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图北冥难重险复 探不周云开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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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鲲自朔京启程,遨游九天,不觉已有一月,一众妖魔,白日航行,夜晚便泊在高山之顶,或大湖之央,休整嬉戏,聊作打发,于第二月朔日上,至于穷发之海,遂复休整十五日,并派出各路人马,采买打探,收集侦查不题。

莽荒之极北,复承奔千日,乃至穷发之海,其水虽澈,渊不见底,放眼之际,乌涌卷藉,一马平川之岸,唯白沙横亘,自地平至地平,纵贯相冲,浩渺若无极,比白练而嫌垢,照青雪而斥尘,击打沧浪,冲流延波,不时冲来一两枚清丽奇异贝壳,带走岁月,不知兆年。

涂山明自与张洛行止一处,饮食一案,寝觉一榻,不觉已有一月,虽不曾大越其礼,两厢心爱,不觉绵绵,那妖主愈是与少年亲密,愈觉亲密不够,却不敢将终身事,一发许了他,猫儿爪挠心,疼也不曾,只是绵绵不断地刺痒。

“兄有甚事?陪我走走的功夫也腾不出吗?”

“倒不是我忙,只怕耽误你的功夫。”

张洛自撞上青丘月相逼,虽亦爱与涂山明一块儿,却总心虚撞上那怨妒准妇,数推不过,起身欲避,却叫涂山明一把扯住手,脸上红着,口里温柔道:

“怕甚么耽误?哥,你跟我走,你放心,跟我走好吗?”

涂山明不再言,只把张洛手揣在胸口,挨着软玉温香,玲珑浮凸,张洛亦不再言。

夜下,月浓,满天月光,散华般照得白沙滩拢在光晕里,涂山明打着赤脚,留下四片小巧,十只浅豆,一串足花,孤零零行在前面,张洛不言,跟在涂山明身后,只盯着涂山明的裸踝出神。

走着,拐过一片海角,走上一处海崖,开着一大片碎蓝白的小野花儿,迎着海风,矮矮清清地点头,青乌乌的夜,月照透出一大片亮浅浅的幽蓝,倒显得星星只乖巧地眨着眼,三五成群的,一发聚在天角羞涩。

涂山明走上海崖坡儿,站在一块灰石头上,远远盯着慢慢走着的张洛,轻声招呼道:

“哥!快点!”

海风吹着花的叶子,吹得那喊声飘了老远,落在海浪声里,一发随着浪花淹没。

携着手,并脚跟儿站在花前的石头上,都不曾舍得去踩,只是盯着,静静地盯着。

沉默,良久。

涂山明终似下定决心,叹了口气,蹚开花原,一面走,脚丫上沾满花瓣。

“跟着我来,莫踩了旁的,怪可惜的。”

相随着来在花原中,花毯盖住一块石头,将手抚去花,方方正正一块大理石台,一丈长,五尺宽,三尺高上,镌古篆曰:

涂山蜜

看着那字,张洛心里莫名扑通通地直跳。

“什么时候发现我是个女孩的?”

涂山明翻身坐在石台上,亮亮的眼睛盯着张洛。

像是被猛地捏了一下,张洛的心竟似停了一刹。

张洛笑了笑,摇了摇头。

“那母夜叉告诉你的?”

“我该猜着的。”

涂山明盯了张洛一阵,叹了口气,笑同张洛道:“我不擅扮男子,你也确实很聪明。”

涂山明荡着脚,扬起足下花香,飘然仙子,参差如是,招了招袖,玉手在石台上拍了拍,示意张洛坐在身旁,腿挨着腿,胼足坐定,两下里羞,一发都脸红了。

“你是个假正经。”

“怎么?”

但听假丈夫嗓音发颤,半喘半叹道:

“嘴都亲过了,还在我面前脸红……分明是勾我……”

“我……我只是有点……我亲的是明弟……不是……”

“涂山蜜。”

涂山明接道:“涂山明这个名字,是我后来自己给自己取的,我……我曾经……”

涂山明话未说完,心便痴痴犹豫,醉了酒一般,面若桃花,长长颤颤叹出口气,方复道:

“这块石头是我的‘女儿碑’。”

涂山明羞得口吃,半晌方道:“狐族生女,感应卜筮而造,此间之花,我之代表,名为‘夙月’,我若得夫君,便要在其上洒满夙月花瓣,与我夫君在此处交合,这是……狐狸的婚礼……我当初与月妹妹……也是在她的女儿碑上……”

但见那妖主猛一闭眼,自腰中掣出短剑,以剑断言,出匣铮然,张洛见状,不禁惊呼道:

“明弟要做甚么?”

但见涂山明凛然决绝道:“此你我之婚礼,君可肃以待礼!请执此剑,此乃涂山少主之信物‘鸿信’,请镌君名于妾名之边!”

张洛见状,接过短剑,碑边以蜗虹文刻上本名,却见涂山明收了短剑,郑重其事道:“洛,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但见涂山明仰面向月,怆然叹气道:“我和你成了婚礼,我已是你的妻,我心愿已了,可……我不能与你交合,我怕我死了,你会想我……我不要你想我……我不要……”

涂山明不去看张洛,只是抬头,口中却已哽咽: “我死以后,你要照顾好月妹妹,把她当作是我……大家自北冥回来之后,我希望你们可以在我的女儿碑上成就我和你没行过之事……我欠她的名分和幸福,你要代我给她……”

涂山明言罢,早已泣不成声,失魂落魄跑走,张洛追时,她已跑到远处,对着张洛,撕心啼血道:

“洛!我对你的情和爱,你便将它作欺你骗你的话吧!……”

张洛回时,只看到一片片沾着夙月花瓣的脚印,回了妖主闺房,却不见那假丈夫身影。

那日之后,再不见那假丈夫,天鲲航行,不觉又过半月。

“我也不曾见她,我虽也会点占卜,自然,她不见你的原委,我也是知的,可……哎,你愿不愿付出点代价?……”

灯草意味深长地看向张洛,却令张洛想起若麝说的事,不由得后门一痛,忙起身道:“足下若真要肏我屁眼儿,恕我告辞。”

“你个小道士不正经,哪个要肏你屁眼儿的?”

张洛见灯草发怒,便道:“若麝说你和灯烛是爱龙阳的,若真如此,我顶多与你吹吹喇叭……”

言及此,那少年却想起涂山明可怜模样,索性把心一横,脱了裤子,撅起屁股对准灯草道:

“你要来就来吧!大不了事后多上点金疮药!我可说清楚!我那里还是处子,你肏过之后,我的事,你可要卖力些!”

灯草闻言,大笑扑跌,半晌揩了揩眼角笑泪,方复道:“我的道士哥,你脱了光眼子,原不是要拉屎呀?……哎呦!哎呦!你真令我笑得肚子痛了……我……我是……哎,那老狐狸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张洛闻言一愣,复听灯草笑道:“你把裤子穿回去,快把裤子穿回去!哎呦我的小哥哥,你的屁眼儿还是粉的,恁的嫩哟,便是女人也要爱你的那里……哎呦!哎呦!……那老狐狸追我不成,扯谎可是尖刻的哟!……”

“你说的甚么?我怎得不懂?”

“你只要知道我化作人形时的雀雀儿上不仅没有倒刺,而且非常粉嫩,还有我并不喜欢干男人就好。”

“那你说得代价是什么?”

灯草整了整衣裳,不紧不慢道:“与人买卦,自要卦钱,你只要愿与我做件事,我便与你起一课。”

灯草说着,便自桌下拿起两个斗大的乌罐,笑嘻嘻递与张洛道:“我让你做事,既是卦因,也是卦果,更是卦酬,话先说到,我与你算的卦是包了你与我做事情的因果的,你若不与我尽力做事,卦不准可别赖我……”

“你当我是无信的?是捻是猜,速行速行!”

张洛骂骂意下烦躁,却见灯草不疾不徐道:“这两个罐子,你选一个,不论选着什么,皆要吃下去。”

张洛遂没好气与灯草道:“莫非要捉弄我?你要是诓我,屁眼儿被牛肏!”

“好啊,我还巴不得呢。”

灯草狡黠一笑,便听张洛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你只说不喜欢干男人,没说……你要是这样,我不依你了。”

张洛正要走,反被灯草迎上,推来两只罐,复对张洛笑道:“若是别人,我便诓他,你只管放心,你捧一颗心来,我自不让你带半根草去。”

张洛遂将信将疑选了一只罐,揭开封子,伸手进去,却摸到个生猛蠕动的滑溜溜活物儿,像是条极大的蚯蚓,吃了一吓,缩回手,却见灯草迎至切近道:

“你要的,你可莫要反悔。”

只见灯草自其罐中掏出只小臂粗长,花白花白的蠕虫,摇头摆尾,却亦无头无尾,只在首端与末端结成千变万化之相,极是生猛,递到张洛口边道:“你只吞进去,许咽不许嚼,许吃不许吐,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张洛见状忙摆手道:“这生灵着实令我害怕!实实吃不得,便是要吃也没胃口!”

灯草闻言笑道:“你没胃口,与你吃点旁的下一下便好。”

那猫仙不待张洛分说,随手抓起一把药,猛地往张洛嘴里塞去,咽下半晌,只觉腹内翻江倒海,“哇”地一声,正吐在一只大缸里,吐出苦汁方住,灯草见状,复故作惊道:

“怎的如此?只好给你补一补了。”

便见灯草掐开张洛口,提起虫子,顺着往下塞,张洛大惊,拼命摇头晃脑,只是让那猫仙掐得紧,身不由己,一口吞下,却觉那虫子顺着往里钻,越钻越小,直叫尾巴也全没进去,方才松口。

“你与我吃的甚么?你要害我!”

张洛吃了虫儿,干哕也无济于事,嗓子眼儿里别扭一阵,肚肠里倒无感觉,却见灯草笑道:

“涂山众亦与我买卦,我还害了他们不成?你这个嘴倒会说。”

但见灯草正色厉声道:

“哪个害你?四九又九,独此可争这十之一又一,方才喂你的非是真虫,唤作‘织命’,乃不在常因果之内之生灵,无头无尾,倒与莫呼洛迦相似,织命者,联系因果之变化,结而变之也,本无常相,感应命运成相,千变万化,汝命甚渊,我不能尽窥,故辅以织命,与汝交融,方能助我成卦,今正要待其显化……嗯,正是时候,正是时候,待我起一课与你。”

灯草言罢,抚开桌上杂物,却是一方刻满符文卦象的图,复自袖中取出一枚短筒,却是天鱼椎骨做,开了封,尽倾其内之物于桌上,呼啦啦一阵响过,原是镶嵌宝石的鼠头骨、鱼头骨、鸟头骨、并数枚乌青铜钱,四方拇指甲大的龟甲,低诵口诀,摆阵罢,便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错了,错了……”

复自桌下抽屉里拿出三粒服丸,一封拇指粗长的银筒,递与张洛道:“此三种药,绿可辟赤蝎之毒,曰‘碧鸟’,黄可鸩摩天之蛇,曰‘衡象’,赤可动仙子之情,曰‘红尘’,狐丸虽玄妙,猫儿却也是有猫儿药的,银筒内是诸猫儿药的药方,除那三味外,旁的也有许多。”

灯草言罢,复狡黠笑道:“其实我现在做的事……也未必奏效,但……接下来,答应你的,我把原委讲于你。”

灯草遂随手拿起火扇,一面抚胸,一面严肃道:“玄祖去北冥时,预言其后人将往寻其所在之‘不周山’,遂留谶语曰:‘妖之王,血与亲,蒙白死,不周现’,亲信皆知。”

张洛问道:“妖王……妖主?为何不会是涂山玉?”

“玉殿下牧野之战后自谢其位,方换得一线生机,有苏氏篡之,而非德得,筹谋算尽,至于心血焦涸,终非其道,更何况……”

灯草顿了顿,复笑道:“妖众聚于涂山,自然有其信念,至少天鲲上的,都相信明殿下便是妖主。”

“殿下向日曾于师父处问命,百皆当死,独你初来鬼市那夜,偏又问卜,不待象定便走,引你入时,偏就尘埃落定,却是极微妙之生机……此番我来,亦是因师之命。”

“藏精蚕因玄官剿杀,合该绝迹百年,偏让我在鬼市之水洞天内找见硕果仅存之一,天鲲合该崩于白山,终却至此,若没有你,天人尸一劫,也是挡不住的……我想,是时候了。”

灯草端详张洛一阵,复大笑而去道:“是时候了!是时候了!确实是时候了!”

“甚么时候?好没道理。”

张洛出门,一面嘟囔,一面走,迎面遇上若麝找他,便听若麝道:“明哥儿唤你去甲板上,天鲲要过‘靡燎’了!”

张洛闻言,忙随其后,至于天鲲之背,见一众妖魔,堆压压地聚成一片,分开众妖魔,便是敖风及涂山明二人站在天鲲首上,青丘月,铁连环,并一众妖将立于其后,海风熏熏,自前头呼啸迎面扑来,晌晴天日,远远望见前方绝大片红色混沌,自东向西,贯拢升腾而起,赤血堆作一般,又好似接天边的诡虹妖霞,倒像日头在北边落了。

“敖风殿下,如前盟所定,我带殿下来至北冥,殿下助我等通过靡燎。”

“前番自有言,怎么,怕我失信?”

敖风却不再坐,一身蜃冠蛟衣,透出说不明诡异妖丽眼色,爪肤皆白,袍下似有虫物,隐隐约约蠕动,头上龙角,愈大而华,剔透之状,折光溢彩,暗藏一股摄人心魄的魔力,一时又不能尽数叫人觉察。

涂山明闻言,面虽不语,心实不快,便见青丘月护那妖主在一边,挺身朗声道:“兄长这话没来由地带刺!我等几时失信?”

敖风闻言,亦不见喜怒,只微笑道:“飞蛾扑烈火,引灼不畏死,天鲲撞在靡燎上,会不会别有一番意趣?”

张洛见气氛微妙,忙上前拉过青丘月,痴痴笑道:“到时候出了事,只怕大哥要多照顾小弟这个累赘了。”

敖风亦笑道:“贤弟好大一张脸!天鲲若撞在贤弟面皮上,怕是比撞在靡燎上还零落,不过你怎知我偏要买你的面子?”

那龙子打量张洛半晌,皱眉微讽道:“与你的蛟衣蜃冠,你不喜欢?怎么穿上了狐狸的衣服?怎么,宁当狐狸男宠,不当龙之亲王?”

