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西尔维娅如约来到了黑藤会的总部。
这一次,她没有穿那身极具攻击性的特工风衣,而是换上了一件剪裁柔和的米白色羊绒大衣,里面搭配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身裙。
虽然依然戴着墨镜,依旧板着那张冷艳的脸,但那份刻意收敛的锋芒,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钢铁淑女”的肃杀,多了几分都市女性的知性与温婉。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动作虽然依旧干练,但没有了以往那种仿佛要来逮捕谁的架势。
“说吧。”她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门口,双臂抱胸,下巴微微扬起,用一种惯有的冷漠与嫌弃掩饰着内心的紧张,“既然是第七个游戏,你又想玩什么花样?是捆绑?还是什么新的羞耻play?我时间有限,快点。”
科瓦斯正对着镜子整理领带,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他今天穿得格外正式,一身深蓝色的双排扣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甚至刮掉了脸上那总是带着痞气的胡茬,看起来就像个要去参加重要会议的绅士,或者……要去见家长的男人。
“舍伍德小姐,今天的游戏很简单,不需要脱衣服,也不需要道具。”
他走到西尔维娅面前,眼神中透着一丝恳切与温柔:
“我想请你帮个忙——假扮我的女朋友,陪我去见见我的老母亲。”
西尔维娅愣住了,墨镜后的眼睛微微睁大:“……哈?”
“她住在一所疗养院里,虽然身体还行,但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了。”科瓦斯苦笑了一下,眼神黯淡了几分,“她总是记不住现在的年份,记忆还停留在我妻女去世后的那段日子。她一直觉得我活在阴影里,是个没人要的孤家寡人。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我走出过去,重新找到一个能陪伴我的人。”
他顿了顿,看着西尔维娅:“虽然我和你不是那种关系,但经过这几次……我们也算是‘很熟’了,不是吗?你的气质和性格,我想老太太会喜欢的。就当是帮我圆一个谎,完成老人家的心愿吧。”
西尔维娅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此时的他,不是黑帮教父,只是一个无奈又孝顺的儿子。
她的心脏猛地跳漏了一拍。女朋友?见家长?
这种充满了世俗幸福感的情节,竟然会发生在他们两个注定没有未来的敌人之间。
她本该拒绝,本该嘲笑他的幼稚,但在看到科瓦斯眼底那抹期盼时,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一瞬间,她心中竟然闪过一丝无法言喻的、隐秘的期待。
“……真是麻烦。”
她别过头,推了推墨镜,掩饰住耳根泛起的红晕,声音依旧硬邦邦的:
“好吧,既然是游戏规则,我答应你。但是先说好,只是假扮的!演戏而已!你在老人家面前最好规矩点,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也不许动手动脚!”
科瓦斯闻言,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遵命,女朋友大人。”
……
两人离开了充满烟酒味的黑藤会总部,并没有开车,而是并肩步行穿过外面那条长长的街区。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正好。
与西尔维娅印象中脏乱差的贫民窟不同,这条街区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勃勃生机。
街道宽敞整洁,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面包店刚出炉的香气、花店门口鲜艳的玫瑰、还有孩子们在干净的石板路上追逐打闹的笑声,交织成了一幅名为“和平”的画卷。
“科瓦斯先生好!”
“哟,科瓦斯大叔,带女朋友出来逛街啊?这姑娘真俊啊!”
“老大!刚摘的水果,拿去给嫂子尝尝!”
沿途遇到的每一个居民,无论是摆摊的小贩,还是路过的老人,在看到科瓦斯时,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尊敬与热情的笑容。
那不是对黑帮恶霸的恐惧,而是对亲人般的爱戴。
科瓦斯微笑着一一回应,甚至随手接过一个孩子递来的糖果,塞进西尔维娅的手里。
西尔维娅握着那颗带着体温的糖果,看着周围这一切,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知道这里原来是什么地方吗?”科瓦斯放慢了脚步,看着四周繁华的景象,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与自豪。
“当然知道。”西尔维娅看着街道两旁崭新的路灯和远处正在扩建的小学,“柏林特东区第13号贫民窟。以前是犯罪率最高、最肮脏的地方。后来在东国政府的‘城市复兴计划’下,进行了彻底的改造,成为了现在的模范街区。这是东国政府经常在报纸上吹嘘的政绩之一。”
作为情报官,这些资料她倒背如流。
“呵……‘城市复兴计划’?”
