不等我呼唤,姜清瑶便一个人跑走。我看着妈妈远去,身体虽留在校内,魂灵仿佛一路随她回家,死死不肯分离。
百感交织,不知所言,我拖着身体回宿舍,好想妈妈啊,想抱着她睡。
我百无聊赖,从柜子里掏出手机,屏幕一亮,群山叠嶂的消息扑面而来。
急忙点开,我发现都是妈妈发的,从下午开始就一直在絮絮叨叨地问询。
强忍住肆意的泪水,我细细地读着,仿佛这是我荒芜岁月的皈依。
“宝宝,妈妈想你了,又不敢给你打电话。”
“宝宝?你在吗?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该逼你的。”
“宝宝是在上课吧?下课了一定要给妈妈回消息呀,妈妈就想和你说说话。”
“宝宝你放心,妈妈不会委屈自己的。”
……
再一次痴叹命运对于姜清瑶太过不公,让她从小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让她刚刚向世界展示美好,就蒙受横祸飞来大难天降。
到如今,又让她有我这样的儿子,一心觊觎她丰熟的肉体和绝美的心灵。
命里三三两两的风,我早已不会惧怕,我只担心妈妈,担心饱经苦难的她能不能接受亲子对她不伦的爱恋。
“妈妈,别担心我,我在学校过得也很好,会好好照顾自己并且按时吃药。你一定要相信我呀,我爱你。”
敲下几句不知所谓的回答,我放下手机,躺了一会,窗外黄云凝暮色,房中游子思萱堂。
姜清瑶收到消息后,立刻打来电话,只是没等我接听她就自己挂断,妈妈在想什么呢?
还是太高估自己的心理素质了,这还没到一天呢,我就辗转反侧缠绵悱恻,恨不得立刻回家。只是冲动容易生活太难,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算来算去,我服下一日份的药,脑海空空,却更加难受,挣扎着起身,从网络的边边角角中淘出各种数竞题目,荤素不忌一套一套刷光。
日子就在笔尖沙沙中游走,操场纷飞的黄叶日渐稀疏,天外骄阳在羞涩中褪色,一个月匆匆过去。
这些天我埋首白纸黄卷,似乎只有压榨所有的精力,我才能不困于思念。
我好像,还真成功了,变态的训练下我做CMO卷子如同巨象饮水,一气呵成,妈妈的身影似乎在我心头渐远,模糊不清。
当然,我不敢去验证,我怕一旦拧开那道阀门,漫漫情思就会如大江倒灌原野,所向披靡奔腾无际。
省队一群人受我感染,连带着一起拼命刷题,几个教授偶尔闲谈,都兴奋地认为今年江莲省队能创历史新高。
这样不是很好吗,大家的成绩都在提高,妈妈一个人享受清闲,我自己也不再为自责所累。
决赛如期而至,附中作为考场,给所有学生放了假。
“三十,我怎么感觉你瘦了这么多?”
一月不见,祝清欢有些喜悦,凑过来当众抱着我不撒手。
我笑呵呵搂住她,依偎在夕阳暖薰熹微下,互道别肠离绪。
经她提醒,才发现我往日肌肉饱满的手臂如今消瘦不少,恍如江畔枯木,在风中残喘。
别了同桌,我一个人彳亍在食堂,随便要了个包子,囫囵吞掉,回宿舍躺着,不久就睡去。
CMO考试八点开始,第一天的三道题目水得要命,我半小时做完,逼着自己细细地翻来覆去检查,要死要活多撑了一小时,实在顶不住,交卷走人。
青莲市很少下雪,今年一月份却是例外。
细小的雪花自天而坠,如果落在妈妈头上,不亚于花开满头吧。
我猛然惊觉,慌忙间死死按住心头那根剧烈震颤的弦,不让它发出名为思念的弦歌。
少年立于北风,身影在白墙红瓦下显得清瘦,却分外明目。毕竟那么空荡的附中天井,就独此一人,同漫天飞雪一道,妆点冬季。
狼狈地逃回宿舍,我浑身发寒发颤,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不是身伤,也不是心累,我只是舟行沧海失棹,人攀书山跌足。
我突然不想再吃药,“断情伤”发作时的撕裂、粉碎与震颤,就算再痛苦,也比现在我心中茫然无际、浑身无所凭依要好得多。
只是妈妈顶着满脸忧色占据我脑海,我乖乖在她注视下吃完今天的药,最后几份了呀。
我又升起小孩脾气,这一个月妈妈都不找我,虽然明明是我自己要走,自己要耍赖,却依旧抱怨亲爱的妈妈不能及时给我送来一切,毕竟我早已习惯这般。
紧紧抱住被子,我一整个下午就留在宿舍中,任凭主教练电话短信接连轰炸,就是不肯再去教室自习,还有什么意义呢?