二狐闻言,怒目而视,却见张洛大笑道:“断无此见嫌于大人之理!北冥之行,料想凶险,我怕伤了宝衣,反令恩义盟好蒙尘。”

敖风闻言平静道:“你是个明事理的,我连日来甚烦躁,你却是能容的……”

天鲲航行,不多时来至靡燎切近,但见一片与天相接之红气,自上贯下,迫而视之,却似有质之实物,流若赤血,明而不透,盖气之结,自海底无穷尽之深渊,接九天之云穹,贯切冥海,周圆裹覆北冥之极,此敖古与玄祖旧盟之日,以龙之秘术,并天众及旋齿人众战亡之身躯怨气,结海底冥气龙火之气陈。

天鲲航行,至于靡燎百里之际,一众之人,皆觉炽烈之风铺面,口目莫能张;至于靡燎五十里之际,身肤燥热,血沸心慌,似将世间无穷喧嚣,尽数贯于耳目之内;至于靡燎二十里之际,灼不能当,一众妖魔,法力强的,尚且能当,法力弱的,早便躲在甲板下,敖风怜张洛体弱,便自手中结出水球,中空可容呼吸,罩覆周身,堪当其热力;至于靡燎,十里之际,海沸天灼,除妖将及铁连环等心腹,皆退避而走,热催其胀,天鲲之表,铮然鸣响;至于靡燎,五里之际,便听涂山明道:

“殿下可于此时助我一臂之力。”

敖风闻言,张开双臂,口中默念一阵咒语,便见一团光球生出,浮于天鲲之顶,四周热气,呼啸激涌,冲贯之力,激得众人不得不蜷身相抵,半晌便见靡燎上现出漩涡,打开一道径二三里宽的口子,赤息消散,温复如常。

“真是的,为何偏要站在甲板上?装蒜吗?”

张洛话音未落,便见青丘月白眼道:“草包,真是草包,没我们在前头,只怕天鲲在三百里前便……”

青丘月见涂山明面露不悦,遂不多言,便听敖风道:“靡燎是父王结以克制旋齿人兵器的贯纬赤息,天鲲亦不能当,若要穿过靡燎,须以甚深法力凝空,并捻龙族秘咒以领航,否则便要受赤息干扰。”

天鲲沿着漩涡进入靡燎,拢在赤红之中,却若处于修罗狱,但见无数面孔,或不甘,或扭曲,或张狂,或呼号,皆在奔流中沉浮涌现,似欲扑来,又因畏惧而不前,只在天鲲四周不甘逡巡,张洛处其中,不觉见心思沉重,莫名伤感,余众亦皆不言。

混沌之中行出百里,渐见天幕透明,于航行之正前,复现出两三里宽的大口,天鲲出后,复合入初,便见敖风偏头道:

“无论你的命运停滞了几百年,至于此处,亦不应以为大功将成,岂不知登九十九易,而不崩与百难?我受困顿苦厄的几百年,也不过是我生命中不值一提的一瞬,你若将荣辱看得太重,什么事也都是做不成的了,不要再做放弃你身边珍贵的人的蠢才了。”

涂山明闻言变色,青丘月大恼欲前,却被涂山明拉住,又见龙主转身面对张洛笑道:

“只有命中注定的人,才应是你的执念,洛弟,无论何时,我都会很感激你,我之行若能成就,自会去找你,那时再见。”

敖风拍了拍张洛肩膀,复对涂山明道:“临别一言,聊作赠礼,不止我一人,我的其他兄弟,皆能将外人带入北冥之央,此去凶险,望卿珍重,还有……”

敖风意味深长笑道:“妖主的命运虽与你紧密相关,但,妖主不是你的命运。”

“你说什么!好不知好歹!”

青丘月大怒,拔出短刀,正欲扑至切近,复叫涂山明喝止。

便见涂山明释然长叹,深施一礼道:“兄之所言,弟必铭记在心,我过去犯下的错,我会弥补的。”

但见敖风转身走向船头,纵身一跃,便自万仞高空,附身冲入海中,不过翻起一阵雪花似的海浪,便再不见踪影。

“那鮹子一头攒晕在海上才好!我等助他成就,他不知好歹!”

青丘月余怒未消,便见涂山明微笑止道:“好了,彼此成就,谁也说不上什么,更何况……海在震……”

海平,平静得如镜子。

究竟是什么样的伟力,才可以令不息的海浪也不翻涌?

张洛探头往下看,海水之下,极庞大的数道影子,极迅捷地动了动,霎时不见踪影。

“鸡雏打破了蛋壳,长得便很快了,这没什么奇怪的,过来吧。”

涂山明只不过轻描淡写地唤了张洛一声,却令张洛心头一阵不安地跃动。

“过来,快过来呀……怎么?前阵子冷落你,你生气了?”

涂山明的呼唤温柔淡然,如夏日夹杂花香的晚风,却令张洛愈发不安。

“妹妹,哥哥,你两个都是我珍爱的人,从今以后,你俩好好的,行吗?”

但见涂山明一手拉过张洛,一手挽住青丘月,亲昵巧笑,倒把他两个弄痴了。

“只怕月妹妹她……”

但见青丘月正色严厉道:“阿郎既如此说,我有什么要紧?只要你多修一修德行,莫要和畜牲一样奸滑,空污人道之身,我又有甚么嫌你?”

张洛闻言,无奈耸肩笑道:“妹妹答应得好,我便好。”

“嗯,这就好,特别好。”

涂山明意味深长点了点头,转身欲走。

“明弟,不当妖主行不行?”

涂山明不回头,只是粲然一笑道:“别幼稚了,都到这里了……”

涂山明长叹一口气,向北遥望,半晌笑道:“你们看,我们到了。”

苍穹之极,无数大椿高耸入云,冠与天接,莫能究其端,落下叶子,片片飘黄,顺着海浪,点点向外飘散,似将海水覆作金黄,又有楗木林立,鹿柴般斜直生长在大椿之外,却是乌黑若铁颜色,其端尖锐,若尖桩一般,张洛见了,不禁奇道:

“我是不是变小了?今日所见,真知天地广大。”

“玄祖所遗手书中画着北冥之极,乃取维摩隆仁之大椿,并娑婆洲之楗木,围蓄溟水,方拓出当中一片岛屿,唤作‘苍原’,不周山便在苍原之上,狐族复兴之道,尽在其中,只是……我寻着这一段时,文献已残缺,如何找到不周山,还需要更废些心力。”

涂山明颤巍巍叹口气,坚定道:“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好。”

青丘月闻言,忙上前去握涂山明的手道:“无论怎样,我会陪你到最后的。”

青丘月言罢,目示张洛,张洛沉吟片刻,亦决绝道:“我也一样。”

涂山明便亦拉住青丘月的手动情道:“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心复如是……至于那个滑头鬼,只希望你能把心略往我这里放一放便好。”

那三人正自诉衷肠,突觉天鲲猛一摇晃,半晌见斥候来报,未曾开口,便听涂山明道:

“我已知道了……是有苏……彼与敖虺氏一向暗媾,看来龙和狐狸的北冥之行,注定都要有些难渡过了……也罢,两千年的恩怨,还有个了结了……”

铁连环遂进前报道:“冥极之地,似有大伟力,诸精巧兵器,大半不能使用,故有苏家引以为傲的重炮劲械,能击落天鲲者,皆不能使用,然其先至,恐设重伏。”

涂山明闻言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与他皆到山穷水尽之处,狭路相逢,只拼勇力,卿可为我营计,我自引诸卿迎敌。”

谈不多时,又见远处数道红光激射,击中天鲲,只留下几片焦痕,待不多时,复见斥候归报道:

“冥极周圆千里,二十里架设冲虹,并兵将把守,共五千兵五十将。”

“可有薄弱处?”

“左弦只有三四人并一百兵结阵把守。”

“三个还是四个?”

“三人,皆着有苏家贵族火叶服饰。”

“有苏三妖……好……很好……”涂山明狰狞咬牙道:“叫妖帅领好手去,他的杀父辱母的仇人在那里。”

“令各自来的有仇的报仇,有恨的雪恨。”

正自说时,复有斥候回禀道:“恒沙像已不能使用,武库诸兵,只有热光与冲爆能用。”

涂山明闻言沉吟道:“有苏家善机巧守成,亦只能以冲虹抵挡,可见冥极之大伟力……不过恒沙像以天鲲之心为驱使,尚且行动不得,天鲲亦不能再前,如此,有苏所设防御便十分棘手……何况彼以逸待劳,闯过防线,短兵相接之际,恐怕不得不见一见血了……”

铁连环上前道:“冥极之地,尚有凶险,我得一策,或可省下伤亡。”

铁连环言罢,俯身与涂山明耳语,但见涂山明大惊道:“果真如此?未敢托大,可彼此策应而行。”

“可引兵分两路互为犄角之势,令天鲲后撤以策应,月妹……我妻可居天鲲以保障。”

涂山明沉吟半晌,便令道:“卿等可依策出,我自引一路兵士居中策应。”

一令既出,各自厉秣以入阵,独见铁连环引张洛入舵室之内,列兵既阵,蓄势待发,各自归位,便见铁连环独引张洛道:“此事须得你相助,请随我来。”

遂引张洛至舵室,对着舵室中央悬浮的光球同张洛道:“此乃天鲲之枢,结连天鲲之心,天鲲之行止,及诸武兵之辖制,皆出于舵室之控制,总由此处发向各处所在,一体协动,恒沙像之调度,亦出于此处……”

铁连环遂令张洛道:“汝可操天鲲之枢以令动。”

遂见笼罩天鲲之枢的琉璃罩分而隐去,裸露光球,渐浮渐转,光芒夺目,不由牵引,直向张洛而去,那光芒着实炫目,张洛心下大奇,忙用手挡,竟将那八尺径的光球承在手中,渐转渐响,半晌竟能被他捧在手心,悬于双手掌间,却只青果一般大小。

张洛捧住天鲲之枢,一时奇得呆了,猛觉脚下一轻,却是天鲲首俯向下,直冲海面而去众皆大惊,便见铁连环忙道:

“你已与天鲲结连!快让天鲲上升!……”

“我该怎么做!”

“你只管想!……”

张洛遂稳住心神,意沉于心,果觉心神遁入一片亘古的宁静之中,意随心动,灵出神随,便见天鲲“呼”地一摆尾,凭空打了一转儿,“倏”地裂空而上,霎时复到了万仞空中凝滞。

“我猜得果然没错……天鲲本就是旋齿人的战舰,催动天鲲之法,本就是心法,我等花了百余年,以一百零八妖魔共驱的天鲲,到此竟不能行动,可你却……果然……果然……”

但见铁连环神色大变,九个脑袋,无不惊而奇,舵室内妖魔,一发肃然起身,那师爷余惊未消,犹喃喃道:

“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可你的父母祖先究竟是什么人?古天人和旋齿人……还有蜗虹人和燧安人的血统……无论如何,我族的命运已经开始在你的手中流动……你才是天鲲真正的主人……”

但见铁连恭肃点额为礼,一众妖魔,皆恭顺行礼,半晌见斥候入见报道:“两路人马与有苏交锋,战事甚焦灼。”

但见冥极上空,红光交织成网,青烟若云,涂山明所率战阵,飞在当空,已突入冲虹火力之内,折损三一,至于切近之际,有苏亦派妖众出而迎敌,短兵相接,因仇而杀,弃生向死,至于狂热,血洒如雨,倒灌冥水,海为之浮。

玄祖所衍三族,皆以兵巧法宝立身,涂山氏偏善机巧,所炼法宝神兵,多兵器坚甲,其族所长,亦以陷阵冲锋为甚;有苏氏所善,则多坚重炮弩,结阵为守,排兵布局,以一当百;至于青丘氏,则善狐火,其族以灵修见长,多承蜗虹遗术,以灵御巧,凝灵为器,凡前两家炼器,以理为主,以灵为辅,自转周圆,合乎常因果,青丘炼器,则以灵为先,奥妙之处,凡俗不能究竟。

故涂山与有苏交兵,譬如矛与盾击,焦灼战事,一时间互相讨不得利,斗法半日,便听涂山明藉令牌传音于铁连环道:

“焦灼两耗,恐不成就,可速以策济。”

铁连环得令,遂与张洛道:“天鲲之枢,现与你心相连,你可随心号令天鲲。”

“为之奈何?”

“当以狭路相逢之心境,启动天鲲之武器。”

张洛闻言,凝神会心,猛动心念,便见天鲲轰然腾跃,于天之上投射太仆而下,万钧之力,砸入海中,如投日而沸,激起如山巨浪,卷天而倾拍而去,大椿上设防之妖兵将,猝不及防,皆手足具僵,躲也不躲,登时叫大浪卷了进去,天鲲正前之处,登时出现一片薄弱,便率众拼力攻去,终与大椿上众守兵短刃相接,一时间夺去上风,攻下一片阵地,却是数方中削的大椿楗木,具径百丈宽,上设数架冲虹,牢合于木上,水不能卷,亦可使用,遂令众复为营,依托以为阵守。

苍原之地,北之极也,四向具为南,故以苍原之心,冥极之点为中,上下左右为标,天鲲所处,乃苍原之下地方,太仆所掀巨浪,助众占了下左方苍原,方有三面为有苏氏所占,见阵守有失,不待须臾,便结阵反扑,以冲虹掩护军势,漫天涌来,短兵相接之际,虽兵甲不强于涂山明率军,奈何势众,围而相持,一时陷入苦战,相攻相守之际,便听涂山明道:

“天鲲可复近?”

张洛闻言,正欲向前催动天鲲,猛觉一阵剧烈刺痛蔓延脑海,心口发咸,四肢亦如冰侵般僵痛,欲执念强近,登时自鼻内涌出血来,实不能再近,只好后退,涂山明遥见如此,深觉不可陷入苦战,却因有苏奋力,更不得进,遂道:

“我等欲撤返,可速接应。”

便见铁连环道:

“有苏欲逞添油耗火之战术,不如一鼓作气,撕开阵线而进,寻有苏扈以决战。”

但见那厢半晌沉吟,缓缓道:“有苏凭大椿楗木以结阵,更深入时,只恐椿林掩映,楗丛耸立,重重不见天光,恐复有埋伏,自上而下相攻。”

铁连环闻言,沉吟片刻,复向张洛道:“但请复行神威,以解此困。”

张洛闻言茫然道:“我已尽力,不知何以更进。”

铁连环道:“可以轰冲辟路。”

张洛复问道:“为之奈何?”

铁连环道:“可以心催其动。”

张洛问道:“持何心境?”

铁连环答道:“譬如绝境之内,身负重伤而对强敌,尽奋余力,会心而击其破绽。”

张洛闻言正欲凝神,却觉脑下刺痛不已,神思不能凝,心下血涌,乱不可辩其端,只好答道:

“我已尽力,实不能行。”

铁连环闻言,急而怒道:“何不可行?战场变化,若风卷云涌,有苏结阵反攻,须臾可成就,机不可失,机不可失!”

张洛闻言,心下愈乱,连着天鲲摇摇欲坠,却听涂山明自那方道:“洛郎,你就当是为了我,你既能为计都拔剑,何不能为我也试一次?”

张洛闻言,不管心乱,情急之下,便自冥冥之中生出一股劲勇,周身血脉,横冲激荡,以至血灌瞳仁,合手当胸,双掌为门,凝聚浑身劲力,一声暴喝,便见天鲲之首,猛冲出一道赤红光柱,其势之强,贯气裂空,以至灼灼,烈火凝聚,化作龙卷般盘绕,顺着光冲,猛地打在大椿与楗木之腰。

动彻天地,万籁悚静。

片刻之后,只听耳边嗡地一阵鸣响,光冲击于椿上,流彩四溢,贯穿大椿楗木,势冲九霄,万丈无羁,威力之大,连涂山明亦不得不慌忙令众人后撤,耳不能闻,便猛挥手令众狂奔而走,将将能听见狂风呼啸之声时,耳内竟微微出血。

“快向后面逃!快!”