科瓦斯讽刺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那些政客,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他们除了在剪彩的时候来露个脸,拍几张照片,什么时候管过这里人的死活?”
他停下脚步,指了指脚下的路,又指了指远处的学校:
“你猜猜,修这条路的沥青是谁买的?那所学校的砖头是谁一块块搬进去的?还有这些店铺的启动资金,是谁借给他们的?”
西尔维娅看着他,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却不敢置信。
“……是你?”
“都是黑藤会出的。”科瓦斯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里的每一盏路灯,每一块地砖,都是用我们卖酒赚来的钱铺出来的。政府嫌这里是烂泥潭,不愿意拨款。但我是在这里起家的,当年如果没有这里的穷人给我一口饭吃,我早就饿死了。”
他看着那些安居乐业的人们,眼神变得无比柔和:“我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我知道冬天没有暖气是什么滋味。所以,既然我有能力了,我就想改变他们的生活。我想让这里的孩子不用再去偷东西,让这里的老人能有药吃。”
“也许在你们眼里,我是个不择手段的黑帮头子。但对于这条街的人来说……我只是不想让他们重蹈我的覆辙而已。”
西尔维娅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周围是喧嚣的人声,但她的世界却仿佛安静了下来。
她看着身旁这个高大的男人。阳光洒在他的肩头,让他看起来像一座沉默而伟大的山。
一直以来,她以为他只是个有点原则的流氓,一个在这个乱世中苟且偷生的投机者。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看清了他的灵魂——在那粗糙暴力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比任何政客都要干净、都要温暖的心。
他用黑色的手段,守护着白色的希望。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西尔维娅的鼻尖猛地一酸。那是同类之间的共鸣,也是一种深深的、被触动的敬佩。
原来……你和我一样。我们都在黑暗中,试图守护那一丝光明。
她低下头,借着整理围巾的动作,掩饰住眼角那一闪而过的泪光。
“呵……”
她吸了吸鼻子,发出一声带着哽咽的冷笑,声音却有些发颤,不再像以前那样尖锐,反而带着一丝傲娇的撒娇意味:
“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这个西国的外交官,给你颁发一枚‘东国感动人物’的奖章吗?还是想让我夸赞你的伟大?”
她抬起头,隔着墨镜死死盯着他,试图用攻击性的语言来防御自己那颗已经彻底沦陷的心:
“别以为做点好事就能洗白你的身份,黑帮就是黑帮。”
科瓦斯并没有生气。他看着她那副明明感动得快要哭出来,却还要死鸭子嘴硬的可爱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极其自然地牵住了她那只微凉的手。
“我算不上伟大,我也没想洗白。”
他握紧了她的手,掌心宽厚而温暖,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只是想告诉舍伍德女士——哪怕我身处黑暗,我也并不是个坏人。”
“我想让你知道……你的假男朋友,虽然不完美,但也没那么糟糕。”
西尔维娅的手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她任由他牵着,走在充满烟火气的大街上。墨镜下,两行热泪终于忍不住滑落。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你这个傻瓜。
在这一刻,她不再是特工,不再是钢铁淑女。她只是一个被这个男人的善良与担当彻底征服的普通女人。
“走吧。”她声音沙哑,反手扣紧了他的十指,“别让你母亲等急了。”
穿过那条充满烟火气的街道,尽头是一座外墙被粉刷成暖黄色的四层建筑。
这里没有公立医院那种冰冷刺鼻的消毒水味,反而弥漫着淡淡的皂角香和炖汤的味道。
“这里也是黑藤会出资建的。”科瓦斯替西尔维娅推开大门,声音很轻,“市中心的顶级医院虽好,但离这里太远,而且那种地方……太冷清了。我母亲不喜欢,这里的街坊邻居都在,她住着也热闹。”
西尔维娅默默点头,看着走廊里那些穿着普通却神色安详的病患,心中对身边这个男人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
两人来到三楼的一间单人病房外。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慈祥苍老的声音。
“……后来啊,那只勇敢的小狮子就没有再哭,他擦干了眼泪,发誓要守护所有的朋友……”
西尔维娅透过门缝看去,只见一位满头银发、面容枯槁却眼神清亮的老妇人,正坐在床边,给围在膝下的几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孩子讲故事。
阳光洒在她银白的发丝上,那一刻的静谧美好,让西尔维娅恍惚间以为看到了自己曾经幻想过的老年生活。
看到科瓦斯进来,那几个孩子像是受过训练的小兵一样,懂事地从床上跳下来,嬉笑着喊了声“科瓦斯叔叔好”,便一溜烟跑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这对母子。
“妈,我回来了。”
科瓦斯走上前,平日里那个杀伐果断的黑帮教父,此刻竟有些手足无措,像个离家已久的孩子。
老妇人眯起浑浊的眼睛,盯着科瓦斯看了好一会儿,脸上才慢慢绽开一朵菊花般的笑容。
她颤巍巍地伸出布满老人斑的手:“是……是小瓦吗?哎呀,你怎么才回来啊……是不是厂里又加班了?快过来,让妈看看,怎么好像瘦了……”
