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在印刷室“服刑”。
“轰隆隆——轰隆隆——”
机器的噪音是第一层地狱。
刺鼻的油墨味是第二层地狱。
而李姐和综合科其他人源源不断送来的“废稿”,是第三层地狱。
她像一个真正的“技工”,穿着那身沾满墨点的深蓝色裤装,弓着背,在噪音和毒气中,机械地摇动着油印机的把手。
她的“学霸”大脑,在这种纯粹的、无意义的体力消耗中,开始变得迟钝。
她被油墨熏得头昏脑涨,中午在食堂(她现在只能在食堂关门前最后十分钟冲进去)吃的馒头,在胃里翻江倒海。
临近下午下班。
那扇掉漆的木门又被“砰”的一声推开了。
这股浓烈的、与油墨味格格不入的廉价香水味,不用擡头,苏晴都知道是李姐。
李姐哼着小曲,走了进来。
她今天的心情显然非常好,那头“方便面”卷发都仿佛烫得更翘了。
“小苏啊,还没忙完呢?”她故作“关心”地走过来,却在离油印机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她嫌脏。
苏晴没力气擡头,也没力气回答。她只是麻木地,往机器里塞着纸。
“哎呀,你这可不行啊,动作太慢了。”
李姐“啪”的一声,又一份文件扔在了那张油腻的桌上。
“张科长刚开完会,这是‘加急’的会议纪要。你今晚,把它印出来啊。”
“今晚”。
这两个字意味着,她要在这个地狱里,再待上一个通宵。
苏晴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缓缓擡起头,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麻木地看着李姐。
李姐被她这副“活死人”的样子看得一愣,但随即便被一种更大的“胜利”快感所取代。
李姐擡起手,故意用那只手,撩了一下自己的卷发。
一道金色的光,刺痛了苏晴的眼睛。
在李姐那只并不白皙、甚至有些粗糙的手腕上,赫然戴着一条崭新的“周大福”金手链。
那手链款式很俗,就是最简单的“O”字链加一个“福”字吊牌,但在印刷室这昏暗的灯光下,它却闪耀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属于“胜利者”的光芒。
李姐显然很满意苏晴的注视。
她“哎呀”了一声,仿佛才刚发现这条手链。
“看我,新买的,好看吗?”她把手腕伸到苏晴面前晃了晃,“咱们女人啊,就得对自己好一点。你看看你,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图什幺呢?”
苏晴的目光,从那条金手链,缓缓移到了李姐扔在桌上的那份“加急”文件上。
那是一份《关于加强机关内部作风建设的会议纪要》。
多幺讽刺。
而在这份纪要的落款处——她不是要印的,而是李姐随手垫在下面、忘了拿走的另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调休申请单”。
申请人:李姐。
批准人(龙飞凤舞的签名):张明华。
批准假期:三天。
苏晴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瞬间明白了。
这条金手链,这份“调休单”,就是李姐的“胜利品”。
而她扔给她的这份“通宵”的工作,就是李姐用来换取“胜利品”后,丢弃的“垃圾”。
苏晴在油墨和噪音里头昏脑涨地“加班”。
而李姐,可以拿着张明华的“批准”,戴着新买的“赏赐”,去过她那“三天”的快活日子。
这就是李姐的“路”。
用苏晴所鄙夷的、但(此刻看来)行之有效的“方式”,换来的“胜利”。
“小苏啊,”李姐收回手,拍了拍苏晴那沾满墨点的肩膀,“好好干。干完了,锁好门。”
她哼着小曲,扭着腰,带着香水味和金光,离开了这间地下室。
“轰隆隆——”
苏晴重新启动了机器。
噪音再次充满了她的耳朵。
但这一次,她听不到了。
她只看得到那道刺眼的金光,和“张明华”那三个批准的字。
她手上的油墨,和她父亲的血,以及李姐的金手链,在她眩晕的视野里,扭曲、旋转,最后,全都变成了一个颜色。
黑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