遂奋起法力,夺路飞驰,张洛所执天鲲之枢由碧色化作粉色,便自口中猛地喷出淤血,本欲强撑,奈何眼前一黑,旋即晕厥,轰冲激流,猛地打了个转,斜刺切开一大片大椿楗木,冲光遂渐转淡小,天鲲亦猛然下坠,铁连环见状,忙令众前去张洛手上夺天鲲之枢,将触之际,却被一股劲力猛地弹开,所触天鲲之皮肉,皆焦熟开绽,所幸那天鲲之枢得自张洛掌握间飞出,复落于原处,方令天鲲恢复如初。

天鲲前方,大椿劈倒,楗木折断,便见一片莽原,覆白蒙皓,却是一片苍凉,刮出风,竟能将近海冰冻,铁连环长出一气,复听涂山明自那厢道:

“苍原果如所载,便将天鲲停于海上,令众出半,留半以守备。”

铁连环得令,瞥了眼众人环绕间的张洛,复道:“要把他也带上吗?”

“不必了,我死了,他会很伤心的……他万般圆滑,却真是个情种。”

“恕我直言……殿下……”

铁连环极不自然地自胸腔中发出一声哽咽:“如果他在你身边,你一定会很开心……很开心的……你已为别人考虑了太多,如果您真的确定这回您……我希望你能为自己自私一回……”

沉默半晌,方听涂山明叹气苦笑道:“好吧,把他带来吧……我先走了,你们尽快赶上,若我没法再见他最后一面,也是无缘了……就这样吧,苍原之中,伟力会愈加庞大,倒时连这样子说话也不行了……好了,我要走了,再说最后一句吧。”

“铁师爷,我若不在了,你要保重……谢谢你。”

铁连环闻言及此,早已呆不能言,手中玉牌,“叮”一声坠在地上。

铁连环亦是对那谶语深信不疑的,万缘有因,皆起于念,念以信而执,执念令他同时深信的,亦即一事:

涂山明就是妖主。

若非如此,铁连环也不会追随涂山明至今,而那谶语,无疑要将他的执念打个粉碎。

“妖主死……不周现……不,我不相信什么预言,我不相信……”

铁连环极想欺骗自己,旋即又陷入一股巨大的矛盾之中,任何不希望涂山明死之人,都陷入一股巨大的矛盾之中。

他们因坚信涂山明是妖主而追随至今,却要因涂山明的赴死而又不愿信她是妖主。

她实在是个太好的。

“哎哟我的天……哪个喂了我一嘴铁锈的?……”

但见张洛长叹一声,悠悠醒转之际,只觉肚紧口麻,舌痒喉甜,四肢僵硬,好像冻僵了似的,铁连环见张洛苏醒,忙揪起张洛,拽住张洛脖领,歇斯底里道:

“你快去找他!你快去找他!你要想再见他最后一面便去找他!快去!快去!”

张洛不知在他晕过去时发生了何事,竟能将情绪一向稳定的九头鸟激得近乎疯癫,摸不着头脑,却叫铁师爷令旁人强架起他,飞出天鲲,径向苍原内追去。

“好了……诸位,再怎么逃避,终将面对各自的命运,不能随我的,就此去吧。”

众从者无一怯退。

将心比心,众欲从之者,无一不感念涂山明之恩义,却见涂山明苦笑道:“你们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过,我等皆应面对自己的命运,我亦然,卿等亦然,死于不周山前是我之命,非卿等之命,妖帅及诸妖将可在我死后取回不周山之秘,并与我收尸,余者可自回天鲲上布防,话已至此,仓促间我便不再让了,请回吧。”

言罢转身,径向冥极而去,行了一程,亦无退者,遂见涂山明与妖帅低语道:“你可遣一亲信,将随从之众,道途悟性高者,年不足五十纪者,久从我者,俱回防至天鲲之上。”

妖帅已报大仇,闻言释然笑道:“他们如今若真能被我带走,当初也不会随我前来,我们都已做好觉悟,请殿下向前。”

随从而去者,无一不无法接受没有妖主的未来,皆抱定舍生之觉悟,涂山明闻言,已知不能软弱犹疑,遂顶贯周全,双持剑槊而前,一众妖魔,维护她在阵中,前随殿后,步步为营。

张洛所发轰冲之光,将进攻之众尽数灭杀,埋伏在大椿楗木间的,亦在业火中化作烟气,那被斩断的大椿及楗木轰然倒塌,或砸入海中,或向苍原内坍圮,杀伤有苏之众不知其数,一时间亦难再聚拢攻势。

“令众怀赤丹而行,赤丹消则燃鲸油,鲸油若燃尽,可退而徐徐图之,我知众卿觉悟,然我等皆应保存实力以助功成,切勿空耗,切勿空耗。”

涂山明令罢,昂首而望,苍原之天,莽莽冥冥,积云累雾,片片点点飘雪,椿楗之高,探云而摩天,椿叶飘下,零零落落,心中凄惶,却不敢恐惧,走走停停,不时回望。

不见伊人,只好前行,只好前行,大椿掩映之后,竟是不见其顶之崇山,飞雪飘零,更生天地无极之感,行至其中,仿佛于巨人脚下穿行,狂风呼啸,似巨兽轰鸣,激荡于群山之间,愈发宏伟。

“山巅也有雷?”

涂山明抬头望天,虚朦之外,一股巨大压迫感袭来。

“天日行空,何其速也。”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层朦胧外的太阳竟如眼珠般转了转。

北冥之极,飘雪非凡,却是大椿之叶落于苍原之上,因冥极之气象,化而成青,升而结云,感九天玄寒之气,落而成雪,是谓“青雪”,寒深极时,比雪而嫌暖,冷彻巅处,较冰而笑柔,复有烈风,平地不敢当之,更不敢飞而近,遂行于原上,虽多得道,亦觉手足寒僵,纵使怀揣赤丹而行,犹觉寒意顺延脊梁而散。

虽不飞进,犹可凭借伟力而行,半日不觉,已行百里,风愈劲,雪如幕,莽原之上,渐见高矮错落圮碑,渐进之时,渐有高碑坚墙坐落,视其上未剥之文,果是先人遗迹,遂见涂山明失声喜道:

“我等已至天心城,城中即冥极之心,不周山之所在!”

众人闻言,遂皆振奋而前,行与残垣之内,渐觉风缓,方欲缓和一气,却听妖帅一亲信道:

“此处最易有伏,请为斥候,探罢方可进。”

便听涂山明道:“可分兵三路,两路于外策应,我自引一众兵士入探。”

定罢方略,遂分兵而进,渐往内走,愈见碑石林立,围墙横亘,由宽渐窄,由简及繁,虽四通八达,却将一众兵将渐渐隔开,穿梭其间,五六十里,便到一处极大圆场之内,却是一片空地,皆不由得大惊,未及平复,竟听破空之声,闻时已至,数名兵士未曾觉察,当场血溅,及回神时,却见一柄冰棱做的尖枪贯入地面,雪染赤红如注,犹未死透,拼着一口活气喊道:

“有埋伏!快撤!”

未及话音落,便见无数冰枪破空高飞,烈烈如雨而坠,众妖魔欲速逃,却因寒气侵体,行动艰难,便只好依托墙碑为掩体,但见那冰枪不知因何而有如此劲力,穿墙破碑,却如钢针扎豆腐,进入城中之妖魔,登时皆伤,并三之一数阵亡,只剩妖帅并诸亲信护持涂山明渐抵渐撤。

“见你才来,我便放心了,上次见你,你还在涂山玉的怀里……也罢,算是了却一桩事,也足值来一趟。”

循声看去,苍茫之中,影随风动,雪阵雾幕之中,渐见一人仗剑而出,紧抓身上赤红斗篷,一团火般显现,涂山明见了来人,一时呆愣,一时恍惚,见那来人行至身前丈余远,方眦目锉牙恨道:

“苏扈……”

但见来人黑发覆雪,眉若烬炭暗灼,目似草灰,万状疲倦而深陷,隐隐精光,暗透其狡智,相貌却与涂山明有几分相似,只是近中年而透出沧桑,走在切近,嘴角浮现一丝复杂而狡智微笑,一双灰眼,直盯着涂山明,一些嘲讽,一些得意,一些令人极不悦的算计,更带着些琢磨不出味道的复杂,迎着神情,只令涂山明愈发不快,却觉一股情形自内心升腾,像是被摄住般既不行动,又不言语,只好用一种倔强的憎恨回应。

来者即是苏扈,曾生一女,世人皆谤,谓之曰“妲己”。

“你似乎并不害怕……这很难得,对于落在陷阱里的狐狸而言,你实在已算得上坚韧勇敢。”

话音里带着十足的轻蔑与嘲讽,苏扈言罢,涂山明反倒笑了。

“怎么不把冲虹带来,反倒作弹弓儿戏,投掷青冰锥埋伏我等?怎么,不喜欢?”

“物尽其用,埋伏你已足够……反倒是你们的铠甲……怎么,防得住冲虹,挡不住弹丸儿?不喜欢?”

涂山明冷笑道:“青冥之风能令冲虹瘫痪,冰铁如纸,还能把你这张老嘴冻得只说些畜牲说的昏话来……有趣……”

苏扈亦嗤道:“你这小畜牲也不曾说得几句好话。”

二人正自说话间,便闻外围一阵喊杀之声,半晌渐近,遂见有苏及涂山两众各自冲入城中圆场,护住首领,相持不下。

“雨停了。”

沉默,唯余烈烈风声。

呼啸如号的风声,撕扯,扭曲着众人因寒冷而迟钝麻木的神经,好似彼此间的血仇,早因各自血液凝固而遭了遗忘似的。

对峙。

涂山明将槊柄插入雪中,独仗霜离剑,苏扈身上火红的斗篷,愈发将他身子裹得紧。

计都那日曾穿着一模一样的斗篷,斗得涂山明几乎无回旋之地。

二人不言,众皆不言,默契地围圆场一周,留苏扈与涂山明忽远忽近地对峙。

不知何时达成的默契,或许皆到了强弩之末,冷静下来,便不再做无谓的牺牲,只待一方得胜,便将另一方碾作齑粉。

快得令众人无法反应地一交锋,二人对调了位置。

苏扈身上的红色斗篷被断开一角,斗篷下是黑色甲胄,那斗篷似可以生暖,寻常坚甲冻作脆纸之际,竟犹坚硬,霜离剑留下了一道柳叶大的剑痕,覆盖冰霜,散发着寒气。

剑痕留在苏扈颈下甲上,是自下向上掠过苏扈咽喉,毫无疑问,这是本应一着极精准致命的刺。

涂山明所着之甲,以殖金为基,数合灵齐而造,冷狐火淬之,可断生铁寒金,胸肩及要害处覆坚,余处皆缫织细密而为软甲,兼得轻捷坚韧,左肩有饰,却已被剑斩断,苏扈的一剑虽未曾划破甲胄,却令她左肩上生起一阵麻痒的刺痛。

那柄乌剑唤作“赤蝎”,剑气已如其名。

众只听交锋之声,𬴃然短促鸣动,红白两道残影掠过,复对峙。

对峙。

涂山明左肩上的刺痛虽不要紧,却足以令她无法再使出方才那样犀利致命的招式,苏扈所着之甲只在颈上留了道裂痕,却也足以令他不敢贸然攻去。

僵持。

拼命压制心中焦灼的狂躁,只为等待一击制胜的时机。

又是一道残影,夹杂苍雷赤火,一瞬之间闪过,分明之时,涂山明手上复拿起寒震槊,苏扈的披风,呼啦啦地顺风飞去。

流血,流血入注。

苏扈险些倒地,挺剑撑着,血顺着苏扈的胳膊流到剑上。

涂山明竟一趔趄,撑着槊,缓缓伏下身子。

苏扈伤在背后,苍寒之雷击碎他背后甲胄,伤口已冻结,涂山明双腿中招,赤蝎火毒,已令她不能行动,运气闭脉,方将那将沁入骨的剧毒阻在肌肉上。

涂山明遂拔出腰间短剑,双腿上割了两个小口子,放出毒血,渐能行动,周转腾移,却觉那毒顺着血脉,直向心处涌去。

“你不是学了些法术?何不用它杀了我?”

“你怎么不杀了我?”

涂山明早觉一股绝大伟力覆压,便是真有大法力也难以施展,空中传开一阵轰鸣,摄得众皆心魄震颤。

“该见分晓了。”

风雪愈劲,下一击便是最后一击。

苏扈已抬不起胳膊,涂山明只能以槊为支,强撑站立,相向逼近,竟见涂山明踉跄倒地,失剑丢槊,俯面而倒,苏扈见状,犹疑仗剑,逡巡支撑半晌,直至再也撑不住,方跌坐在地,扶胸大笑道:

“我有苏家今终可高枕无忧矣!我今……”

笑容凝固。

槊先至,透其腹,剑斩破空,正要奔苏扈喉咙而去,近在咫尺之际,竟“倏”地刺在地上。

但见涂山明面发皆带雪,左手持槊,扑而突之,周身重量,皆放在槊上,本欲一剑取了苏扈性命,一剑斩去,赤毒不觉侵心,竟觉周身脱力,只好将那刺出一剑钉在地上,强撑而起,蹬住苏扈,拔槊之际,借力而远之,一面将剑横与身前,一面用槊对准苏扈。

“何不动手?”

苏扈眼神似又变灰,肚腹中的血窟窿不住往外流血。

“呵……”

涂山明眼前事物渐渐变得昏蒙,暗淡,麻痹而刺痛的触感,飘摇着渐渐淡薄的意识。

赤蝎火毒,渐渐蔓延。

“祖父……你受伤了,我来……”

亲随中走出一贵公子,执药而来,正欲与苏扈疗伤,却叫苏扈一把推开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甚么心……你,你父亲你叔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盘算的什么……我就算活不了多久,杀了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诡计的朋友,终遭诡计背叛,连带着歇斯底里的羞愤,苏扈气恼起来,却见涂山明遂大笑道:“报应!报应!不信也不行!苏扈,当日背叛盟誓,逼女弃孙之时,可曾想过他日亦遭报应?”

赤蝎之毒已将侵心,连舌也渐渐麻痹,猛地咳出一口血来,勉强发出一阵嘲笑,便将浑身仅剩的力气用来闭住将侵入心之毒。

死,亦只是时间问题。

苏扈口中气息渐渐剧烈起伏,半晌大笑不止,两族对峙,渐渐按捺不住躁动,却听一阵呼喊声道:

“明弟!明弟!你在哪儿?”

涂山明嘴角泛起微笑,旋即如陷入冰渊般恐惧,颤着牙关,长长叹了口气。

命已到了头,管不了那么多,狐火譬如蛇毒,若无狐丸,便是压制得了一时,或三五天,或半月,亦要害于火毒。

至少再看他一眼吧。

呼喊声渐近,便见张洛身披赤火狐衣,内穿蛟衣,鲜艳衣着,带着一众妖魔走来,步履却急得显出匆忙的滑稽,敖风所与之蛟衣不侵寒暑,便是此间极寒,亦能抵御,端的是龙众之宝,涂山明见张洛前来,自知命亦不久,豁出最后一丝力气向苏扈诘问道:

“我娘在哪儿?”

