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芊姑娘?”柳时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关切。
千芊猛地回过神,擡手按了按发凉的额头,“抱歉……许是刚才受了惊吓,现在脑袋有些发晕。”
柳时雪温和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微微颔首,“待会儿进去吃杯热茶,歇息一下。”
“嗯。”
两人继续往前走。
离太医署的大门越近,千芊心头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就愈发强烈……
走到门口时,千芊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门边右侧一颗枯树上。
那是一棵不知死了多久的老槐树,枯枝歪斜着伸向灰白的天空,树干皴裂,覆着一层深褐色苔藓,在阴冷的晨光下泛着森冷潮气。
千芊的脚步忽然顿住,她盯着那棵树,脑海中突然闪过些许模糊的画面,好像有什幺东西,应该埋在树根下的泥土里。她鬼使神差弯下腰,伸手探向树根处,指尖很快沾满了污泥,可是什幺也没有。
她缓缓起身,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的手指,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荒唐至极。
身后,柳时雪静静看着她。
他温润如玉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浅浅的笑意,可那双浅灰眸子深处,却漾起一抹极淡的波澜。
等千芊起身转过头时,他已恢复如常,只是递过来一方洁白的帕子,“这树枯了多年,倒还是屹立不倒。”
“多谢,抱歉……我刚才想起家中院落栽的老树,不禁触景伤情,见笑了……”
千芊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泥污,再递换给他。
两人踏入太医署。
刚一进门,千芊就被眼前忙碌的景象惊住了。
宽敞的前厅里,到处都是穿着青白太医袍的身影,他们有的在巨大的铜炉前忙碌,炉下炭火烧得正旺,炉上架着几口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白气,浓郁的药味混杂着各种辛辣气味弥漫开来,呛得人鼻子发酸。有的太医伏在长案前,正用戥子仔细称量各色药材,神情专注得很。还有几个年轻药童,抱着成捆的干草药匆匆穿行,脚步急促。
整个太医署笼罩在一种紧张忙碌的氛围里,与外面死寂阴冷的宫苑形成鲜明对比。
“都在忙着调配灭疫药。”柳时雪在她耳边解释,“自从确认了那些异变者,太医署这些日子便没停过。”
“这疫病是通过何种途径传播的呢?”
“目前可知是经由血液感染。”
几个太医注意到柳时雪回来了,纷纷擡头打招呼。可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千芊身上时,都不约而同愣了愣,这姑娘身上披着的,分明是柳时雪的外袍。
一时间,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眼神里写满了好奇,更多是八卦。
柳时雪神色不变,温声解释,“方才路上遭遇了异变者,千芊姑娘受了些惊吓。”
这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众太医虽仍好奇,却也不好再多问,纷纷朝千芊点头示意,千芊有些不好意思,面庞微微生热,局促地回礼,当着这般多人的面穿着柳时雪的衣袍确实有些奇怪,惹人猜想也是情理之中。
柳时雪带着她往里走。穿过忙碌的前厅,走过一条铺着青石板的长廊。廊道两侧种着几株枯败的竹子和其他不知名的枯枝,叶片早已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越往里走,周围便越安静。
走廊尽头是一间独立的小屋,门窗紧闭,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写着“静心斋”三个字。
柳时雪推开门,侧身示意她进去,“这是我们休息的地方。姑娘先坐下缓缓。”
千芊踏进屋内,顿感一股暖意袭来,屋子不大,却收拾得雅致。靠窗摆着一张黑漆描金的小几,几上搁着一套青瓷茶具,旁边是一个嵌螺钿的多宝格,格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卷医书和一些瓶瓶罐罐。角落里的铜炉正烧着炭火,炉上坐着一把紫铜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整个屋子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混着炭火的暖意,竟让人生出几分安宁的错觉。
千芊在小几旁坐下,这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
柳时雪关上门,走到炉边,取下紫铜壶,又从多宝格里取出一个青瓷罐,动作娴熟地为她沏了一壶茶。
热茶注入杯中,腾起一缕白气,带着清苦的香味,让她精神了些许。
“吃口热茶暖暖身子。”柳时雪将茶盏递到她面前,温声道,“小心烫着。”
“多谢。”千芊双手捧起茶盏,掌心传来的温热让她冰冷的手渐渐回暖。她低头吹了吹,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顿时暖和了几分。
柳时雪在她对面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没有急着喝,只是垂眸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雾气,若有所思。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炭火噼啪作响。
她想起方才所经之处,草木皆枯,毫无生气,不由发问,“我方才就想问,太医署周围的草木,为何都枯败了?”
柳时雪擡眼,目光掠过窗外,他放下茶盏,指尖轻抚杯沿,“太医署每日炮制药材,会产生大量药渣,内含毒性,不可随意倾倒。但宫中地方有限,又无专门处理之处,只能倾倒在周围空地。日积月累,这片土壤便败坏了,草木自然活不成。”
“那还真是无奈。”千芊心头一沉,想起方才经过的长廊,青石板上长出的几簇枯草,蔫头耷脑,根部发黑,像是被腐蚀过。还有那些竹子,竿上隐约有些斑驳的黑渍,都不似自然枯萎。
她端着茶盏取暖,脑海中浮现出昨夜在旧塔发生之事,那些扭曲的景象、蠕动的墙壁,以及玄夜意味深长的话,还有他那双透出金色幽光的眼眸,让她不由浑身一颤……
“柳太医,你听说过'墟渊'吗?”
柳时雪抚着茶盏的长指顿了顿,温润的眼底似有什幺闪过,又被极快地掩饰过去,遂作思索状道,“墟渊?姑娘哪里听说的?”
千芊抿唇,没有正面回答,“偶然听止水阁的宫人提起过,倒也有些好奇。”
“这传闻太医署里多少听过一些。据说是某种隐秘又危险的存在,具体是什幺,在下也不甚了解。”
“隐秘又危险……”千芊心头紧了紧,默默喝了口茶,想着难道这只有去问玄夜了?
昨晚在旧塔发生的事过于迷乱,一想起来,身体就微微发烫,只是好在从早上醒来到现在,穴里的异状都没出现。
热茶滑入喉咙,胃里暖了,心里却莫名发凉,她握紧茶杯,犹豫再三,还是开口,“柳太医见多识广,有没有什幺病症会让人产生幻觉?”
“幻觉?中毒、高热、心神失守都可能引发幻觉,这要看具体病因。”他目光落在千芊脸上,“姑娘为何这幺问?”
千芊垂下眼帘,放下茶盏,“不瞒柳太医,我自小身子就有些异常……最近竟然出现了一些幻觉……”
柳时雪关切道,“可否详细说说?”
千芊正要开口,一阵温吞的晕眩感缓缓涌上来,眼皮变得越来越沉,她眨了眨眼,试图清醒,可眼前却开始模糊,桌上的茶具、对面的柳时雪、墙上的书架,都像隔着一层水雾……
不对劲……
她猛地低头,看向茶杯里的茶汤,“这、这茶水……”
茶杯啪嗒——碎裂在地,她艰难擡头,想看清柳时雪,视线却彻底模糊,只看到那张温润的脸,还挂着浅浅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