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顺明十七年,除夕前三日。
丹房之内,炉火渐熄。
李玄机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宫墙外灰蒙天色,眼底阴鸷与疲惫交织。
他决定要走了。
虽然后宫两匹最烈的马——一匹玄玉冰心,一匹飞将烈焰——都已被他驯服,成了胯下之奴,可他心底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他是一个男人。
再如何小心遮掩,频繁出入凤仪殿、飞燕宫,腰牌再金光闪闪,也总有宫人私下嚼舌。
顺明帝吴干虽迷信长生,却并非昏庸,疑心一起,便是灭顶之灾。
他已开始暗中筹备:银票藏在道冠夹层,符咒备好几道可蒙蔽守卫心神,宫墙东南角一处狗洞他也踩过点,只需一个无月之夜,便可悄然遁去。
底牌自然是皇后与明夷。
他甚至想过最狠的一招——让沈秋节在吴干面前突然“癫狂”,指控皇帝逼她侍奉方士,以乱宫闱;再让明夷假意刺驾,制造大乱,他便可趁乱逃出生天。
可计划尚未成形,变故已至。
除夕前三日,宫中忽然张灯结彩,内侍宣旨:陛下新召一位方士王鹤入宫,同李道长一同炼丹,共襄长生大计。
李玄机初闻此讯,只觉好笑——人多力量大?吴干怕是急了。
可当他亲眼见到王鹤,才知此事远比想象更糟。
王鹤约五十余岁,鹤发童颜,却眼神浮躁,袍袖间隐隐散着一股子腥甜的铅汞味。
他入宫第二日,便在丹房大摆炉鼎,当着李玄机与几名内侍的面,炼出一炉“紫金长生丹”。
丹成之刻,金光闪烁,香气四溢,王鹤得意非常:“此丹服一粒,可延寿十年!”
李玄机只看了一眼,便心头一沉。
那丹药色泽紫中带黑,隐有金属光泽,分明是铅汞朱砂过量,慢性毒药!常服之下,轻则肝肾衰败,重则癫狂暴毙。
更骇人的是,王鹤私下对内侍透露:为增丹效,需以童女宫女之血为引,每月取血三升,混入丹炉,方能“采阴补阳,阴阳调和”。
内侍们战战兢兢,却无人敢驳——陛下已下旨,王鹤与李玄机平级,共掌炼丹。
李玄机站在丹房角落,看着王鹤指使两名小宫女磨朱砂,手指微微发颤。
他本非善人。
入宫以来,囚禁之恨、催眠皇后、鞭驯明夷,哪一件不是大逆不道?他早将自己当作与吴干两清——你夺我自由,我夺你尊严。
可此刻,看着那两名小宫女苍白的脸,他心底却忽然浮起一丝久违的刺痛。
他想起江南山野,自己行医济世时,曾以符水救下一城瘟疫;想起那些跪地叩谢的百姓,眼中的光。
那才是他李玄机的本心。
如今王鹤这等妖道,竟要以活人血炼丹,长此以往,不仅宫女遭殃,吴干服下毒丹,也必死无疑。
他陷入两难。
管?
他若站出来揭发王鹤,便等于与新得宠的方士结仇。
更要命的是,吴干帝王之心最难测——若陛下偏信王鹤,反疑他李玄机妒贤嫉能,一道旨意,便是人头落地。
那时,他前功尽弃,连逃走的机会都没了。
不管?
他便要眼睁睁看着毒丹入口,看着无辜宫女被抽血,看着这深宫一步步沦为炼狱。
李玄机闭上眼,指尖掐入掌心。
丹房外,雪又开始落下。
他想起沈秋节跪在脚边时,那双秋水眸中的痴迷;想起明夷被鞭子抽得颤抖,却哭着喊“主人”的模样。
他忽然觉得疲惫。
“我李玄机……究竟在做什么?”
夜深,他独坐丹房,炉火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
逃,还是留?
揭发,还是沉默?
良心与生存,在他心底撕扯成两半。
窗外,除夕的爆竹声已隐约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