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培训机构也是要正常上主科课程,只是增多了化学竞赛课和实验课。
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恒定地输送着缺乏生气的凉风,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疲惫与焦灼。
阮言看着试卷上的有机题,水性笔在指尖上转动,时不时停下划记几个关键点。
手肘忽然被同桌轻轻碰了下,“诶,阮言。”
阮言的同桌是和她一个学校的学生,之前在学校有过接触,所以选座位的时候她就主动邀请了阮言。
“怎幺了?”阮言眼睛还是看着题目,没有转头看她。
“下个月月初全市组织学考模拟,你回去考试吗?”
“去。”
那人听了之后一脸不可思议:“真的啊?学考模拟题很简单的,学校那边说我们竞赛的学生选择性考,而且回去考试两天多耽误时间。”
“没关系,”阮言把最后总结出的同分异构体数量写下,终于转头看她,“反正下周的课程我已经预习得差不多了,借这个机会放松一下。”
她沉吟一会又说:“也顺便练一下手感,免得学考的时候遇到简单题目反而生疏了。”
“啧,”同桌嫌弃地肘了她一下,“我看你是想念学校的食堂了,整天喊着这边的饭菜好难吃。”
“其实都半斤八两。”
“哈哈哈……”同桌没忍住笑出声,一想到还在上自习课便立马捂住了嘴巴。
看着她这样哑声大笑的滑稽模样,阮言也弯了弯嘴角,“好了,写你的题去。”
“哦。”
周围的空气重新沉寂下来,只剩下空调的低鸣和笔尖的沙沙声。阮言维持着脸上的笑意,直到感觉脸颊肌肉都有些发僵,才缓缓松开。那点强装出来的轻松像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更深沉的空洞和一丝被看穿般的心虚。
她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在试卷上,那些复杂的碳链和官能团却再次扭曲、模糊,最终幻化成一个清晰的身影——穿着浅色衬衫,黑色西裤,那人站在讲台上,目光清冷地扫过教室,或许……也会在某个瞬间,掠过那个后排靠窗的空位。
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杂乱地加速。
不是什幺放松,也不是熟悉考场,只有自己知道,她只是渴望能再一次,哪怕只是短暂地,踏入有喻卿存在的空间,呼吸那片空气,让她无法割舍的气息,即使带着隔阂与痛楚。
回去考试,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真正的目的,卑微又固执,只是想借着考试的名义,光明正大地、远远地,再看她一眼。
就一眼。
还只是六月的第一天,南洋市的气温飙升到三十多度,白天里偶尔挂起一点海风,还是带着海腥味的燥热。
教室里的空调效果很好,以至于阮言这两天的心脏都是冰凉的。
喻卿没有监考她的考场,两人所在的考场相隔了四层楼,甚至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
第一天晚自习,喻卿罕见地没有来查班,因为要开考务会。
直到第二天下午,考完学考的所有科目后,她连喻卿的影子都没见着。
考完后的教学楼一个个追逐打闹,闹哄哄的。
阮言混在人流里,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又像被什幺沉重而冰凉的东西填满了。
果然,没有遇见。
一股强烈的自嘲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阮言,你到底在期待什幺?
明明是你自己先推开的她,是你自己说的“算了”。现在又像个可笑的傻瓜一样,眼巴巴地跑回来,怀着那样卑微又隐秘的渴望,只求能远远地望上一眼。
这简直荒唐得令人发笑。
她扯了扯嘴角,却感觉不到一丝笑意,只有无尽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蹩脚的演员,上演着一出无人欣赏、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独角戏。
然而,在这浓重的自嘲和失落底下,却又诡异地渗出一丝……庆幸。
是的,庆幸。
庆幸没有真的遇见。
如果真的在走廊尽头、楼梯转角,或者任何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迎面撞上喻卿,她该怎幺办?该露出什幺样的表情?是假装若无其事地点头叫一声“喻老师”,还是仓皇地移开视线,像逃跑一样避开?
她不知道。
现在的她们,似乎连师生之间正常打招呼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真的站在喻卿面前,她不知道那双清冷的眼睛里会含着什幺样的情绪,是愤怒,是厌恶,还是……平静得什幺都没有?
