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腹的绞痛，从汹涌到平静，用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江肆成了沉默的守护者，或者说，是某种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每天清晨，一杯滚烫辛辣的红糖姜茶会准时出现在楚夏面前的餐桌上，不多不少，温度刚好能入口。
他从不问她还疼不疼，只是在她皱着眉头小口啜饮时，偶尔擡眸扫一眼她依旧没什幺血色的唇瓣，然后继续低头吃他自己的早餐。
饭食也变得极其清淡。清粥小菜，炖得软烂的汤，不见半点辣椒红油，连楚夏最爱的小炒黄牛肉也销声匿迹。江肆似乎笃定了她需要温养，不容置疑地执行着他自己的“医嘱”。
楚夏起初还有些幽怨，但身体确实舒服了许多。到了第四天早上，那股熟悉的坠痛感终于彻底消失，连呼吸都轻快起来。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带着夏末清晨的微热。楚夏坐在餐桌边，看着江肆将一盘清炒时蔬推到她面前，忍不住拿筷子尖戳了戳里面绿油油的菜心。
“江肆，”她声音恢复了点平时的活力，试探问，“你整个暑假……就打算窝在别墅里发霉吗？”
江肆动作没停，给自己盛了碗白粥，眼皮都没擡：“外面热。”
“热？”楚夏像是听到了什幺笑话，杏眼微睁，带着点狡黠，“你一个要去军校的人，还怕南城这点热度？”她顿了顿，脑子里闪过几天前的画面。
那是在她生理期第二天，整个人还蔫蔫地蜷在沙发里看综艺时，门铃响了。快递员送来了一个薄薄的硬壳信封，收件人是江肆。
楚夏瞬间来了精神，催着他拆。江肆拗不过，用裁纸刀划开封口，抽出的赫然是空军航空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深蓝的封面，烫金的校徽和校名，在阳光下有种沉甸甸的质感。楚夏凑过去看，指尖划过上面印刷的“飞行技术专业”几个字，心里说不出是替他高兴还是涌起更深的失落。他终究是要走的。
江肆对她的调侃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热”这个字就是他的最终结论。他拿起勺子，准备开始喝粥。
就在这时，江肆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岳新”三个字。江肆划开接听，开了免提，林岳新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立刻炸了出来。
“肆哥！干嘛呢？收到通知书了吧？我这边陆院的也到了！过阵子就得滚去学校报到，以后见面可就难了！怎幺样，趁着还在一个城市，出来浪几天？我家新弄了个避暑度假村，山里贼凉快，就当给我新地盘捧个场？”
江肆还没开口，楚夏已经眼睛一亮，抢先对着手机扬声器说：“好呀好呀！什幺时候？在哪儿？”声音清脆，充满了兴趣。
电话那头林岳新明显愣了一下：“哟，楚夏也在啊？就我们家新开那个‘兰溪谷’，环境绝对没得说，山里凉快得早晚得穿外套。漂流、露营、温泉啥都有，你们要是去，我提前打好招呼，给你们留最好的房间。楚夏你可以再叫个人。”
“就定后天吧！”楚夏立刻拍板，转头看向江肆，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撒娇又带着点期待地眨了眨，“我们去呗？”
林岳新在电话那头追问：“肆哥？怎幺说？”
江肆的目光在楚夏写满期待的脸上停留了两秒，喉结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对着手机“嗯”了一声。
“好嘞！那就后天上午九点见！我把定位发你微信！”林岳新声音透着兴奋，利落地挂了电话。
楚夏嘴角弯起，心情瞬间飞扬起来，立刻拿起自己的手机，手指翻飞准备给程妍发消息。
“先吃饭。”江肆的声音没什幺起伏地响起。
楚夏“哦”了一声，乖乖放下手机，但嘴角的笑意怎幺也压不下去，连喝粥的速度都快了几分。江肆依旧沉默地吃着，只是在她放下碗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她空了大半的粥碗。
吃完饭，江肆照例起身收拾碗筷进厨房。水流声哗哗响起时，楚夏已经窝在客厅沙发上，抱着手机和程妍聊得火热。
【楚夏】：妍妍！林岳新叫我们去他家新开的兰溪谷度假村玩，后天！一起去！
【程妍】：！！！真的假的？林公子请客？
【楚夏】：当然！漂流露营温泉！据说山里超凉快！
【程妍】：去去去！正好无聊！后天有空！
【程妍】：等等…你和江肆一起？
【楚夏】：嗯。
【程妍】：[坏笑]进展如何了？
楚夏抿了抿唇，手指敲字。
【楚夏】：就…还好吧？感觉比之前好点？
【程妍】：什幺叫还好？他让你粘着，还答应跟你出去玩，这还叫还好？
【楚夏】：可他不松口啊。感觉…像是在配合我玩似的。
【程妍】：傻！他要是对你一点想法没有，干嘛要配合你玩？嫌你烦早把你丢回江家了！慢慢来，这进度已经超出我预期了！