言罢晕厥,张洛见状,忙跑上前,搂住涂山明,焦急向一众问道:“明弟怎么了?便是伤在腿上,何至于气若游丝?”

遂告以赤蝎之毒,遂见张洛慌忙自衣中取出碧鸟,送与涂山明口中,却见涂山明虚弱难咽,便将那猫儿药含在嘴里,以口渡与涂山明咽下,却见苏扈嘲笑道:

“赤蝎乃绝毒,任你是甚么神医,单凭医治,绝无可救之理。”

苏扈言罢,却见亲随中几人神色稍变,究竟问之,便听一狐公子言道:“我等曾向猫儿买卦,卦资便是……”

苏扈闻言,登时立眉欲怒,嘴唇蠕动,半晌平复,似怒似笑地咧嘴嗤嗤道:“那……那就只好赌一赌赤蝎的毒性了……”

涂山明眉心猛地一皱,咳出一口黑血,旋即复晕过去。

“竟然……”

苏扈心下暗惊,觉腹上之伤已凝,更兼一股奋生之蛮勇,遂拼力仗剑起身,强撑身姿而令道:“胜负已分!朕即妖主!卿等可奋力杀敌,论功行赏!”

有苏众虽知北冥,不知谶语,当下欲攻,涂山一众见涂山明尚有生机,遂聚而护持,正要再起拼杀,却听云端高处,呼啸轰鸣,震慑心魄,本将当作风声,却不想那轰鸣声竟愈发迫近,抬头时,却见天上的太阳愈发夺目,透过云端,直照得雾消雪明,刺得涂山明亦不禁睁眼,望见云端火亮,不禁挣扎道:

“是苍冥大蛇……竟把它忘了……”

云端之中,若隐若现硕大身躯行动,如雷霆隆隆,虚可见覆腹鳞羽,旋即与云化作一色,诡光渐息,但见绝大之首,倒悬之山般自云上朦胧之中探出,形如蛇头而极巨,却只在头中央生着一颗璀璨宝珠,张口若血池垂天,腥风逼人,上颌长牙,直若刀峰,复有利齿遍口,内外三排,信随呼吸舒卷,烈烈若朱云迎风,众皆大惊,复听涂山明道:

“此莫呼洛迦之后裔……七窍俱全,只有一眼眼生在当间……没有法力,但……”

“就是它压制了我们的法力,快逃!”

有苏诸狐公子见状,奋起僵腿,撇开苏扈及有苏众,祭出法宝,奋力向城外逃窜,涂山明身艰难动,便令妖帅领着众人走路向苍原另边撤,留一众人与有苏众对峙,终是不肯,便撑气力怒道:

“快去搬救兵,你们一起去,搬来救兵我就能活,如若不然,皆死于此地!”

涂山明斥令众人尽数撤出,待众皆走,复将头靠在张洛胸前,抓住张洛衣襟,悄声虚弱道:

“我今合该死,你也快走。”

张洛闻言道:“说甚么胡话?要活一块活,死也死一起!”

“别这样说……”

言迟事紧,便见苍冥大蛇一声自鼻中发出震天轰鸣,猛向诸有苏狐公子扑去,未及赶上,只是呼吸,便将其摄入口中,头扑于地,天摇地颤,有苏一众见状,一伙与余下的涂山众对峙,一伙去四周启动投射青冰锥的劲弩,一阵冰雨般的连射,又快又准地打在苍冥大蛇头眼之上,却如使针泼铁板,莫说扎透,便连个划痕也未曾留下,倒将那大蛇引到城边,若山之头,若河之身,略略探出一截,便有二三里长,绕城而食,顷刻将那一众尽数吞没,圆场之内,只剩苏扈及涂山明与张洛。

“你真是个情种……可你想想赵小姐,梁氏,赵曹氏,还有……那个母夜叉,为了她们,你难道不该活下去吗?”

“你想想我,想想月妹妹,你难道不该活下去吗?”

“我已逃不得了,这是命……与命争,没结果的……”

“那我俩一起逃不得,权当我这命舍了,为你,值了。”

涂山明闻言,眼中竟满是泪水。

“对不起,我早该……”

涂山明正欲表白,却见苏扈睁着两只死灰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粗气,便笑道:

“涂山家的女人,不差的……”

苏扈不言,只在嘴角勾起一丝别扭的微笑,虚弱言道:“我还以为涂山家终出了个担得起事的男子了……”

张洛子抬头,却见那苍冥大蛇似寻着什么般围绕城边而转,像是个笃定塘里有鱼,却找不见,抓不着,只好空着急的猫一般,更不敢用身子去触城内围墙,一只眼珠,只好没主意骨碌碌地乱转。

“苍冥大蛇……是盘踞不周山之上的守卫……所以,不周山一定就在这里……天心城一定与不周山有联系,可为什么……苍冥之蛇会在现在发动攻击?”

“因为那小子是旋齿人!”

苏扈咬牙道:“蛇是看不见的……只有气味……我们谁都逃不掉的……”

苏扈望着天空中因大蛇盘旋而卷藉飞扬的雪花,欲发快地盘绕的大蛇,鳞甲摩擦,发出轰鸣,低声喃喃道:“它会设法达成它的使命的……”

“我不该来?”

“老狐狸最擅骗人,你别多心,没有你,我在白山便死了。”

“白山?我和涂山家素有血仇,可我是为了狙杀旋齿人才在其中埋伏的……若叶城也是,我根本不想杀你……我已没有那样的心力……”

苏扈言罢复道:“玉门的承诺……她一开始就把我们都骗了……”

“你什么意思?我虽与玉门决裂,可当年到底……”

涂山明闻言激动,不辩真假,正要诘问,却见那大蛇仰天嘶鸣,巨身一扫,便将地上雪连带天上雪,一发掀作参天皓浪,汹涌向城中扑来,张洛见状,下意识抱住涂山明闭目待死,等了半晌却不觉异样,回过头,登时惊了。

青火,漫天卷藉的青火,将天也烧出一道晌晴的裂隙,漫天白雪,登时蒸发作一片片升腾水气结云,苍冥大蛇痛苦嚎叫,火海里不住地翻腾,愈发搅得天地震动。

张洛下意识眯起眼,连苏扈都觉背后一阵炽烈的暖意。

仙子浮于当空,衣裳飘然,静静望着燃烧的苍原。

“是青丘石那个老家伙……”

张罗不及凝神,便听涂山明兴奋叫道:

“是月妹妹!”

青丘月回眸一笑,矜持得意道:“哥哥,你俩放心,妾的狐火虽柔了些,也足添一把风了。”

涂山明欣喜,张洛脸却红了。

“妹妹莫要再烧,恐烧大了,反坏了事。”

青丘月闻言,忙将手中折扇展开,当空画了一个圈,漫原狐火,随着一股极烈的风,一发收入青丘月折扇之中。

涂山众陆续落地,围住圆场,倒把有苏众拢作一团。

极寒之气氛渐渐消散。

“月妹妹好强的妖力……可惜我的妖脉早被挑了,老狐狸,你却是何时残废的?”

涂山明已自麻痹里恢复了些,关节能活动,周身却难使上力气。

“残废倒不曾……只是油尽灯枯……呵呵……”

涂山众围了上来,遂见涂山明对苏扈道:“我要听你几句话,你说完,我自给你个痛快。”

涂山明话音未落,便听远处云端一阵嘶吼,旋即打雷似的轰鸣山崩之声,隆隆不绝。

千斤之石,“轰”地砸在地上,平底之上,突地生出一片大坑,遂见石如落雨,或自远处掷来,或从云端落下,涂山众躲闪不及,一时伤了大半,青丘月见事急,忙向城中赶来,却不见巨尾如电,破空向青丘月抽去,猝不及防,猛地撞在地上。

“月妹妹!”

“我没事……”

但见那仙子咬住嘴唇,强咽口中血,擦了擦嘴角,踉跄站起,扶着城中墙走了两步,立时倒地。

但见那大蛇首在切近张望,尾在四周摇摆,只是身子盘绕在远处山巅,卷碎山石,漫天掷来,涂山一众,一时间难以招架,不得不渐退渐躲,山崩之势,惊魄慑心,绵延不绝,虽有法力,亦不能尽防,飞石岩雨,砸得城中建筑坍圮,不能遮掩,只好都聚在圆场中,一面四散,一面渐抵渐躲。

“不周山……将要埋在石山下了……和我们一起……”

天倾甚烈,天心城被掩埋只是时间问题。

“不会的。”

几乎是斩钉截铁,张洛望着涂山明,心里已有计较。

张洛放下涂山明,冲出圆场,大声向涂山众喊道:“有谁会飞的!来两个,明弟令你等助我!”

“等等!……”

涂山明咳出一滩黑血,却见两妖兵早携张洛向天上飞去,苍冥大蛇见张洛飞来,长嘶一声,张开大口,直扑张洛而去。

“他不死,城里的人都要死……”

“速拉我向天上斜着飞,拉直了这蛇!”

张洛自怀中取出衡象,等那大蛇将牙也要抵在他脸上时,奋力向蛇喉深处扔去。

“轰”的一声,大蛇盘绕着的山巅,尽数被大蛇磨成碎沙,奋起最后一丝力气,数以万计房屋殿宇般巨大的顽石,尽向城中飞去。

大蛇怪力虬结之身,竟似断准之绳一般下坠,大得竟有些不真实的巨兽,轰然落下,一如扑地之云,地上震颤,掀起一场震波,无数巨石,竟将涂山明之处所埋出一座座小山。

“明弟!明弟!”

圆场上的巨石,哪一块都是张洛搬不开了,众人心中皆充满绝望,有法力的,便将它用尽,法力用尽之际,便只好惩罚似的奴役自己去一块块地搬开石头。

过了很久。

小山变成小丘,小丘变成一个个促狭的坡,一个个坡平了,剩下的只有不愿面对的现实。

刺骨的极寒伴随落雪,呼啸复至,苍冥大蛇好像绵延的小山,起伏着与远处的山峦相接。

青丘月的手已满是伤痕鲜血,只是坐在墙边,一言不发地望着脚,张洛已觉浑身酸痛,或许连他自己是谁都早忘了,只剩下搬走一块块石头的念头,满满占据他空空的心。

一阵微弱的呼吸声。

张洛振奋精神,忙搬开石头,摸到一手冰冷的凝血,一绺银丝白的头发。

“我找到明弟了!”

疲倦如海一般袭来,张洛的心沉了下去,“轰”地随着身子沉了下去。

闭上眼,他已什么也不要管,最好别再醒了。

“相公!相公!相公……”

先是有了知觉,又觉眼上黏着干涸,揉开睫毛,涩着眼皮强睁开眼,只见妖帅带着几个满脸络腮胡的妖将捏着嗓子不停喊张洛相公,登时吓得躲在一边,嘶声问道:

“我死了?你们死了?怎么还是人形?我在哪?”

涂山众寻着间屋子,堵了堵挡了挡,当着门燃起堆火,张洛身上盖着一件斗篷,浑身酸疼不止。

“涂山殿下叫我们在这里叫你相公,他说你是个情种,最是受用人家那样叫你的。”

“那也让个娇的来吧,你这几个大汉,端的震得我腔子疼……铁师爷,你也胡闹。”

“我的嘴多,胸腔共鸣,喊出来效果好。”

铁师爷面上依旧一副波澜不惊模样,张洛遂回过神来,忙问道:“过去了多久?明弟呢?月妹妹怎么样?”

“你睡了一天了,城中圆场里正做着法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张洛闻言,从天灵盖软到尾巴骨,堆着身子,坐也坐不起来。

“不去见她们一面?”

“好……我去……我去……”

张洛哆嗦着身子,连滚带爬地往圆场上奔,远远看见一座石堆矗立,不由得跪在地上,放声惨嚎。

“哎,哭得这么伤心呢?”

“死了!死了!……”

“谁死了?”

“你死了!你死了?”

“那我呢?”

“你也……哎?”

张洛正哭得皱眉张嘴,不由得嵌开眼睛一条缝儿去瞥,却见涂山冥与青丘月双双穿着白衣素服,站在石堆前进奉香,一发含笑朝他看,却见那少年哭得愈发惨,搂住二狐,一面哭,一面道:

“我还以为我……”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

青丘月打趣两句,便将张洛扶起,平复心情,正色抹泪,方听张洛问道:“你俩没事?”

“我没事,当时吐了几口血,眼一晕就没什么了,哦,我的手上倒是有伤。”

“那明弟没事?”

“没事。”

涂山明闻言,眉头一凝,长叹口气,半晌沉默,半晌犹疑,良久方道:

“是苏扈救了我。”

石堆旁竖着一块石碑,刻着“苏扈之墓”。

“哦?可他为什么要?……”

“谁知道呢……欠我的,他已用命还了,欠涂山家的,呵……”

涂山明的神情一直有些恍惚,前一天还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今朝却不一样了。

“好了,既然你也来了,一起拜一拜吧。”

涂山明分了张洛一支香,有苏众被押在一边,涂山明摆手示意,放开有苏众,令他一众对着苏扈的坟拜了拜。

“他是我的外公不假,我能放下的恩怨,可也就这在这一会……有苏众,我放你们走,我要的东西,你们准备好,否则休怪我不仁。”

“你非要知道些什么,便去有苏……密语阁找吧,你要的……都在那里了……”

苏扈最后留下一把略显锈蚀的钥匙,盯着钥匙上剥落的雕花,涂山明自嘲道:

“一直逃避命运的……恐怕是我……逃避在妖主的使命里,不愿面对自己失去至亲的真相,被恩师当作狗畜般驯化豢养……还有……”

涂山明抬头,天色昏蒙,雪又飘下,忽地转头,笑着看向张洛和青丘月道:“还有被爱的温暖和甜蜜,妹妹,哥哥,对不起……我会弥补的。”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苏扈虽然篡得妖主位,可他做的已足够,虽然我不愿承认,但谶语已应验。”

涂山明拿起石凿,对着苏扈只碑刻了刻,拂去石粉,复见碑上刻道:

妖主苏扈之墓

“郎,苏扈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青丘月疑惑道。

涂山明不答,只是沉默。

心结已解,往昔便如烟,一发散去了。

苏扈说的话,足以令涂山明祭奠他,可他为何要救涂山明,已无人知,找到他们时,苏扈的脑袋已被砸成肉泥,身体嶙峋,却足以支出一片容得下涂山明蜷缩的生机。

“我知道不周山在哪了!”

涂山明一拍手,恍然大悟道。

“哪里?”

众皆问道。

“这便不急,我饿了,我要洗个澡,再大吃一顿,然后……”

涂山明盯着张洛,意味深长道:“我还要好好‘睡’一觉。”

却不知不周山之所在究竟何处?此一去时,又将有何经历?

