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凌玉若啊?她好得很呐…”武戍也没敢说实话,转而又客套道:“我这不是今天刚好路过这里嘛,就想进来讨杯茶喝!”
夏心柔笑而不语,似是看穿武戍在装腔,顾及他脸面,没有戳破他,言道:“大姐就在楼上,你若是想找她喝茶,就上去吧。”
“嗯、好。”
武戍还是比较尊重这个夏心柔的,向她简单施了一个礼后,就朝楼梯口方向走去。
茶楼共有五层,每层六扇窗,空间宽敞透亮,通风良好,桌椅板凳陈设规矩,剑舞屏风立于隔挡之间,附庸风雅又不失侠之气。
武戍连上三楼,没见到夏白鸽身影,索性直接去了五楼。
五楼不是茶室,是夏白鸽的闺房。
由于是内置楼梯,内置楼梯没有门。
武戍也没打招呼,直接走进夏白鸽的闺房内。
第一眼,没看到夏白鸽的身影。
映入眼帘的是白色帐幔,帐幔下面罩着圆形闺床。武戍走过去掀开帐幔,香气扑鼻,可是床上没有人,不禁疑惑夏白鸽去哪了?
“你在找什么?”
声音有些慵懒,亦有些抽离。
柔和在一起,透着冰冷的空灵感。
武戍扭头朝声源看去,赫然发现夏白鸽就靠坐在窗沿上。她手里提着一壶酒,面色冷傲无比,眼神有些迷离,泛着微醺的醉意。
她身着清凉薄裳,敞露着美人锁骨,冰肌如玉的大长腿横放在窗台上,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光洁无暇。
虽说她坐姿随意,可她侧首看向武戍的眼神里,却是充满审问的意味。
武戍暴汗淋漓,刚才只顾着掀帐幔了,没注意其他地方,属实是孟浪了,赶紧向后退却半步,尴尬道:“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找我做什么?”
夏白鸽喝了一口酒,把脸撇向窗外问道。
武戍咂了咂嘴,不知从何说起,缓步走到圆桌旁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抿一口,说道:“哎,就是过来看看你。”
夏白鸽听是这般说辞,再次扭头看向武戍,冷眸中满是不屑,知道武戍没话找话,又喝了一口酒,言道:“你若是想喝茶,我这里没有,你去楼下吧,小妹自会招待你的。”
敢情武戍刚才喝的不是茶呀?
可话要说回来了,若是让她小妹夏予童来招待自己的话,指不定会怎么使坏呢,忙说道:“哎,不喝茶也行,喝酒也可以啊。”
说罢,看向夏白鸽手中的酒壶。
然而刚说完,武戍觉得自己又孟浪了,这里只有一壶酒,且还是夏白鸽手中的酒,倘若两人同喝一壶酒,那不是吃对方口水么?
夏白鸽似也听出了话中的孟浪之意,拿着酒壶的玉手顿了一下,却并未有任何表示。
窗外凉风习习,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武戍说话不过脑子,可是说出去的话又不好再收回来,见夏白鸽不递他酒壶,他也不敢贸然去接,为了化解这种尴尬,只好直奔主题道:“哎,其实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向你打听一下那个陈斯文,你认不认识他啊?”
夏白鸽靠在窗台上未说话,偏首看向武戍,眉眼微微上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哎呀,不对不对……”
武戍猛拍脑门,方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夏白鸽作为女王册封的大剑师,理应是在典礼上见过陈斯文,忙改口问道:“我是说…在汴京城还未沦陷之前,你认不认识他啊?”
“他原籍山东,我原籍西夏,如何能认得他?这种问题,你不应该问凌玉若么?”
夏白鸽喝了一口酒,幽幽说道。
这个回答,答非所问。武戍问的是她们在圣心书堂那时的事,怎牵出原籍问题呢?
不过这又给武戍头上浇了一层郁闷,因为凌玉若的原籍恰好也是山东,这下可真是头大了呀,莫非凌玉若很早就认识陈斯文了?
可听裴云烟说,她们是来到南朝国以后才相识的,现在又从夏白鸽的口中探知,两人都是山东原籍,那她们到底谁说的对呢?