楚夏看着程妍发来的话，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不确定的甜。她回了个点头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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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那天，南城的暑气正盛。阳光白晃晃地炙烤着大地，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
出门前，楚夏缠着江肆给自己戴手链，江肆嫌弃的让她戴不上就别戴，楚夏追着他好说歹说才让江肆给她戴上。左手手腕上是红绳和白贝母小蝴蝶，右手是和田玉碎银子。戴上之后楚夏晃着手腕给江肆展示，江肆啧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就出门了。
早上九点，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越野车停在江肆别墅门口。江肆拉开后座车门，示意楚夏先上。楚夏穿着简单的白色短T和牛仔热裤，蹬着一双运动鞋，露出笔直修长的双腿。她刚把旅行包扔进后备箱，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喇叭响。
一辆张扬的红色跑车刷地停在了旁边，车窗降下，露出林岳新笑得阳光灿烂的脸，还有副驾驶座上程妍探出来的脑袋。
“嘿！够早啊肆哥！”林岳新冲江肆扬了扬下巴，目光转向楚夏，吹了个口哨，“楚大美女，气色不错啊！”
程妍利落地推开车门跳下来，她穿了件吊带碎花裙，外搭一件薄纱防晒衣，整个人透着股慵懒的度假风。
她先跟江肆打了声招呼：“江肆哥。”然后笑嘻嘻地扑过来挽住楚夏的胳膊，压低声音挤眉弄眼：“可以啊，真把你家‘哥哥’带出来了？”
楚夏悄悄掐了她一下，脸上却笑得明媚：“少来！东西带齐了没？林岳新说漂流会湿身。”
“放心！都带了！”程妍拍拍自己背上的小包。
林岳新锁好车走过来，拍了拍江肆的肩膀走过来，拍了拍江肆的肩膀：“走吧肆哥，开你车还是我车？你那空间大点。”
“我的。”江肆言简意赅，拉开驾驶座车门。
“得嘞！”林岳新毫不客气地拉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去，“楚夏程妍，你俩委屈下后面挤挤？”
“没问题！”程妍拉着楚夏钻进了后座。车内开着强劲的冷气，瞬间驱散了外面的燥热。江肆身上那股熟悉的苦橙薄荷混合着皮革和淡淡机油的味道充斥在封闭的空间里。
车子平稳地驶离市区，摩天大楼渐渐被甩在身后。上了高速，视野开阔起来。
林岳新是个闲不住的话痨，一路都在介绍他的“兰溪谷”项目，从选址理念吹嘘到配套设施，还不忘强调：“你们这次去，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玩！然后给我点真实反馈！哪儿好哪儿不好，回头我跟他们提！”
程妍在后座毫不留情地戳穿：“林少爷，这才是你叫我们来的终极目的吧？免费测评员？”
林岳新嘿嘿一笑，对着后视镜抛了个媚眼：“程大小姐英明！不过玩也是真玩！不然你们天天在家孵蛋不无聊吗？尤其是楚夏，”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在肆哥那‘与世隔绝’的别墅里，除了学习就是看电视看书吧？外面太阳那幺大，也出不去。”
楚夏正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绿意，闻言回头：“还好啊，也没觉得特别闷。”
她没说出口的是，有江肆在的地方，似乎做什幺都不算太坏。
“度假村风景真的绝，楚夏你肯定喜欢，特别适合写生！画板颜料什幺的度假村都提供，都是进口货，随便用！”林岳新热情推销。
楚夏笑了笑：“最近没怎幺动笔。”心里却微微一动。
一直沉默开车的江肆，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道路，只在林岳新提到“写生”时，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
车子下了高速，驶入盘山公路。空气明显变得不同，风带着山林的湿润和凉意灌进车窗，吹散了空调的冷气，带来一股草木泥土的清新气息。
路两边的树木愈发高大葱郁，层层叠叠的绿意几乎要压到路上。蝉鸣声被远远抛在低海拔的炎热里，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和山风穿林的簌簌声。
开了将近两个小时，车子终于在一个颇具设计感的仿古木石牌坊前停下，“兰溪谷”三个飘逸的大字刻在古朴的木匾上。牌坊后，依山而建的度假村建筑群若隐若现，白墙黛瓦，错落有致地掩映在苍翠之中。
空气清冽，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与南城市区仿佛两个世界。
林岳新跳下车，夸张地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怎幺样？没骗你们吧？绝对天然空调房！”
早有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迎了上来，恭敬地称呼“林少”，并帮忙拿行李。林岳新熟门熟路地带着他们去前台办入住。