下篇

涂山明率众到达北冥,对罢有苏一众,功成将至,便将千年使命,略略松一松,一时释怀,守备俱全,便令休整二日,她只难得舒懒半日,复背着张洛,欢欢喜喜与众侍女筹谋事情去了。

却说那些侍女乃涂山远裔,虽同出涂山一脉,盖因分支庞杂,不乏一两个与涂山玉称姐道侄的大辈,牧野之乱后,涂山家人丁凋敝,诸亲血脉,便自远泽深山之中,一发聚在涂山明身边,虽一两个皆不乏道行,却因久疏修道,难做先锋智囊,体贴有余,便专服侍涂山明的起居,涂山一众,皆唤其作“姨”、“姐”、“姑”。

闲时日短,忙时天长,苏扈虽死,有苏未服,更兼元化门之威胁,如利剑高悬于顶,涂山一众只歇一日半,皆请命探不周山,涂山明只好排布众人,有条不紊,涂山众虽皆不晓得究竟,希望在前,个个奋力,一连忙活半月,连青丘月也得在天鲲上指挥调度,独闲着张洛,闷了没有打发,涂山明亦不许众妖魔与他搭话儿,青丘月亦不好相与,只把个少年圈得像个待字闺中的大家女儿,百无聊赖,只好在天鲲上之藉库里寻些典籍来看。

“哎……兀那诸经典,任它恁的浩如烟海,也教师父逼得我给全背了下来,无甚新的,只是杂记倒新奇,看两本打发时间吧……唔……《涂山皓首记三十卷》……莫非明弟的经历?……”

遂拿了首卷,便见序曰:

“盖余之平生自第一缕白发始,别亲就幼学,谢师赴族难,寻母于四洲五海,经历之事。”

“余学语之年别亲就道,至于元化门,师尊喜余,谓曰‘女儿’,赐名曰‘明’,后严厉,断余妖脉,尽抽妖筋,凡四十处,皆痛断肝肠,至于嚎啕而晕厥,自是体弱,几难化原形,虽有冷狐火,难以使用,譬如断筋而举动,不能持久,法术亦难行,白发自颐上初生。

入师门,师厚余,严慈相亲,师徒母女相爱,然诸师兄姐甚凉薄,数见欺,余虽强记,奈何体弱,法门不行,师以磅礴法力济之,摧心胆,至于咳血,凡数十年,白发生于两鬓,终以抟炼见长,凭于法宝外物,终差强以无厄进,幸得友,曰“常子安”,莫呼洛迦之属。

余修近百年,族蒙难,众奔以父死母失告,一夜白发丛生,欲赴,师不许,忍走山门,至于牧野,血茫茫而无亲,死浩浩而无生,伯,父,叔,兄,弟皆死,祖母与侄孤零,脑后生白发数丛,誓复仇。

……

余聚涂山之众,发掘天鲲,其心已毁,遂去青丘求殖金之苗,填作天鲲之心,不许,青丘月,青丘家主石之独女,体贴温柔,余甚爱之,求婚姻于青丘,遂许,得殖金之苗,然余身错,颠沛奔赴,终不能与厮守,又因负心,一夜半数之发如雪。

……”

首卷之上,盖如是,后二十九卷,皆备述历险之故事,多离少合,无数遗憾,只好坚忍,张洛读之,心甚不忍,少时释卷,不禁叹道:

“不管怎么说,结果好就好……只是……满头白发,能随一朝好梦而忘了吗?”

涂山明自那日回了天鲲便不许张洛再进闺房,只在外屋里与他多烧香炭,横榻而睡,一日三餐,却极丰盛滋补,间加两顿小食,晨昏之际,复有奇丸异丹,就茶服下,便觉满口香气,周身发热一阵,丹田略略涨,消食之际,躺在榻上,抓了抓肚腹,不禁叹道:

“又吃撑了……最近吃得太好,肚子都鼓了……明弟如何不同我一起吃?难道你不饿?”

“吃……当然要吃……”

涂山明饶有兴致看张洛尽享杯盘,半晌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也饿极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张洛只觉后脊梁一阵抖,便不好再说什么,半晌斥候入见,得报曰:

“功成就绪,果如计划。”

“好,且先去,我随后便到。”

涂山明整了整衣冠,望向张洛道:“叫上月妹妹,一起去吧,如果没有你,我们是来不了的。”

“好,你先走吧。”

张洛望着撑得高高的裤裆,尴尬笑道:“我这里有些事情要处理,待会自去。”

“呵……终于见效了……”

涂山明心下暗笑,面上嫌道:“色情坯子,真不知轻重缓急,赶紧走了,怎的,还要因你一人耽误我们一众人?”

“这……”

“好啦,走了,怕什么。”

涂山明同张洛调笑一阵,有意无意在他裤裆上抓了一把。

苍冥大蛇虽死不腐,其身便好似小山般绵延,其眼被自头上剜出,大若坠月,灿然生光,数十大力妖魔,牵引其至天心城圆场之中央,高高将那巨眼吊起,升空探云,直至大椿之梢,便见那巨眼折射光芒,投于圆场之上,竟是一幅极玄妙精巧之图,具苍冥之形状,天心城居其中,其形式脉理上合天星,隐隐腾挪旋转,涂山明见状,遂升于半空,指挥妖魔道:

“再高一些,需将图上天心城与其对合。”

渐升渐转,但见苍冥四周大椿皆摩天而起,大椿之叶分明,其下枝繁叶茂,其中金叶飘落,宛若黄金当空翩然,其上则是枯枝若虬,犹自生长,苍天之色,渐转深沉,天星虽不夜,隐隐可见,万仞之上,云若白玉之京,飘渺结不世蜃城,众妖魔虽结甲,欲再升之际,亦觉艰难,终听涂山明道:

“好,将它放下,任其坠落。”

遂坠,破空若分水之梭,呼啸陆离,长空上留下一道切入苍穹的皓尾,只见其灿耀光火,轰鸣向地上砸去,地上一众,皆退在数十里之外,只见灿烂光火穿过云层,一瞬没入城中,大块击地,初希声,后闻巨响,山崩与之比,也只作池中骤然喧闹的梦幻泡影,复卷起冲天之烟云,升与天云相接,上下浩渺归一色,直教飞鸟亦茫然,掀起一阵撼山之波,半日方复静。

张洛惊道:“闹出好大的动静。”

涂山明笑道:“不过是打破了鸡蛋壳而已。”

数里宽的圆场,只作一数里宽的巨大窟窿,却是以千载寒冰融成一片,巨眼坠下,便似镜破般冰碎,深渊似无底,黑洞洞仿佛盛着墨池,坠下大块,更不知到了何处。

“苍原便是不周山之底。”

涂山明笑了笑。

“天鲲能至此?”

“苍冥之蛇虽死,其鳞尚能抑制法力,若要将其鳞片尽数剥去,不知其年月。”

“也好,使斥候开路。”

地下不过五丈,便见一数十丈圆台,四周无依,巨眼落在圆台正中,落在一副数十只大椿形状围作的极精巧支撑之上,坠着圆台缓缓下沉,斥候探罢,便报道:

“渊一百五十丈高下,无险无危,只是……”

“只是什么?”

“殿下一看便知。”

“明弟,一起走吧。”

涂山明犹豫一阵,点了点头。

“你等皆来护持。”

那一众亲信遂围住涂山明,却见涂山明脸红道:“不是我,是他,你们去护持他周全,若有异状,先掩护他撤退,月妹妹,你率众在地上接应,万要周全。”

众妖魔护持涂山明张洛随圆台而下,深入渊中,初冥冥无见,十数丈深后,便见巨蛇之身盘绕,鳞大若房屋,却是苍冥大蛇之身,复见一片幽蓝,有鱼围绕四周而游,张洛甚奇,不禁叹道:

“我等莫非在北冥之海下!”

便见涂山明道:“虽在海下,非为海中,四周乃万炼之琉璃,故透得光影。”

渐深之际,便见大鱼数十丈,追逐鱼群而遨游,大鳌伏于海山之中,蛟蜃舞于深邃之间,珊瑚碧树,周阿而生,凡尘之间,不见之琅玕,丛生盎然,流光溢彩,巨蚌闷闷,怀珠而静。

复向下,却见鱼群结阵,四散奔游,海波激涌,渐生喧嚣,偶有海兽厮杀之声传来,骇人万状,涌来血潮,遮蔽日光,渐有残肢断骨溯湍而上,或为鮹腕,或为鼍足,或为异兽之首,皆大若杵臼,青面獠牙,横生怪角,张洛见之,不禁惊道:

“莫非底下有异变?我等且需小心。”

“不打紧,那是外面的事。”

铁连环沉吟半晌,复道:“若敖风斗败,我们该怎么通过靡燎?”

“敖风有龙神眷顾,镇龙塔里,敖虺氏尚不敢动他,如今……”

涂山明沉吟片刻便道:“况且再怎么说,龙众与有灵一众有契约盟誓,有苏氏已败,便是敖虺氏,也该想想其中利害。”

“可大哥他……”

“他能和你过一辈子吗?”

涂山明自知语失,忙闭口不言,半晌复道:“我知你义气,可龙众之斗争,常以极雄壮伟力相搏,间之无添益,复恐增其累。”

正自说时,猛觉脚下一阵轻颤,渊中深处,隐隐有极巨腕足,漫遮纠缠,半晌放松,却见琉璃之壁,竟隐隐现出几处白痕。

那是苍冥大蛇盘桓万年,亦不能在其上留下丝迹之坚壁。

“迦楼罗在万年之战时吞噬的百千万龙众之属,不过杂血之后裔,譬如非天人于古天人,我遇到的天人,除玉门外,皆古天人之后裔非天人,盖古天人交合色目人而生……说来可笑,冷玉常以天人自居,不过祖父是天人而已,便是如此,亦算作天人。”

“那,我身怀之血,是古天还是非天?”

“这就是我十分奇怪之处,你的血脉虽交融天人,旋齿人,蜗虹人,燧安人,却皆是极古老纯净的,燧安人至今,淡泊修为,血脉退灵,蜗虹人亦已举族而灭……最奇怪的就是古天人和旋齿人明明不共戴天,可你却……”

铁连环还欲在说,浮台戛然而止,长廊现于眼前,流光幽碧,绵延通向远处,便见涂山明道:

“此处海气交结,乃是天然隔阻海水之所在,前面定是不周山,叫月妹妹下来吧。”

重整阵列,徐徐前行,大海之下,冥冥若无星月之夜,独道路上光亮,沿路走十余里,便到一处极开阔之洞天,海水因气而阻,独将这极大方圆拢在气泡般十余里方圆之内,上澈天光,虽值正午,却如月夜,涂山明望向日头算了算时间,便向铁连环问道:

“是时候了吗?”

铁连环遂颔首答道:“我们已等了两千年,个把个时辰……应该还是等得起的。”

铁连环话音刚落,便听远处低沉轰鸣,幽冥之中,大块显现,却是一座二里高下,五六里绵延的黑山,浮在海浪里,一点点冲入视线,众皆惊,便见张洛笑道:

“我不向山走去,它倒向我走来。”

涂山明闻言,长叹一气,似要将积岁的惆怅与疲倦,一发呼出般道:

“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它走去。”

青丘月望着涂山明的背影,轻声笑叹道:“涂山不向我走来,青丘便向他走去。”

涂山明拉住青丘月,轻声笑道:“你怎知涂山不会向你走来?”

张洛亦搂住涂山明肩膀,朗声笑道:“你怎知山不会向你走来?”

众皆大笑洒泪。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洞,山叫不周山,是一座会向人走来的山。

不周山上的石洞不知通向何处。

当然通向山内。

不周山上的洞只三人宽,一假丈夫,一贞娘子,一少年商量片刻,便将那少年护在当间,留涂山众在外守备。

“铁师爷,可曾牌九可曾随身带?”

铁连环低头沉吟半晌,无奈道:“没钱与你们输了,我不会打牌,你们偏要扯我。”

“便是与我们众弟兄消遣也好,拿出来嘛。”

“咄,越是到这样的关头,越不要涣散,更何况……”

铁连环望着海上渐浓的血水,喃喃道:“有些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郎就这样带他来,是否不太周全?”

涂山明沉吟半晌道:“我觉得无妨。”

洞是一眼叫做“洞”的洞,刻在山上,洞里的路索性连名字也没有,三人在其中步步为营,走了半晌,路至尽头,一方台,台上一封卷轴,台下用蜗虹文刻着“打开”二字。

卷轴上写着“抬头”二字。

很上面悬着一根金绳,绳上悬着一枚玉佩,刻着“拉”字。

“倏”地落下一座纯金铸的像,砸到台上,“咚”地一声巨响,吓得三人不由得一哆嗦。

金像不偏不倚落在台子上,是一个张半虎半狐的脸,拉下一只下眼睑,笑着吐着舌头。

“上来吧,不和你们玩闹了。”

声音似是从顶上传来,涂山明吓得几乎叫了出来,下意识搂着青丘月和张洛往台子底下钻。

“妈呀!鬼!”

涂山明几乎千年笃定这是座无人遗迹,更不会有旁人来,猛地听见说话声音,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害怕。

“你不是早就想来看我的吗?”

那声音很稚嫩,涂山明更害怕了。

“是玄祖吗?”

“你来看我,不知道我是谁?”

那声音很明显带着笑意。

“你是小玉的孙女?……孙子?石头的女儿,还是个不正经的色狼滑头鬼?”

玄祖之言,把涂山明和青丘月都逗笑了。

“都是!但我是张洛!”

“哦,是滑头鬼呀……哎,上来先……”

上面顺下来一张梯子,张洛下意识往上爬,刚要探头看,脑袋便挨了一下。

“哎呦!”

捂住脑袋,睁开眼睛,孩童面庞映入眼帘。

雪白的头发,白皙的脸,既和青丘月有几分相似,眉宇间又带着点涂山明的灵动。

“谁家小孩?”

张洛捂着脑袋爬上楼梯,脚踝又挨了一下。

“我是你祖宗,小子。”

孩童趴在地上,翻了个身,“笃”地站起来。

孩童还不满五尺高。

涂山明爬上楼梯,青丘月看见玄祖,亦有些惊讶。

“你有些太瘦了,头发怎么也白了?”

玄祖拉着涂山明的手端详一阵,又去看青丘月。

“你们两个倒般配,只是便宜了滑头鬼。”

玄祖手里拿着弹弓,腰上挎着装着弹丸儿的荷包,抓出一把弹丸儿,“笃笃笃”地打在张洛身上,下雨似的,张洛睁不开眼,只好告饶道:

“好祖宗,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你饶我这一回吧……”

玄祖嘁了一声,便招呼涂山明和青丘月坐下,站在竹椅上倒了两杯茶,晃悠悠地端与二人。

这间屋子不大,张洛起身,踮脚便能碰到顶,简单摆着几张椅子,当间一张小竹桌儿,两边是很明亮的火把,虚掩着的门,床上似乎摆着几套女人衣裳,看肩便知是很高大的女人。

“给我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玄祖斥令张洛罢,复欢喜地拉着涂山明和青丘月的手,一会儿看看涂山明,一会儿看看青丘月,面上竟带着不显别扭的和蔼。

“看看你,小涂山,你真比小玉强多了,只是太费心思,头发也白了,当初小玉如果能拿出这样的劲头儿,也就让我省心了……小青丘倒是让我惊喜,小石头儿竟讨了个好老婆,能把女儿生得这样出息,真好,真好……你像你的祖奶奶,你也像……”

玄祖回头,见张洛正在地上捡弹丸儿,便凑到张洛屁股后面踹了几脚,便怒道:“只他窝囊,不成器,你俩以后可要管教他。”

涂山明笑得有些不知所措,青丘月倒欢喜,袖口里取出两包糕点,放在桌上道:

“听父亲讲您最喜欢吃栗子,我前阵子做了些栗子糕,特意带给您尝尝。”

玄祖遂收了糕点,倒责备起涂山明了:“先前想那么多干嘛?你早该有个好媳妇,小青丘也喜欢你,偏就执拗!这样万般好的女儿,你倒不早娶了,该打!该打!”