仅仅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让她感到一阵手足无措的恐慌。所以,没遇见,也好。
她打算就在这样矛盾的情绪里煎熬着,磨到晚上,磨到这一天结束,就可以名正言顺又狼狈不堪地走出学校,逃离这个存在着她的影子的地方。
老天偏偏让她事与愿违。
晚上正常上晚自习,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教室里的日光灯显得格外明亮,将每个人的身影清晰地投在桌面上。
就在一片相对安静的间隙里——
哒哒哒——
清脆、规律、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从容。
是高跟鞋鞋跟精准敲击走廊大理石地面的声音。
阮言的背脊瞬间僵直,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那节奏太熟悉了,即使混杂在教室细微的嘈杂声里,她也能清晰地分辨出来。
她不是要开考务会吗?怎幺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心脏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狠狠踹了一脚,先是骤停,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猛烈得几乎要撞破胸腔。血液轰地一下涌上头顶,耳膜里充斥着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脚步停下,身后的教室门被推开。
原本教室里还有一些人在悉悉索索交谈,在那人进了教室后变得鸦雀无声。
阮言甚至感觉呼吸道被绞紧,要窒息般慌乱,却只能强装淡定地坐在位置上,眼睛死死盯着卷子上的题目。
那个她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人,现在就站在她身后。
喻卿没有再走动,也没有说一句话,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教室后门口,仿佛一次再正常不过的班主任查堂。
一秒、两秒……
阮言快都觉得自己要把卷子望穿了,她也还是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喻卿在看哪里? 是在扫视全班? 还是……在看着她?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周围的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她甚至能听到隔壁座同学轻轻翻动书页的沙沙声,而这细微的声响更反衬出身后那片区域的死寂。
她为什幺还不走? 她到底想做什幺? 是不是……在等着我回头?
阮言的内心在疯狂呐喊,身体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回头吗?不,她害怕看到那双眼睛里任何她无法承受的情绪,更害怕自己所有的伪装会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土崩瓦解。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时,耳边终于有了声响——
那熟悉的高跟鞋声再次响起,清晰,平稳,没有丝毫犹豫。
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她走了。
她就这样来了,静立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原来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巡视,不曾带有任何额外的情绪,也未曾为任何人停留。
你到底在期待什幺呢阮言?
喻卿的平静如水衬得她的兵荒马乱十分可笑,喻卿似乎已经适应了没有自己的生活,只有她还被困在这个囚牢里。
好荒诞,当初是自己主动退出了,现在走不出来被这样的情绪折磨的也是自己,在培训机构的每个精疲力尽的夜晚,闭上眼睛后,断断续续的噩梦春梦都是喻卿的脸。
梦到和她柔软的身躯交缠在一起,享受鱼水之欢,也梦到自己费尽全力推开她后,她深邃的眼眸里含着失望、愤怒……那幺多复杂的情绪。
直到眼前的题目变得模糊一片,她才发觉眼眶里早就盛满了泪水,缓缓眨眼,泪珠啪嗒啪嗒地落在卷子上。
好在喻卿给自己安排在了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让她可以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默默擦眼泪。
喻卿回到办公室坐下,端起手边的杯子,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放下水杯后嘴角还挂着水珠,她没有心思擡手擦,脑海里全是刚刚看到的那个单薄的身躯。
只是一个背影,多看一眼都成了奢望。
期待下一秒能等到她的回头,可回应自己的只有沉默和死寂。
明明知道她不会回头的,为什幺还是选择执拗地不肯马上离开?
眼神涣散了许久,她才想起拿起手机看消息,年级部的赵主任把刚刚考务会的一些要点抄下来发给了她。
今晚找了个借口没有去开考务会,因为她知道今天晚上可能是短时间内能见到阮言的最后机会了。
至少还是见到了她,尽管只是一个背影。
喻卿叹了一口气,把眼睛摘下,指尖揉捏着鼻梁,试图缓解一下心里的酸痛。
手机却在此刻响起。
她拿起来看一眼,是陌生的微信号发来的好友申请。
一开始以为是哪个学生家长要来询问自己孩子的状况,她像之前一样点开那人的打招呼内容,上面写的却是:
[您好喻老师,我是您弟弟的朋友,听他说您在南洋一中教书,我想问问您认不认识我的发小,她叫阮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