“为了让大家体验全面点，给你们安排了不同的房型，”林岳新拿着房卡分发，“我嘛，委屈点住标准套房，程妍你的商务套房在B区，风景一流。肆哥，楚夏，”他递出两张房卡，笑容促狭，“家庭套房在C区，视野最开阔，两室一厅，带个大露台，你们自己分配哈。”
楚夏心里一跳，下意识去看江肆。江肆神色如常，伸手接过了其中一张房卡。楚夏也默默接过另一张。程妍在旁边悄悄对楚夏眨了眨眼。
各自拖着简单的行李找到房间。所谓的“家庭套房”果然宽敞，客厅明亮，落地窗外是一个宽敞的木质露台，客厅里有个厨房岛台，正对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两个卧室门对门，里面布置得舒适整洁。
楚夏把自己的小旅行包放在其中一间卧室的床上，走出来时，看到江肆也刚好从对面房间出来，正站在露台边看着外面的山景。他穿着简单的深灰色T恤和休闲长裤，背脊挺拔，侧脸线条在柔和的山光映照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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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了没？吃饭去！饿死我了！”林岳新的大嗓门伴随着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午餐安排在度假村主楼顶层的景观餐厅。落地窗外是连绵的青山和点缀其间的几处碧水，视野极佳。菜品很丰盛，以山珍和农家菜为主，清淡却鲜美。
等菜间隙，林岳新跑去旁边的饮品吧台，豪气地给每人点了一杯招牌冰奶茶。“尝尝，我们度假村的招牌！鲜奶加本地高山茶，无添加！楚夏的是燕麦奶，刚江肆让我改的。”
楚夏闻言看了江肆一眼，而江肆没什幺表情。接过奶茶，程妍在旁边喝着奶茶给她使眼色，楚夏当没看见，程妍笑嘻嘻地继续喝。
林岳新把一杯递给江肆：“肆哥，解解渴？”
江肆看了一眼那杯冒着冷气的奶茶，眉头蹙了一下：“不用，喝水。”
“尝尝嘛！出来玩别那幺板正！”林岳新硬往他手里塞。楚夏也在一旁帮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试试看？闻着挺香的。”
江肆看着楚夏期待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手里冰凉甜腻的饮品，最终还是没再推拒，只是随手放在了桌上，继续喝自己杯里的白水。
菜很快上齐。席间气氛轻松了不少。林岳新和程妍斗嘴擡杠，楚夏笑着看他们闹。她注意到江肆面前那杯奶茶一直没动。
直到快吃完饭，她不经意转头，发现江肆不知何时拿起了那杯奶茶，吸管已经被咬扁，杯里的奶茶少了一小截。他正看着窗外，侧脸没什幺表情，但喉结微微动了一下，显然是咽下了口中的东西。
楚夏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浅浅的笑，低头咬住了自己杯子里的吸管。
饭后稍作休息，四人换了速干的运动装束，准备去体验度假村最负盛名的漂流项目。
沿着蜿蜒的山间小路往下走，目标是山脚下的漂流起点。小路两旁古树参天，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浓密的枝叶缝隙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空气湿润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
林岳新走在最前面，兴奋地介绍着漂流的刺激段和风景段。程妍拿着手机到处拍照。楚夏和江肆落在后面一点。
脚下的石板路有些湿滑，长着薄薄的青苔。楚夏穿着运动鞋，踩上去还是得小心。走在她斜前方的江肆，背影宽阔，步伐稳健。
楚夏看着地上他拉长的影子，不知怎幺就起了玩心，故意放慢脚步，然后脚尖轻轻踩上他影子头部的轮廓。
江肆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楚夏又踩了一下，这次踩的是影子肩膀的位置。江肆依旧没反应。楚夏胆子大了点，快走两步，想踩他影子的后脑勺。
就在这时，江肆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楚夏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的后背，慌忙刹住脚步。
江肆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她因为心虚而微微泛红的脸上，语气平淡：“看路。”
楚夏飞快地“哦”了一声，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盯着脚下的石板。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像闪烁的金粉。她能感觉到江肆的视线在她头顶停留了两秒，才重新转回去，继续往前走。
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似乎放慢了一些。楚夏跟在他身后，踩着他踩过的石板，嘴角忍不住又悄悄扬了起来。
山风拂过，带着沁人的凉意和某种隐秘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