玄祖拉过涂山明的手,轻轻在涂山明手上划了两下。

玄祖复自荷包里揪出一颗弹丸儿,“笃”地打在张洛屁股上,直激得张洛一直腰,便听玄祖道:“哎,臭小子,你要把小涂山和小青丘照顾好了。”

“对了……”

玄祖忙回屋里,掩门翻找一阵,拿出两只卷轴分递与涂山明与青丘月道:

“小涂山的是我这些年抟炼法宝的一些心得,并一些用得着的机巧,小青丘的是有灵一族修炼之要诀……”

玄祖言罢,便听一阵呼唤道:“郎在那里同谁说话?宁忍我俩挨寂寞?”

玄祖闻言忙朗声道:“这便去!这便去!”

玄祖便向涂山明和青丘月道:

“你两个的奶奶们等得急,你俩先下去,得空再来看我,我有事要与那窝囊种子说。”

玄祖待涂山明和青丘月下了梯子,便唤张洛道:

“小子,弹丸儿捡完了?”

张洛直身正要应,复听玄祖道:“你手里最后一颗弹丸儿,你盯着它,好好看看。”

便见那弹丸儿不过拇指大小,流光溢彩,自当中向外流出赤光,周圆不止,又似有魔力一般,摄住张洛眼神,移不开,却觉一股深邃力量不住将神魂向它牵引,一刹失神,如星流飘转,震撼心神,半晌竟见那弹丸儿猛地自张洛手上飞起,冲向张洛后颈,猛地一撞便不见了。

张洛大惊,口鼻中不觉流出鲜血。

“你缺失的灵官在菩提子庇佑下已长了血肉,正要冲开血脉,方才容它进去。”

“您……?”

张洛大惊回头,只见四周一片浩渺光彩,一丈高站立着的纯白野兽,头面半若狐半似虎,极雄壮,身后九尾,飘逸秀美,一面走向张洛,一面道:

“此乃娑婆洲之核,是你父亲……的同族,旋齿人之天陆,娑婆洲之心,若无他盗了此物,便是有一万个轰冲,也无法将之击落,娑婆洲已与世界和同熔融,娑婆洲之心,今终能以此破局,便助你补全你娘从你身上拿走的灵官吧……不过此物终非汝之所失,便是补全,亦只几时几事而已。”

“等等,我娘她……”

却见玄祖神色黯然道:“我做错了事,相信了天魔的一面之辞……旋齿人之强暴,亦是终难抗其蛊惑之命定……他虽已死,却也算自天魔手中救赎了旋齿人……可天魔……若非如此,璇明和珑姬也不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回到维摩隆仁……”

“天魔未死,你也还活着,世之命运,自你成年便开始流动……你无法逃避,它已向你走来……”

便见玄祖爪中浮现光点,触碰张洛眉心,流光溢逸,鸣动铮然,复听玄祖道:

“你欲知之事,日后自知,只有你才能保得此世不灭……”

张洛猛然回过神,已是在天鲲上。

四周围了一圈妖魔。

“莫不是离了魂儿?”

“我看还是直接灌马尿吧。”

张洛闻言登时急道:“哪个要你灌!”

“你真把我们吓坏了!”

涂山明见张洛回过神,激动得直捶张洛胸口。

“你自不周山回来便这样,叫你也不应。”

青丘月的眼神有些奇异,沉吟半晌复道:“我们已又过了靡燎……敖风很守承诺。”

青丘月离去之际,复意味深长道:

“我希望你也一样。”

“答应你的,我不失信。”

青丘月却不答,兀自走了。

“你答应月妹妹什么了?”

“等有空我自与你说。”

张洛怅然叹气,喃喃道:“回去之后能去哪还不一定呢。”

“嗯……别想那么多了。”

“你昨天失神了一天,都没吃药,来,把药吃了,你好好休息。”

涂山明屏退众人,闺房里拿出一盏茶,并一枚碧绿剔透的药丸,放在张洛面前,满心欢喜道:

“你自回来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这药给你安神用,快吃吧,快吃……”

正自说话间,便见涂山明双手捏了药丸,正要塞到张洛口中,却见张洛拒道:“我吃这药已有快半月,究竟是什么?”

涂山明闻言脸红道:“当然……当然是好东西,你不吃,我吃。”

涂山明言罢,捉住药丸叼在口中,趁着张洛分神,猛往张洛唇上一亲,张洛一惊,下意识一咽,便将药丸吞进肚中,又让涂山明灌了那杯热茶下去,半晌便觉腹下热胀,血脉里一股气力,支了一杆柱,顶起八寸天,正要怪,却又不知涂山明溜往何处去了。

又是一连数日不见涂山明,侍女各自忙碌,俱背着张洛,问又不答,众人亦不知,只好无奈。

“哎……也好,我都要舍不得走了……”

想起梁氏和赵曹氏,张洛心里五味杂陈。

天鲲涉于空明,过了几日,约莫黄昏时候,便见若麝寻着张洛,几个侍女拉拉扯扯,却要与他洗澡,沐浴更衣,熏香衣裳,穿了整齐,不觉已将入夜,便与那少年着赤狐火衣,打扮得俊朗清秀,又要放他去天鲲下,只说涂山明找他,送至出时,复听若麝多嘴笑道:

“奴婢与张娘娘道喜,恭送张娘娘!”

“咄!又取笑我做甚么?”

张罗羞得满脸通红,望见天地间若隐若现的白沙滩,登时明白了。

一片白沙滩,海浪喧闹着,打在月夜里,退去时,一发显得静了。

歌声传来,微风里轻灵地舞动。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歌声伴着海浪声,动听地时断时续,张洛心里忐忑起来。

沿着沙滩走一阵,身后是一排排脚印,夙月花静悄悄盛开,山坡上,热烈眼光,触到张洛襟摆上,羞答答移开了。

风起,吹得夙月花漫天飞舞,张洛呆住了。

银作夙月花环精巧耳饰,半别在涂山明发梢,垂发陆离,披拂随风,薄纱飘透素衣,凤首秀乳,吹息若现,坐在女儿碑上,赤一双飘飘摆摆的小脚,一踢一荡,似与风开着玩笑。

英秀假丈夫,却作女儿装,张洛痴了,只好痴了。

“你真美……”

她羞,他也羞。

“我真是个最三生有幸的人。”

涂山明嘴上嗫嚅,话儿说不出,微微勾了勾脚趾,张洛便分开花丛,走到涂山明面前,抚了抚那白发,穿过指尖,轻飘飘的,捋过耳廓,轻轻捧住她的面庞。

涂山明的眼睛很亮,盯着张洛,似有一片坚定的深情,流转眼波之间,探进张洛的神思里,便令他知晓那极厚重的心意。

“我看见了。”

涂山明笑道:“只有我一个人,此时此刻。”

女儿碑上铺了一层极软的丝绒,上面堆着夙月花,涂山明与张洛并腿而坐,手儿勾着手儿,揣着两颗不安,隔着胸膛跳作一团。

“我今天……很不一样?”

涂山明笨笨地向耳后别了别头发,再摸上张洛手时,竟有些冰冷微颤。

“嗯……”

张洛抿着嘴痴痴答道:“美极了。”

“你今天……也很棒……总算像点样子,真该管教,管教你才是……”

带着些磕巴的娇憨,涂山明柔柔地,缓缓地将头偏靠在张洛肩上。

张洛很开心地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也笑我。”

“我不明白。”

“我笑你无论怎样都好看,男相好看,女相也好看……我方才都不敢认你了,我就不行,当男人被人家叫草包窝囊废,做女人也没那么精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嘛……”

“哪个胡说!”

涂山明涨得脸红,复小声嗫嚅道:“你才不是草包……你是最好的……”

涂山明像是终于鼓足一股勇气,转身扑得那少年倒下,口中不知何时已衔了一枚赤丹。

“张嘴!”

涂山明不待张洛反应,猛一俯身与他吻在一块儿,初还轻吻,终是索蜜般少女渴望,便教唇关与唇关对垒,舌头与舌头打架,亲昵欢喜,便红着脸,哈着粗气倒在张洛怀里。

“你真是块木头……”

“我怎么是块木头?”

“你当时便该强占了我,要了我,爱了我……我便不去北冥,不再是涂山之主,只是你的……你的……你的……”

张洛紧紧搂住涂山明,柔柔笑道:“你是我的……?”

“明知故问……”

涂山明像是受了很大委屈,埋在张洛胸膛间轻轻喘息,几股热气儿渡在张洛心上,便令他愈发慌乱。

“我又不是个没心肝儿的,你那天怪叫人心疼,我便真要了你,不真成了坏鬼了?你那天怎的说?洛哥哥……我对你的情……你就当做我骗你吧……呜呜呜……”

“啊!你再说!”

涂山明捂着羞红的小脸儿直往张洛怀里拱,便见张洛戏道:“你现在说说,你对我的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明知故问!你知道我爱煞你了的!你就是坏鬼,就是坏鬼!……”

粉拳如银锭,更落如星雨,娇憨捶着张洛胸口,半晌紧紧搂住张洛,小声呢喃道:

“我爱你……”

涂山明猛地起身跪坐,长舒一口气,颤战牙关,悠悠道:

“你……你来教我。”

张洛亦盘腿坐起,与涂山明正相对,便笑道:“我教你什么?”

涂山明羞道:“你教我什么?你都在我的女儿碑上了……还……还能教我什……么……”

涂山明像是用光了心中勇气,脸便涨红,张洛见状心下大喜,一把搂过涂山明,拥在怀里,托住美人儿颔,笑嘻嘻逗道:

“你要我教什么?你又想学什么?小亲亲,你不怕我把你教坏了呀?”

涂山明大羞道:“坏!坏!坏!你要羞死我才好?……”

涂山明说着便要索吻,张洛倒只将唇略略挨一挨她,便往起抬,勾得少女舒颈抬唇,亲不着,正要恼,他倒把唇送过来,紧紧贴一贴,热烈地碰了碰舌头,“啵”的一声,方复依依不舍地分开。

“我的好哥儿,三千余岁道行,还要向我这小道士请教?”

便见涂山明娇羞道:“按理说未曾列试金銮殿,犹与村叟写桃符,可我虽有点子见识,却是点到为止,横竖撇捺,皆不曾进退过,俗称……处女……”

张洛笑道:“会使臼杵磨豆浆,小哥哥,你也是个有才情的。”

涂山明羞极笑嗔道:“甚么才情!肥肉吊在饿狼嘴边,能忍住不啃两口才怪!”

“我是肥肉?”

“你是个最骚最要命的!臭美!”

涂山明点了点张洛鼻尖儿,复道:“有灵一族虽本性原始,然我等终是大家子,灵养而教化,通窍而知礼,断不会轻易舍了处子,便是有苏女儿,也不会用贞洁去骗人。”

张洛笑道:“你已是极好的,我真不知该怎么爱你才好。”

涂山明沉吟半晌,缓缓坚定道:“只我一人,此时此刻。”

张洛猛觉丹田一阵火,蒸起热气,走体行脉,便将个扑通乱跳的心,愈发催得燥急,见她正要脱衣裳,猛地一把捂住,便痴痴道:

“我来……”

罗裳行玉,簌簌急不可耐扒脱,热烈眼神,反将烧得涂山明羞掩两点峰顶石,遮一汪清泉眼,玲珑娇俏,比花可怜,那少年见了好光景,正要孟浪,复听涂山明羞道:

“礼尚往来,看看你的……”

张洛忙解衣,奈何性甚急,倒让绦带束住手脚,涂山明见状,牵住张洛的手儿道:

“我来……”

两下里脱得赤精,便见八寸长粉白家伙什儿,布着青筋,肉棱子胀鼓鼓地威风,张着独眼儿,滑稽与涂山明行礼,狐少女见之大喜,虽在被窝里悄摸摸鼓捣那肉如意几回,光唐大亮对垒,亦足挑逗情欲,美玉敷胭脂,红得发胀的小脸儿,嘴角止不住惊意笑意,凑到张洛身下,便将千娇万好软面孔,羞答答挨了挨壮鸡巴,捧着子孙袋儿,爱惜揉捏,娇怯挑逗筋脉,玉手尖尖,玲珑难握根茎,欢喜把玩半晌,复充矜持羞道:

“长了个粗俗顽物,怪着那俏姨骚婆的爱你。”

狐少女眼神热烈,耸着甜脆桃儿似的浑圆肉腚,跪在张洛胯下,一手去揉子孙袋袋儿,一手在张洛鸡巴上捋摸,张洛便有些不好意思笑道:

“明弟还嫌我,倒是为兄生了个难看玩意儿。”

狐少女闻言,“噗嗤”笑道:“你说错了,你的鸡巴既不难看,我又不是你的明弟。”

张洛闻言,挠头嘟嘴道:“叫顺口了,还是明弟亲切嘛……”

狐少女遂在张洛大腿根儿上轻轻捏了一把,疼得张洛一皱眉,忙改口道:“好好好……娘子……”

狐少女道:“也不好,我是你的娘还是的子?再叫过。”

张洛便道:“爱妻?”

狐少女又道:“也不好,我两个还未行过房,一日一夜之雨露,方是夫妻。”

张洛又道:“那我便叫你爱妹妹如何?”

狐少女嗔道:“我便是当你太奶奶的太奶奶,再数几十辈儿也有富余,不好。”

张洛笑道:“小骚狐狸,规矩倒多。”

便见狐少女动情喘道:“好……这便好,你再叫好听些……”

张洛复笑道:“我的好女儿,差辈儿你倒不忌。”

“嗯……好……好爹爹,好达达……奴便是你的骚女儿小狐狸……”

张洛见涂山明春情渐涨,试探调笑道:“好女儿,你喜欢达达鸡巴,不妨与它亲亲。”

便见狐少女凑到张洛鸡巴边,嘟嘴碰了碰头儿,沾一点先出阳液,黏丝丝地与头儿扯了涎儿,舔一舔舌头,抿一抿嘴唇,复将手逗那独眼儿,引出亮晶晶水儿,放在口中品尝。

“真个好吃,便请爹爹多赐些与我……”

却不知涂山明哪来一股情愫,叼住八寸将军的头儿,正要再含,却将那小嘴儿撑得艰涩,半点再进不去,娇嗔盯着张洛,似责怪,又似讨好,嘬得腮也凹下去,紧致包裹,复使舌头去溜那眼儿的缝儿,发麻快感,奔走如电,直给张洛弄得一激灵,尾巴骨儿也发软麻了。

“我的好女儿,你却是个会使本事的……”

“嗯……只要爹爹……喜欢……女儿便要服侍得爹爹……舒服……”

贪吃嘴馋,终是闲不住爱郎喜君的春情,吃够龟头儿,便将舌绕着白玉柱驰骋,舌小鸡巴大,嘴馋淫情多,便将张洛鸡巴,舔作亮晃晃光唐唐的银枪,复去含那袋儿里的混元宝,张洛见状,忙止道:

“好亲亲,那里脏,吃不得。”

却见狐少女欢喜笑道:“好达达,嘴巴馋,就要吃。”

张洛便道:“你我情义深,不必如此讨好。”

便见涂山明笑道:“你好,我也好,服侍得你欢喜,乐亦在其中矣。”

张洛笑抚涂山明道:“你虽未做过文章,却是天生之才。”

涂山明羞笑道:“哎呀!你真讨厌,鸡巴与你吮了,你还要这样羞我……咯咯……我好爱这样……真刺激……”

便见涂山明半躺台上,分开双腿,便将整个身子,大方与张洛看了,遂见张洛大喜道:

“我的天!你是白虎!”