科瓦斯顺从地蹲在床边,任由母亲那粗糙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眼中满是温情:“没瘦,妈,我吃得好着呢。倒是你,最近有没有乖乖吃药?”
“吃了吃了……就是这药太苦了。”老妇人像个孩子似地嘟囔着,随即,她的目光越过儿子的肩膀,落在了站在门口、显得有些局促的西尔维娅身上。
老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瓦,这位是……”
科瓦斯站起身,极自然地走过去牵起西尔维娅的手,将她带到母亲面前,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骄傲与郑重:
“妈,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我的女朋友,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的心脏猛地一紧。虽然明知是演戏,但当那只温暖枯瘦的老手握住她的手时,她还是感到一阵电流般的战栗。
“阿姨好……”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此时有些慌乱的眼睛,声音也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我是西尔维娅,初次见面,来得匆忙没带什么礼物……”
“哎呀,还要什么礼物!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老妇人紧紧握着西尔维娅的手,像是怕她跑了一样,上下打量着,嘴里不住地赞叹:“真俊啊……这闺女长得真俊,像画报里走出来的明星一样。气质也好,一看就是读过书的大小姐。”
她转头看向科瓦斯,眼角泛起泪光:“小瓦啊,你这傻小子是有福气啊……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走不出来,要打一辈子光棍了呢……现在好了,妈终于放心了。”
看着老人真挚的泪水,西尔维娅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愧疚,但同时也有一股暖流在胸腔激荡。
她反握住老人的手,强忍着眼角的酸涩,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属于“儿媳妇”的温婉笑容:
“阿姨您过奖了,科瓦斯他对我也很好。”
……
晚饭是在医院的小食堂里吃的。
没有昂贵的红酒和牛排,只有科瓦斯特意嘱咐厨师做的几道家常菜:土豆炖牛肉、奶油蘑菇汤,还有一盘刚烤好的黑麦面包。
三人围坐在一张略显陈旧的小方桌旁。
科瓦斯坐在西尔维娅对面,看着她脱下那件昂贵的羊绒大衣,露出里面淡蓝色的连衣裙,挽起袖子,动作娴熟地帮母亲盛汤、切面包。
这一幕太过于美好,美好得让他觉得这是一场随时会醒的梦。
“西尔维娅啊,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小时候有多皮。”
饭桌上,老太太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她似乎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记忆在过去与现在之间跳跃。
“他呀,五岁的时候为了给我做香水,把邻居家的玫瑰花全给揪光了,还在大太阳底下捣鼓了一下午,结果弄得满身都是泥,回来还非说那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傻得可爱。”
西尔维娅听着,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的科瓦斯。
那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正低头扒着饭,耳朵尖红得滴血,尴尬地小声抗议:“妈……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别在西尔维娅面前说这个……”
“怎么?敢做还怕人说?”西尔维娅此时完全融入了角色,她用叉子叉起一块土豆放进科瓦斯碗里,眼神戏谑而温柔,“多讲讲,阿姨,我很爱听。我想知道我不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
这句话她说得那样自然,却又那样真心。她是真的想知道,如果不曾有战争,这个男人是不是会一直这样温暖而笨拙地活着。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拉着西尔维娅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从科瓦斯小时候的糗事,说到后来家里的变故,最后,老人的神情变得有些哀伤而郑重。
“闺女啊……”
老人轻轻拍着西尔维娅的手背,浑浊的眼中满是恳求与感激:
“我家小瓦是个苦命的孩子。那场战争……把他毁了,也把他的心给封死了。这些年,他虽然在我面前装得没事,但我知道,他心里苦,他每晚都睡不着觉……”
“我原本以为,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今天看到你,看到他看你的眼神……我知道,他是真的活过来了。”
老人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只成色不算太好、但被磨得锃亮的老式银手镯。她不由分说地套在西尔维娅的手腕上。
“谢谢你,闺女。谢谢你愿意接受我这个傻儿子,谢谢你把他从那个黑黢黢的洞里拉出来。如今看到他在你身边这么开心……我就算明天闭眼,也没有遗憾了。”
手镯微凉,却像烙铁一样烫在西尔维娅的手腕上。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这位受过最严格训练的特工瞬间破防。