夏白鸽见武戍眉头紧锁,竟大方地将自己手中酒壶递给了他,说道:“喝吧。”
武戍接过酒壶往嘴里灌了几口,酒不烈,却易醉,遂走到夏白鸽身侧朝窗外望去。
街上灯流晃晃,行人熙熙攘攘,身居高楼之上,下面的喧嚣声听得模糊,心事也变模糊了。
夜空中,星河幽深,明月朗朗。
窗前的两个人,都不说话。
似乎都有自己的心事。
武戍把酒壶递给夏白鸽,夏白鸽接过酒壶后,未嫌他。张开唇瓣喝了一口,酒水顺着软喉蠕动而下,浸湿了她的唇,醉显美意。
武戍近距离地欣赏着夏白鸽的唇,唇珠圆润,犹如玫瑰花瓣;琼鼻秀挺,幽幽清香之气从中呼出,让人禁不住想俯下身子与她深吸一口。
可武戍终究还是忍住了,因为他清楚夏白鸽的为人,别看她现在眼神迷离,透着恬静的疏离感,就以为她是温柔的,那就错了。
要知道夏白鸽是女王册封的大剑师,早已修炼到以气御剑的地步了,甚至还教过公主练剑,只是公主被派去西山驻军了。
武戍虽然没见过公主,可就凭这两点,也不敢造次。
还因先前,武戍挑衅夏白鸽,被夏白鸽直接削去了顶冠,现在头发刚长出来没多久,自然是不敢再招惹她了。
只是如此近距离地欣赏着她的冰容,是个男人都顶不住啊,要怪就怪夏白鸽太美了,美得惊艳所有人,但这种美亦是危险的,没有多少男人能够驾驭得住!
武戍真怕自己忍不住犯错,清了下嗓子说道:“咳~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夏白鸽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
茶楼大厅里,还是没有什么客人。
夏予童无聊地坐在凳子上,手托着腮,嘟囔着嘴不知道在骂谁呢?
骂高兴了再晃一下脑袋。
她头上扎着两个辫子,与女童的角角辫子不同,她的辫子很长,是挽成蝴蝶结扎在一起的,就跟哪吒三太子似的,可爱又可气。
这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书生,他身着破衣烂衫,背着帆布筐篓,手里拿着破扇子,头上戴着儒巾帽,该是那落魄书生杜士杰。
他满大街推销字画,都没人搭理他。
这会儿肚子饿了,刚好走到夏氏茶楼,就想进来喝杯茶水,顺便再吃些点心,于是找了个空位坐下,擦擦额头上的汗,唤道:“姑娘,可否给我上杯茶水,再来些甜点,劳烦姑娘了。”
杜士杰相当有礼貌,可夏予童却怒了,她正在心里骂武戍,骂得爽呢,竟被这破烂书生给扰了雅兴,岂能饶他?喝道:“等着!”
言罢,她起身去了后堂。
杜士杰也没太在意,就这么干坐着。
过了一会儿,夏予童端着托盘走了出来,盘子里放着糕点和茶水,她来到书生面前,晃荡着把茶杯猛地往桌子上一放,茶水本来是满的,直接被晃掉了大半杯,还溅了书生一脸,言道:“臭乞丐,本姑娘给你洗洗脸!”
“啊呀,姑娘你…这是何意?”
杜士杰撩起袖子,擦了擦脸,而后惊恐地看着夏予童,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哼…没何意!”夏予童嘴角抽笑,又把糕点放到书生面前,无邪道:“快吃吧。”
杜士杰见夏予童冲自己笑,以为这姑娘心不坏,刚才肯定不是故意的,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正好现在肚子饿得厉害,于是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
哪知道候夏予童又说话了。
“臭乞丐,总共五十两银子!”
“噗咳咳…”杜士杰直接被呛住了,赶紧喝杯茶水压压惊,随即抬头看向夏予童,满脸不可置信道:“什…什么,五十两银子?”
“昂…对呀!”夏予童说着伸手向后虚抓,挂在墙上的兵器匣瞬时飞来,被她按在地上呈扇形张开,她看都不看一眼,直接从中抽取一柄短剑,用剑背敲击着书生的肩膀,说道:“看你这穷样儿,是不是不想给呀?”
杜士杰被吓坏了,身体不由地往后倒仰,他口袋里只有二两银子,还是从凌玉若那里卖画赚来的,如何能付得起五十两银子呢?
“姑娘你,你别开玩笑了……”
“这…五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半年生活了,你这般要价…岂不是与那黑店无异?”
诚然,这糕点和茶水确实不值五十两银子,即便夏氏茶楼规格高档,顶多也就二两银子满格了,可谁叫夏予童看他不顺眼呢?
“呵,黑店…你说对了!”
夏予童一只脚踩在板凳上,痞气十足地用短剑在杜士杰的耳朵和肩膀之间来回巡视,温言威胁道:“你说、你付不起钱…那我是该削你的耳朵好呢?还是该削你手臂好呢?”