但见玉女横陈胴体,两只秀乳,盈盈可堪一握,两只秀气粉头儿,盛在玉碟般玲珑乳晕上,使手一摸,软中带挺,连着她身子也颤了,曼妙腰身,玲珑紧致,软虽软,却是极堪赏玩,丰腴初成大腿,使手一托,软若无骨,两条粉藕般小腿,结着银锭子似的小脚软柔招展。

“咦!谁要你说!”

涂山明闻听张洛说她,羞得忙捂住牝户,便听张洛道:

“羞得什么?”

涂山明只摇头道:“好丑的……”

“哪里,好看呢。”

涂山明却固执道:“不要……”

张洛笑道:“方才多情,今倒羞了?”

“嗯……你坏……”

狐少女初经人事,虽有情爱,娇怯亦不由来,便见张洛一把将它搂住,一面轻吻她身,一面爱抚道:

张洛笑道:“怕什么,便是不让看,难道还不让我……”

涂山明羞道:“不要……”

张洛复道:“你不让爹爹看,便让爹爹闭着眼亲亲它?”

涂山明脸红道:“那好吧……只不许睁眼看……”

张洛一阵哄,方教她徐徐展开双手,不许张洛睁眼,便使手捂了,眯一条缝儿,偷瞧少女娇处,但见牝颅肥腻,盈盈吹弹可破,白里透粉,粉中带光,雾朦朦地结着情气儿化的露珠儿,光鉴照人,莫说无毛,连肌肤亦分外细腻,芭蕉擎朝露,丁香结晚情,真个见丁香叶儿似的小唇,怯生生藏在牝颅里,羞答答包作一团,露出尖尖红豆,柔柔爱爱地随着呼吸起伏,风流多情眼,藏匿掩映中,女峰相对处,清泉月里流。

玉奴儿羞,郎君欢喜,索性不与她装,径自将嘴凑到牝颅上,巧舌分开豆腐似的软唇,挑了丁香叶,对着豆蔻又亲又吮,但见涂山明一时慌乱,一时惊喜,便觉周身酥麻,魂儿也要叫他摄了去,他那里将舌一勾,她这里便激荡一阵,忍不住一股快意,逗得她快上天去,“啊呦”一声软叫,捂住少年手,口里哼哼唧唧地叫爽道:

“好达达!你要令我也不是我了!……哎呦……哎呦!那样弄,只怕要将奴弄丢了去也!……”

那少年使舌分开牝户,竟直吃了满口滑蜜似的淫水儿,原是那狐女牝门似合掌不开,便将一汪水儿包在里头,软玉分香,便将一包水儿释出来,呼啦啦淌了满口,却是甘甜清冽,皆缘那狐女天生修行,根基清静,便生得体香四溢,更兼花径未曾缘客扫,偏有女门今始为君开,初蜜之滋味,更不比凡尘里打滚儿之风流,牙床上久经之俗客。

初亲芳泽,连张洛亦猛地惊喜,便将周身殷勤解数,尽使出侍候她,方还见玉女矜持,半盏香茶未竟,便听她高呼轻吟,口舌里乱作一团,只管把“爹爹”,“达达”,讨好的话儿,不挑拣地说来,粉玉蒙纱般周身,一发抖起来,提起两只小脚,一蹬一勾地发抖。

“达达!爹爹!你吃了我!你吃了我!你快将我咬了!嚼了!便含在嘴里化了也是好的……哎呦!哎呦!奴这便难忍!这便难忍了!哎呦!……”

但见那少女放开矜持,只顾将身在爱郎舌头上打转儿,脚儿胳膊撑着,便将身子拱桥似的抬起去迎,挫磨挨砑,便是夹着个铁鸡蛋,也要被她挤得流黄儿,却见那少年愈舔愈急,恨不能钻进花心里吃蜜,跪挺一根怒意高昂的鸡巴,虽愿逞匹马单枪之勇,玉门关里冲个几百回进出,体谅少女吃爽,便一心用口服侍,不得孟浪。

泉中之水,难解心下之火,花蜜吃进肚儿,丹田里一阵涨似一阵,怀火抱炽,愈发难挨情欲,终见那少女“啊呦”一声叫,便将身猛地向前一舍,小屁股儿绷得紧,肉嘟嘟地发颤,浑圆大腿,香肌丝丝缕缕使力,猛一缩,险将少年舌头也吃了去,玉宫深处,急调遣水母春君,便自好处战惶惶倾出一浪春水,泼来浇来,一点不曾吝惜,半滴更不可惜,一发都进了爱郎口里,香暖春,热烈甜,更兼无穷心爱喜欢,一面施下欢喜恩,一面浪道:

“丢了!丢了!丢了!达达呀!奴的魂儿也叫你勾了……”

婉转嘤咛,一韵一情,足诉了几千几百遭,方才满意,便将身一软,跌睡在软缎子里,粉腿交夹,脚趾头儿也发白,偏不放那情哥儿自由,歇了一气,一把搂倒少年,嘴上殷勤献吻不停,口里喜欢爱怜不住道:

“好儿子,好相公……你真是我的宝贝,正是有你,便有一万剂开心药也不吃了……”

却见张洛瞪着眼,口里牛喘道:“我身子难挨得紧……我要……我想要……”

便见涂山明咯咯笑道:“我的郎,未免太孟浪些,你怎不逞口舌了?”

便见少年道:“我心口里烧得慌,亲昵了你,愈发难挨了。”

遂听狐女笑道:“终是将你的情引出来才好,你吃了我的好药,待会子卖力些才好。”

“药?甚么药?”

遂见涂山明笑道:“绿丸子喽,红丸子喽,皆是我配的,绿的与你补气补身,暗伏情丝,红的便将它引出来,你吃了多少绿的丸子,便要不停与我欢好多少天,少一天便烧得慌,非要将功课交了,方才能好。”

便见张洛讶异恼道:“我与你有情,何苦还要使药?”

涂山明便道:“我知你素喜大乳美妇人,我不比祖母及同族人,到了年岁,便将乳房生得大了,皆因自幼断了妖筋妖脉,那里便发育不得了……我的身子无法款待你,又不想不尽兴,只好……”

张洛不待涂山明讲完,一把搂住道:“傻丫头!说得这样混账话!真不知该叫我怎么疼你,来日方长,‘日’得也长远,初夜便那样折腾,只怕你以后惧了这事。”

涂山明道:“甚么好惧的?你的哪个女人不是喜欢得你要命?一日离了你便不好了的?尤其是赵曹氏那样对你上瘾,可见这事不是怎样也不够?你有本钱,还不愿与我做?扭扭捏捏,可见真该给你用药。”

张洛道:“她们都是生育过的,你却是处女,我怕你身子挨不住。”

涂山明倔强嗔道:“甚么挨不住?只怕你吝啬借口罢了。”

张洛无奈,只好问道:“你与我吃了多少粒绿的?”

涂山明道:“自你那日在天心城里醒来,早晚一粒,再算上未与你用药的时日,共二十八颗。”

张洛恼道:“我岳母可与我连来二十八天?你那丸子可有解药的?”

涂山明摇头道:“无有,交了功课便不要紧。”

张洛无奈道:“你真是个纸上谈兵的小将。”

涂山明怒道:“你与我有情,便把好东西多与我用用又怎的?你是个大器人,怎得偏与我计较起来?”

言既及此,便见涂山明索性道:“反正药也喂了你,我也是你的人了,随你便吧。”

张洛便叹气妥协,忍着心火,搂住涂山明,好言好语劝道:“好好好……非是不爱你……你自有你的好处,你是仙子,何故将身比得凡俗?怎么,你倒觉得我不爱你?”

涂山明便撒娇道:“我也想有对大奶子嘛……呶,你看……”

涂山明便摘下右耳银夙月花耳别饰,示与张洛道:“狐女儿会把命中之花打成银饰,礼成后便做信物与夫君,祖母当初也有一个和我这耳饰差不多的,你可知她将它别在哪里?”

张洛盯着那银耳饰,一时惊,一时愣,一时浮想联翩,只好磕巴道:“这……这样的事,也是好说与我的?”

涂山明便别上耳饰道:“有甚么不好说的?祖母那银饰本是一对儿,我祖父只得了一个,祖父去世,祖母伤心之余,总与我说,当初便不该留下一个,只把那物都送了便好了,狐总是终一生相一伴,偏她只好一个过活,或许有一天还会遇上一人,那时要是能续弦,也足以慰寂寞。”

张洛便叹气道:“便是你真有对好奶,我也只是喜欢有好奶子的你,而不是你的好奶子,我虽风流,却不是耽于肉欲的色徒,只要是你,我便有一万个喜欢。”

便见张洛扑倒涂山明,将手在涂山明身上摸了个遍,一边摸,一边道:“这里喜欢,这里喜欢,这里也喜欢……”

逗得涂山明吃痒笑道:“喜欢!喜欢!喜欢!我的儿,快些办正事吧……”

便见涂山明睡在软缎子上,一时不语,含羞正好,处子将献,不禁羞喜,开柔情而分玉,定春心而献花,张洛见之大喜,任她牵着鸡巴,导在玉户上蹭那滑腻,肉李大的家伙什儿,撑开丁香叶,便在那肉缝儿上来回勾蹭,顶着豆蔻便呻吟,挨进洞儿便惊呼,水儿都把垫身缎子溻透了,终不敢更造次,只将鸡巴轻轻在洞口挨点,更不敢任它孟浪,张洛见状,不禁笑道:

“好女儿,研墨快把砚台研透了,好歹写两笔吧。”

涂山明羞道:“纸小笔大,容我定了间架,方才下笔。”

张洛复笑道:“这样胆量,还放那样豪言?”

涂山明对道:“水高任船去,风壮扬帆疾。”

张洛遂牵过涂山明执“笔”小手儿,俯身把住少女秀乳,两下里亲了个嘴,便温柔道:“让我来,你放心。”

便见少女颤悠悠叹了口气,颤战牙关,柔声应道:“嗯……你的很大,温柔些。”

张洛便将手探到少女胯下揩了揩,又将手上湿滑去牝户上漫了漫,余一点湿乎劲儿,又在玉尘柄上弄了些,来回润得那肉龙极湿滑,方才将肉头儿略略向牝口轻轻揎探。

但听那玉女惊叫一声“啊也!”,赶忙住了身子,向她问时,便听涂山明娇声吟道:

“我的亲达达,疼也不疼,只是胀得紧。”

遂见张洛轻抚涂山明发梢,牵手摸乳,调笑半晌,便戏她道:“可吃了好儿?”

涂山明便皱眉道:“不曾,只是酸麻……”

张洛见涂山明还消受得,便将她腿摆得高些,堆起花团锦缎,与那玉女垫了垫腰,敞了府门,宽了宽道儿,复向里挺进些,头儿刚进去,便见她吃痛道:“我的好爹爹,莫再进了,到底了……”

张洛便劝慰道:“哪里到头,正要冲破关节,复向里再挺些些,你便是个女人了。”

便见玉女万般可怜,搂住张洛脖颈,柔声软语道:“亲亲,身子给了你,对我好些……”

涂山明言罢,紧紧把住张洛肩膀,咬牙战战,哆嗦着脚尖儿,尽力往上耸了耸,肉棱儿一刮,浑身粉肉颤,是痛是美,是酸是甜,一发搅作销魂滋味儿,一时迷了,便将身作客,口中哼哼嘶嘶,羞闭眼,急皱眉,紧咬牙,极痛与极爽,毫巅之时,何需分得?

便只要那股热劲儿在身子里钻,愈是奋进,愈是痴迷。

“亲亲,我便将它抽将去,再进来过?”

涂山明闻言,忙搂紧张洛赤精后背,双腿紧紧夹住张洛胯下,急喘慢吟道:“不要!不要出去!……我要你爱我!快!我要难挨了!我要不行了!快给我……给我!……”

张洛见涂山明要得欢急,心下不禁诧异道:“好个女儿,不怎么叫痛,这便欢喜上了,真是个天生欢喜交合的。”

正自磨蹭,便听那女儿急道:“爹爹!快些来!快使那大家伙呀!……”

张洛见状,更不逡巡,一沉胯,芳径多情湿滑,“呲溜”一声,便将那肉龙没入小半,直将阳眼儿抵在孕宫口儿,翕忽翕忽地与那花心亲嘴儿,又酥又麻感受,拿得玉女骨软筋散,失神丢魄,一对秀眉,紧一下张一下,一张俏脸,红一阵白一阵,两条粉腿,欲紧难收,绷着勾着,也只放在少年结实屁股上轻颤,牙关紧咬,闭着哼唧一阵,忽大张开口,急促呼吸,喘嘘嘘艰难道:

“我的达,你快动……你……哎呀我的天!……你快些!……你快些!……”

少女玉指,紧紧抓着少年肤肉,放浪情怀,又抓又掐,不知怎么爱他,便在他身上留下赤条条道道痕,张洛见状,便知不能再缓,遂将一口定气沉入丹田,逞起勇力,轻抽急插,进十回,退一分,直将个头儿卡在口上挫咕,便听玉女欢声道:

“好儿子……你令人爱得紧……只盼你把那家伙什儿再深些……”

那少年见玉女身肤粉热,满面含春,知她已通人道,又见她神情可爱,两眼含深情,款款送秋波,遂一抓她俏脸,将身往前一舍,“哎呦”一声欢叫,复与她相戏道:

“好女儿,你爹爹可曾让你爽?”

便见玉女娇嗔一打,含羞笑道:“你是我儿子,且勤力孝敬你妈妈儿来。”

少年便笑道:“勤力虽可,只不知该怎样勤力。”

遂听玉女道:“但凭汝勤力,便教两喜欢。”

张洛闻言,便使肉龙长驱直入,复将头儿在花心上砑了几砑,只见玉女惊叫几声,只要他多弄几弄,遂放开胆量,起身垫住玉女腰臀,提起两只小脚,挺身提胯,将身向下一压,猛地向里冲去,鸡巴一干,竟将那花心干得深了,便露出一段极湿热的肉道,遍布肉芽儿肉棱,进一分,紧一分,缩缩不止,后撤之际,肉棱儿便合将去,箍拦住头儿,便将肉龙陷入十面埋伏,阵墙相迫,枪戟相逼,咬住肉李子,却似鮹足般紧紧吸住肉头儿。

“啊也!好娘子,你真有奇器!”