扑腾到晚上,我举着手机,打开和妈妈的聊天框,也不打字,也不电话,就这样默默地看,一任光阴随水过。
第二天的题目难度明显上了一个度,数论和代数都很难,我花了一小时才堪堪做完。
最后一道组合,难度简直爆炸,放眼数竞历史,这道起码前三。
简单来说就“孤单蝴蝶飞”,我费半天劲咂摸明白题目,先把答案猜出来,应该是n的平方加一。
下面就是费劲巴拉的证明,我重新描述了题目,构造出个抽象模型,又吭哧吭哧先后证明几个引理,反复盘算确定没有错漏,自信满满交卷离开考场。
那时还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做数竞题。
楼外雪后甚晴,能想到初霁时分的天色湛蓝,我挑剔地踩着绵绵细雪,避开那些硬实的黑冰。
一阵风过,有些刺骨,有些寒凉。
我缩了缩脖颈,口中不停喷吐白雾。
白雾缭绕,妈妈仿佛就站在其间,我看痴了双眼,伸手想去抚摸那张含烟带露薄嗔似喜的脸,却不意带起冷风,吹去这场镜花水月。
不……
冷汗涔涔流,我咽下口苦水,心中恍惚不停。妈妈肯定更爱我一些,我都这样想她,她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挨饿着冻,会不会担惊受怕……
现在终于有些理解一月前的晚上,妈妈破门而入的状态。我心焦若渴,赶回宿舍,躺在床上的手机正好亮起,拼命地响起铃声。
是妈妈的电话吗?
“喂!”
有些失望,不是妈妈啊!
“曲姨?什么事啊?”
“小东西你是不是要死啊?”曲挽舟怒气冲冲,那么妩媚的声线都染上寒霜,“你没事去寄宿干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你知不知道你妈都快抑郁了?她现在整天除了上班就呆在家里,哪也不去,你特么赶紧回去让她放心!”
“姨,妈妈到底怎么了?她……”
嘴巴胡乱地讲话,我手上早已快速收拾好东西,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回家。
“她没事,就是一天天都不开心,小家伙真是翅膀硬了,都敢欺负我的仙子。”
“姨我先不和您说了,我先回家了。”
挂断电话,我勉强维持镇定,应该差不多了吧,妈妈应该不会再走极端了。
回家的路很长,我无法形容此刻的内心,比昨天的飘雪还要细碎的情绪漫天飞舞,就是找不到命定的归宿。
曲终路尽,岁末子归。
“妈妈,对不起,我回来了。”
我站在门后,远远朝房中的妈妈呼喊,随之屋内生出一阵声响,妈妈下一瞬就冲到门口给我开门。
没听清门开的吱呀,我只觉得身上一暖,心头骤安,闭上眼感受妈妈的怀抱,似乎一月来的酸辣苦楚都为之消解。
良久,姜清瑶抱着我进门,阔别一月的家没任何变化,连残败的卧室木门也没修。
“修齐,你瘦这么多……”
姜清瑶呆呆地望向我,哽咽半天,才吐出这一句,声音很低呀。
“嗯,学校的饭没有妈妈做的好吃嘛。”
我不敢怠慢,唯恐她更伤心,试图轻轻揭过。
妈妈不依不饶,上上下下仔细看我,又从头到尾盘问,直到我拿出快要服尽的药,她才稍稍安心,挤出笑容去给我做午饭。
这时我才有闲暇去打量她,她也憔悴不少,衣带渐宽,生出股谪仙人的落尘之美。
现在的姜清瑶显然走过段不短的心路,眼中的执拗早已淡去,我大感宽慰,希望再一次涌上心田。
“修齐来吃饭了。”
妈妈走到我身边,伸出左手,食指上的“血色紫清”与她最般配,我一时看痴,片刻不敢歇地欣赏这份仙人带玉,直到她不满地捏住我的脸,这才回神。
姜清瑶刚刚洗完脸,看上去如同三月莺时、百草疯长的春景,一颦一笑如诗如画,俱是美好。
她发上簪着根桃木,依稀分辨出那是我买给她的,这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真是饿了,只觉得今天的饭好好吃,明明一样的食材菜色。
就是一口一口停不下来,也许是秀色可餐,妈妈候在旁边展出的温和笑容太过开怀吧。
好困啊,我警兆陡生却浑身脱力,无可奈何地委顿在椅子上。我实在打死也想不到,我亲爱的妈妈,会在饭中给我下药。
何必呢?最后一抹意识在妈妈的怀抱中渐渐蒙眬,我不甘地闭上眼,仿佛再也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