“哎呀…姑娘,别别别……”
杜士杰赶紧认怂,忙从衣兜里掏出二两银子放到桌上,哭求道:“姑娘…小生劝你善良啊,小生这里只有二两银子…你都拿去吧…可不能再为难小生了呀…小生现在身上已经没有银子了,今晚住的地方都没有着落了。”
“呵呵,我管你死不死呢?”
“不掏银子,休想善了。”
夏予童娇蛮成性,仍旧不依不饶道。
“小妹,不可放肆!”
夏心柔从后堂出来,走到三妹身边,把她的短剑收了去,接着拿起桌上的银两还给杜士杰,浅浅施以赔笑,对夏予童训斥道:“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你就这么对待客人么?”
说罢,再次向杜士杰赔礼道:“客官,实在对不起了,我代小妹向你赔不是了。”
夏予童见二姐竟然向这穷书生赔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端着傲娇脸扭向一旁。
杜士杰被夏心柔这通情达理的做派给感动到了,这是他来到王城后,遇见第二个心动的女人。
如果说先前遇到凌玉若被惊艳是因为容貌和气质,那夏心柔就是贤惠和温雅了。
不得不说,凌玉若的美是没有瑕疵的,她就像蒙蒙雾气中绽放的白玫瑰,肤白貌美,冰清玉洁,美得不切实际,美得有距离感。
而夏心柔的美是有辨识度的,她柳眉细目,柔静中隐有一丝锐气,这种锐气是不伤人的,眼角那点美人痣更添媚意,媚而不骚。
当然了,骚不骚现在还不好说,毕竟杜士杰是初次遇见夏心柔,还不了解眼前美人。
但见美人这般温雅且识大体,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何况是母胎单身十八年的穷书生呢?
杜士杰连忙起身退后半步,同样也向夏心柔躬礼道:“姑娘,可能是小生无意间得罪了令妹,容令妹骂几句也无妨,再说吃饭付钱天经地义,奈何囊中羞涩,小生实在掏不出那么多银子,待小生高中榜眼时,一定连本带利偿还,还望姑娘和令妹说说,放过小生吧。”
关于这‘高中榜眼’一说,是杜士杰的话术口语。
他逢人就说,为得就是钓美人,他在老家就是靠着这种话术骗人的,骗了很多好心人,他吃软饭才活到现在,不然早饿死了。
夏心柔当然也能从杜士杰的衣着上窥得一二,见他鞋子都穿破了,裸露着脚趾头,自然能想象的到他是从外地赶考过来的书生,便温言道:“本朝向来优待读书人,想来你读书着实不易,今日夏氏茶楼不收你钱,往后也不再收你的钱,你若是饿了或是没地方住,都可以到夏氏茶楼来,我们自当免费招待你。”
杜士杰听得此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心里想着以后终于不愁吃喝了,而且恩人性格温善,长得还那么漂亮,当即就跪在地上,叩谢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大恩,待小生高中榜眼之时,绝对不会忘了姑娘的好意……”
就在这时,武戍从楼上走了下来。
见到大厅里这一幕,也是看得稀里糊涂,不明白那个破烂书生为何跪在地上谢恩?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破烂书生先前还在府里向凌玉若推销字画呢,印象中是个烦人的家伙。
夏予童刚被二姐训斥,这会儿正闲得无事呢,见到武戍从楼上下来,立刻飞迎过去,拦住道:“姐夫,我大姐的茶可好喝么?”
“嗯,还行吧!”
武戍敷衍着说道。其实也没喝什么茶,就喝了一口夏白鸽的酒,摆了摆手,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先走了,不用送我啊!”
“哼,我才不送你呢!”夏予童噘起嘴,伸出双臂拦住武戍,不让走,又道:“既然喝了大姐的茶,就得付钱,不付钱休想走。”
武戍听了这话牙根子疼,虽说夏予童叫自己姐夫叫得亲,可从没把自己当回事儿过。
试问天下哪有亲戚喝茶还掏钱的道理?
无奈掏出五两银子说道:“这银子你拿去买糖吧!”
“哈,谢谢姐夫咯~”
夏予童接过银子,这才给武戍让道。
武戍甩了甩衣服袖子,大摇大摆地向门口走去,途径夏心柔身旁时,与她简单打了个招呼,未多看书生一眼,怀揣着心事离开了。
杜士杰直起身子,没有像武戍那样大摇大摆地离开,而是以读书人的身份留宿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