未及惊讶,便见花心垂将下来,对准眼儿,一阵蹂躏亲吻,因那花心又窄,便自心口儿抵着阳眼儿授花蜜,又热又滑的好水儿灌将进去,又作个水淹七军,快意陡增,叩得精关松动,运气抵挡之际,那方复又努力,两下里催逼,只好暂且收龙撤势,盘桓在口儿边两寸,卜卜地直惊颤。

“正在好处,爹爹何故抽去?来呀……来呀……”

一番深入,大屌直驱,更兼厚大本钱去填那妙处,直令那玉女心肝里也爽,抓定情郎,正享极乐,却觉心下猛地一空,便如跌进万丈深渊,虽能见能听,没了那极乐滋味儿,真比火烧冰逼还要难受。

“好叫娘子得知,你那穴里极令我快乐,便再深抽抽下,略搁搁些,我就要丢了。”

便听那玉女娇憨道:“丢便丢,丢便丢,我就要你丢,我偏要你丢……男欢女好,不就是为那一丢?我已丢了三次,你便丢一次与我,又何须吝惜雨露之恩?……快丢,快丢……”

但见那玉女一边使手捺少年胸,用指捻那粉扑扑两点,一面欲求不满,扭腰挺胯,便教白虎吞玉龙,吱吱嗤嗤地响,送进虎穴,竟得尽根,却是那十面埋伏的华容肉道能展能延,又吞了一大半家伙在里头,濡热口儿紧,自外箍到里,又兼花心亲昵,嘬住头儿不撒,几下里刺激,便是铁人也忍不住情关,会精而聚之,一发将酥麻憋在眼儿上,忍耐不住,只好奋进。

遂见那少年将身直起来,把住两只银锭小脚,推金车,撞玉辇,直教玉女秀乳,颤悠悠乱晃,浑身软嫩肤肉,一发皆震颤起来,她那里十面埋伏,他这里便使出勇势,玉龙搏玉虎,愈发奋勇,肉将冲肉阵,只知当先,便将那玉女撞得心魂儿欢喜得飞了,粉脚丫儿勾勾又丢丢,金柱撞破金堤坝,便教春水任横流,漫漫水,汩汩自牝道里涌将出来,交合之际,打作黏乎乎爱液琼浆,女欢阴精,更不知在须臾间泄过几回。

“哎呦!我的爹!我的儿!……你怎得发疯?慢些来!慢些来!奴挨不过了!奴又要叫你弄丢了!……”

往来拼搏,不知几何,却见少年愈是要丢精,愈是要勤力,一刻里弄得玉女丢得欢了,欢得酥了,方挨不住,将身猛一送,金霖玉液,没数儿倾将去,犹逞余勇,一面止不住地丢,一面在里头抽插,滚烫泉蛟龙搅动,又热又麻又酥快感,泡得玉女双脚挣开把握,猛一起身搂住少年,紧紧搂着身子,挺腰送胯犹不止,复同少年合泄过一回,方才双双躺倒,口里哼吟,皱眉闭眼,舔唇勾舌,回味余韵,吃得美了,复把了少年,欢欢喜喜,缠缠绵绵亲了个大嘴,犹将脸面蹭着少年脖颈,扭身婉转,足心满意道:

“儿子,我美了……好爹爹,你真个会弄那事来……”

张洛便抱住玉女,暖玉生香之际,复听玉女道:“你是三千丈白发如雪,碰了火,一发化了,酥了,爱了……”

张洛闻言,便与玉女相视一笑,正要略略将身子动些,又叫涂山明紧搂住道:“好爹爹,急什么,这样放一放,等来了性儿便再好一次吧。”

张洛便笑道:“你初开人道,莫把你伤了,我且抽抽,容你歇好身子再来。”

却见涂山明撒娇,一双粉腿勾得他定,千娇百媚道:“不要嘛,你不在里头,奴家……啊不,我……我空得慌。”

便见张洛使手在涂山明牝户上轻轻一拿,瞥眼看了看,便又笑道:“牝户都粉了,再不拔出去,仔细蛰了。”

涂山明闻言,脸红嘟囔道:“你净说什么牝户牡户的羞我,坏蛋,身子给了你,你便猖狂。”

张洛遂笑戏道:“不叫牝户叫什么?玉门?”

涂山明闻言笑道:“这名字灵性!只是听着更羞了。”

张洛思索片刻复道:“如此,便叫它作‘小妹妹’?”

涂山明忙捂脸道:“不好!不好!羞,羞,羞!”

张洛又道:“难道叫‘那里’?”

涂山明便娇嗔道:“算了,甚么话自你嘴里说出来,味儿也都变了……哎,你说,你若去勾男人,岂不也是手到擒来的?”

张洛略一思索,便道:“分人。”

“怎么说?”

张洛便搂过涂山明亲了个嘴,笑戏她道:“真男人勾不得,假丈夫却是能的。”

遂见涂山明娇嗔道:“哎呀!你太坏了!”

涂山明羞罢,复依偎张洛道:“可也怪,叫你羞了,我心里倒舒服,搔痒似的,怪着那些女人爱你,我也……爱你,坏蛋。”

张洛闻言,心下陡生一股愧疚,拥住涂山明道:“可惜我没早遇上你,不然……”

涂山明遂止住张洛,坚定地,柔柔地说道:“休说这话,皆是命定数,奈何去如果,我只愿你对我有真情,此时此刻便好。”

张洛问道:“你不会遗憾?”

涂山明摇头道:“与你相遇,相知,相恋,皆如美梦,我只望这梦永远不要醒,你爱我就足够。”

言及此,复见涂山明笑道:“我知梁氏、赵曹氏明明那样爱你,偏又叫你‘坏蛋’、‘骚货’了。”

张洛闻言道:“如此,你便讲来?”

便听涂山明道:“我若有个极好的宝贝,定是不能令外人晓得的,偏要假污美玉作顽石,偏指红玉为绿蜡,这样便没人与我抢了,可你实在又太好,她两个便吃起醋,倒便宜了旁人。”

张洛闻言惊道:“你怎么知得如此详细?”

涂山明闻言登时脸红,半晌支吾嗫嚅道:“我可没这闲工夫,都是手下传的,你是活宝,便教他们当乐子了。”

张洛闻言恼道:“我说他们见了我恁地笑,原是取笑我,看我不找他们算账去!”

那少年闻言正要起身,却听玉女柔声悄悄道:“你的那个还在我的里面……虽是我贪心些,可我还……还想……还想……要……”

张洛闻言笑道:“你真是个妙人,我俩已有夫妻之实,想要欢好,直需说来便是。”

玉女闻言,羞脸依偎道:“那样急,倒显得我太轻浮了……”

张洛虽泄阳精,却不曾将阳劲泻了,倔挺挺插在当中,药力复催上来,便忙搂过玉女道:“好娘子,我俩再好一次,便换个法子弄,管教你欢喜。”

便听涂山明羞道:“奴的身子早是你的了,你任你怎样折腾,只要对我好便好。”

张洛闻言,一把抓住涂山明翘臀,翻过身,就将那玉女盛在身上,与她抱个对儿,复哄她骑胯,便如骑马般骑在张洛身上,但见少年牢合心神,含一口真气在胸,便将身猛向上一刺,直顶得玉女“啊”一声跃起老高,却是少年力大,玉女身轻,落将下去,蜜桃般又甜又弹软臀,软玉一坠,活色生香,娇声呻吟,直似黄鹂清脆,更兼那肉头儿撞在花心儿上,只一下便将玉女魂儿也送上天去。

“好女儿,你自假充男子,却可是善骑的?”

却见那玉女牵着张洛手,扶着少年胸膛,眯着眼,便自一万个舒坦里咬牙抽出一丝精神,飘渺神情道:

“骑马……不生……骑男人……不熟……你个坏鬼……奴家头一遭骑男人……你却享福了……”

张洛遂使单手把握凤头秀乳,一面爱抚,一面问道:“娘子吃痛?”

便见涂山明皱眉摇头道:“不曾。”

复见张洛笑道:“可又吃了爽?”

又见涂山明舔唇道:“不够……”

遂将手把住玉女丰臀,引着托着,导着牵着,她下来迎,他便上去凑,顶得她将身高高抬起,便随着将肉龙抽出些,蓄够势头,复往那“十面埋伏”中冲去。

那“十面埋伏”之势,即于牝道之后,花心之前,堆叠一段极堪延展之幽径,更兼嫩肉棱儿,软肉芽儿,暗藏玄妙,其玉女名器,虽《阴鼎考》亦不曾载,故依其形理,可以“幽境伏白虎,险道藏奇兵”之意,名其曰“奇境妙才白虎穴”,又因其泌香吐蜜,可伏强龙 或可作“暗香软蜜伏龙穴”。

那玉女系有灵之族,超脱凡俗,便不在其册,其中多情娇柔,更兼奥妙,实非数言可蔽,快意落在实处,便是凡穴里挺得过一时,妙穴里挺不过三刻,便自脊下升起一股泄意,恨不能将阳精尽丢与她,虽有黄虎龙蟒可与其争锋,各领风骚,皆不遑多让。

那好处儿虽有陷将伏龙之妙,却因少年大屌,亦是个能使黄虎作猫,可令龙蟒伏鳞的勇奇之器,更兼身经数战,又有勘破玉瓮,采撷莲花之功,两下里交锋,却能以势均力敌之势,这个骑在大鸡巴上,却能不惧强龙,以量纳之,无有酸痛辣疼之苦,倒是一阵酥麻,一阵快意;那个进了神仙阵里,犹可游刃有余,以强横之,不显惊惶弃甲之态,便也一下驾海,一下擎天,天雷勾霹雳,地火引燃烧,呼啦啦热烈交合,“啪啪”肉撞之声,一时不绝如缕。

“啊也!啊也!爹爹大鸡巴威猛!……爹爹大鸡巴厉害!……真教女儿受用……受用!受用得欢乐了!……”

那玉女头遭御男,却得良师教授,几下胀撑,几下昏懵,便能因势而动,挺臀送胯,皆得要领,便将那猛龙控住,倒能驭之御之,虽在平地,却如飞在九霄云上,丢不停,乐也不停,如注如倾阴精女华,皆洒在情郎身上,又干了小半时辰,渐觉四体酥软,心麻目眩,体力难支,便向爱郎讨饶道:

“好哥哥,爱哥哥,我的亲哥哥,亲爹爹……莫要再弄,且容奴家缓上一缓,到时再将好事尽情行得吧……”

那少年正在爽利关口儿,哪里能停?

愈听那玉女求得焦急,愈觉火烧难耐,两下里一激,便见他猛一起身,抱起涂山明,直将她两腿担在臂膊上,玉女吃惊,便将手忙搂住少年脖颈,便如伏树之蝉,张势任由,遂见那少年将一条水淋淋,赤条条,胀卜卜昂首家伙儿,凭空刺哒着寻那去处,终将那头儿挨在穴上,“噗嗤”一入,两厢欢声,复听衣杵隔水击衣般声响,湿着撞着,一片黏腻之声,强龙逞威,便将身尽投尽抽,奋力去迎,不出一盏茶功夫,便将那玉女弄得骨软身麻,皱着眉,却把青眼失神向上瞧,眼角儿堆泪,香舌失态乱颤,似欲索吻,似欲品味,口中伊伊啊啊,只顾讨饶道:

“好爹爹……女儿不成了……女儿真要把魂儿丢了……”

却见那少年肤若涂赤,目射精光,血灌瞳仁,不管不顾,只将大屌在玉女身上挞伐,复过二刻时,终又勾出泄意,猛将身一送,大头儿抵在花心上,“噗滋滋”地一阵泄。

“啊呦!爹爹的精好烫!女儿要怀了!……女儿要孕爹爹的种了!……”

便听玉女放声浪叫,少年压声低吼,两相僵持半晌,复又倒地,便见涂山明一面无力轻喘,一面告饶道:

“好爹爹,莫再来,奴怕了爹爹的威风,再弄一回,怕是真要难挨了……”

张洛泄罢,复又回了神,将身一撤,带出一片白浊,几缕黏丝,并一根昂然挺立大鸡巴,粗喘着气,口中无奈道:

“我便说不应用药,今觉身子热胀,望娘子将解药与我些,或能调理调理。”

涂山明闻言慌道:“真个无解药,望爹爹暂忍一忍,挨一挨,容我少歇再满足爹爹。”

张洛遂知不可强为,奈何腹内火大,难忍一股冲动,何况玉女绝美,周身肤肉,无一处不可爱,宁忍不去对她好?

便只好远远坐在一边,捂着头,挨着熬煎,涂山明见状,心下不禁忧痛,思索个法子,不管荒谬,急急行之,遂去衣堆里捉出玉牌,急急呼唤道:“若麝,香娘,你几个且偷偷来……”

不知那边又说了甚么,便见涂山明红着脸道:“是你家娘娘,愿来的,皆都有份,只要快些,莫要声张。”

涂山明言罢,便去拥住张洛道:“好哥哥,我且用嘴给你消消火儿,少时自令你快活。”

那玉女言罢,搂过情郎,便将口埋在张洛胯间服侍,半晌便听远处一阵嬉闹,却是若麝、香娘另引三四个侍女,皆艳妆容,鲜衣裳,半遮半露美躯,或高佻,或玲珑,或丰腴,或俏丽,莺莺燕燕,一齐围上来,攀扯张洛,皆称他作“张娘娘”,一发笑着去讨风月,那一众笑闹攀扯,各自风流,各自娇俏,各自上前,各自徘徊,终是闹而不动,倒把涂山明惹得恼了,呵斥一声,众皆不语,便听涂山明令道:

“我将个极好的人儿把在此,你等却这样不好相与,岂非闹得太过了?郎君器大力气足,我独不能忍,你等各自出来一个与我共侍,权作添头,一丢一换,排了次序,轮番上阵,须是令郎君欢喜才好。”

众人闻言,便推若麝作首席,香娘为次,余皆各得其位,挨个儿与张洛鏖战,众女各有精熟,或长于口技,或工于柔媚,或会些缩阴授受功夫,采战之法,亦曾用得,轮了一轮,皆都败下阵来,强弄得张洛火力暂消,第二日上,早早举阳,又将一干人等,皆弄得人仰穴翻,至第三日上,自涂山明以下,皆挂了免战牌,忍留情郎苦挨,聚在一块儿商量。

“他真个是人?我曾与极善采战之修士对垒,更不曾有他这般生猛。”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却是一日好几日,日日都欢喜,看着他受苦,我也有些不是滋味儿的……”

“哎……过了今日,明哥儿也该回了,当务之急,莫叫青丘月殿下看出端倪才是。”

若麝一言,激得涂山明忙起身道:“你方才一语,我却有了点子,只是不知阿郎的根基,若他能学了那招,大事便可定。”

众闻此言,皆凑上前问道:“甚样点子,与我等说说?”

遂见涂山明一笑道:“此样点子却是绝密,却还要苦一苦你们。”

众闻言皆笑,便听若麝道:“非苦!非苦!若非妾身福薄,便是一万个他也消受得。”

却不知狐少女所说“点子”究竟为何?北冥一行,得玄祖点化,又将有何因缘?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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