愧疚、感动、爱意、还有那注定没有结果的绝望,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的泪腺。
她看着眼前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看着她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那些原本应该用来敷衍的客套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不想说谎,至少在这一刻,她不想让这位母亲失望。
鬼使神差地,她紧紧回握住老人的手,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坚定:
“阿姨……您别这么说。”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出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感到震惊的承诺:
“您要好好保重身体,一定要长命百岁……因为,您还没看到我们结婚呢。您放心,您一定可以看到我们结婚的那一天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餐桌上安静了一秒。
科瓦斯拿着勺子的手猛地僵在半空,他震惊地抬起头,看向西尔维娅。
他看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慌乱,更看到了那一层薄薄泪光下,被她死死压抑住的、如同岩浆般炽热的真情。
那是她一直不敢表露、甚至不敢面对的真心。
老太太先是一愣,随即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拍起了手:“好好好!结婚!妈等着!妈一定好好活着,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看着母亲欢天喜地的样子,西尔维娅低下头,借着喝汤的动作掩饰住滑落的一滴泪水。这虽然是谎言,也是她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一种希望。
而对面的科瓦斯,看着这个为了哄他母亲开心、甚至不惜许下这种“危险”诺言的女人,眼底的爱意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在桌下悄悄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颤抖的手,无声地捏了捏。
夜色如水,温柔地包裹着这片曾经满目疮痍的土地。
将母亲哄睡后,两人并没有立刻分开,而是像两对默契的老夫老妻一样,漫步到了医院附近的公园广场。
这里是黑藤会辖区的核心,也是科瓦斯一手打造的“乐园”。
不同于柏林特市中心那永远被工业废气和霓虹灯光遮蔽的浑浊夜空,郊区的风似乎更清澈一些。
抬起头,竟然能看到稀疏却明亮的繁星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闪烁,仿佛是大自然赐予这片重生之地的勋章。
两人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
若是换作平时,如果有男人敢离“钢铁淑女”这么近,甚至大腿外侧隔着衣料若有若无地触碰,西尔维娅一定会条件反射地掏枪或者用高跟鞋踩断对方的脚趾。
但今晚,她没有。她安静得像是一只收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
不远处,几个还没回家的孩子正在路灯下追逐嬉戏,清脆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没有饥饿,没有恐惧,甚至看不到一丝贫民窟常有的戾气。
“不得不说……我有点佩服你了,科瓦斯。”
西尔维娅望着那些奔跑的身影,眼神变得从未有过的柔和。
她伸出双手,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一样撑着下巴,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和不可思议:
“没有战争,没有饥饿,孩子们能安心长大……这可是我作为特工、作为外交官,在这个国家奋斗了这么多年一直想要的‘理想世界’呢。没想到,居然在这个被世人遗忘的小地方,被你这个‘黑帮’给实现了。”
科瓦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刚想点燃,看了看身边的西尔维娅,又默默地放了回去。
“理想……终究是要向现实低头的。”
他的声音听不出骄傲,反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与无奈。他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那几颗星星:
“这个世外桃源太脆弱了,就像个肥皂泡。现在的政府看上了这块地的商业价值,想要强拆;其他的帮派眼红我们的利润,想把我们肢解吞并……说实话,西尔维娅,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不知道还能保护这些孩子多久。”
西尔维娅转过头,看着他侧脸刚毅的线条,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个满脑子暴力和色情、手段龌龊的黑帮老大。”她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的歉意,“没想到,现实和我想象的差别这么大。你比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夸夸其谈的政客,要干净得多。”
“黑帮老大?”
科瓦斯自嘲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风霜:“那只是为了威慑外人、为了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不得不戴上的面具罢了。”
他的目光穿过广场,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废墟中痛哭的自己:
“我的初心从来没变过。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孩子,像我的女儿玛丽一样,死于战乱,死于贫困。我救不了我的女儿,但我至少能救救这些还没长大的苗子。”
西尔维娅的心脏猛地抽紧。她太懂那种无力感了。
“可是……国家之间的大势,政治的倾轧,这些你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作为情报人员特有的悲观,“在这个巨大的绞肉机面前,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是啊,我改变不了。”
科瓦斯转过头,深深地注视着西尔维娅的眼睛。路灯的光芒映在他的瞳孔里,散发着一种温暖而坚定的光芒:
“所以,这不是有我们的西尔维娅小姐吗?”
“我守着这一亩三分地,给孩子们一口饭吃。而你们……”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帮她整理了一下被晚风吹乱的刘海,“你们在黑暗中行走,在刀尖上起舞,不就是为了阻止更大的战争,为了保护更多像这里一样的地方吗?”
“因为有你们这些‘无名者’在暗处背负重担,我们这些普通人,才能在夜晚睡个安稳觉啊。”
这一番话,像是一股暖流,瞬间击碎了西尔维娅心中最后一道坚冰。
作为间谍,她习惯了被误解,习惯了背负骂名,习惯了在阴影中孤独前行。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敌人”,一个黑帮头子,如此深刻地理解她的使命,认可她的价值。
原来,她不是孤军奋战。
“呵……”
西尔维娅的鼻尖泛红,嘴角却难得地勾起了一抹极其真挚、极其美丽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妩媚,没有伪装,只有纯粹的释然与幸福。
“真是个……油嘴滑舌的坏蛋。”
她轻轻嘟囔了一句,随后,做出了一个令科瓦斯都没想到的举动。
她慢慢地、试探性地将头靠了过去,轻轻抵在了科瓦斯宽厚结实的肩膀上。
“借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葡萄酒味和令人安心的体温,那是她这二十年来,梦寐以求的避风港。
科瓦斯身躯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渐凉。
“西尔维娅。”科瓦斯轻声唤道,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睡,“第七个游戏完成了。时间不早了,你可以回去了。”
按照约定,游戏结束,她该离开了。回到那个冰冷的、充满算计的现实世界里去。
可是,西尔维娅没有动。
她依然闭着眼,不仅没有起身,反而身子一歪,双手紧紧抱住了科瓦斯的手臂,整个人更加用力地依偎进他的怀里。
“我知道……”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像小猫一样的眷恋和赖皮:
“但我还想多待一会儿……别赶我走。”
哪怕是一分钟也好,哪怕是一秒钟也好。
她生怕只要一松手,这个温暖的怀抱就会像泡沫一样消失,生怕下一秒就要面对没有他的明天。
科瓦斯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力度,感受着她身体微微的颤抖,心中一片柔软。他没有再催促,只是反手握紧了她的手,无声地给予她回应。
这一夜,没有疯狂的性爱,没有肉体的纠缠,也没有任何带有目的的算计。
在柏林特郊区的星空下,只有两颗伤痕累累却互相理解的心,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