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里重陷死寂，只余下她急促的呼吸声和震耳欲聋的心跳。
千芊呆呆盯着下方那滩污浊水渍，脑海里还残留着刚才那团蠕动肉块的模样。
“千芊姑娘，可还好？”
柳时雪温和的嗓音在她耳畔震动，将她倏然拉回神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瘫软在他怀里，双手因过分紧张，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襟。
“啊……抱、抱歉……失礼了……”她慌忙松手，一个重心不稳往后栽去，被他眼疾手快搂住。
“无碍，是在下逾越了。”他微微一笑，让她在一旁坐稳，“相信姑娘也不是那般拘泥小节之人。”
他这话恰好巧妙呼应了他们初次见面时，为她看诊的情形。
那温润的眉目似能化开这阴沉的天气，让她心头一暖，苍白的小脸微微生热，晕上淡淡绯红，“柳太医取笑了……多谢大人搭救之恩……”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微微颔首，收好竹筒，举手投足透着从容不迫，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寻常小事。
“从这边梯子下去。”
“嗯……”
她跟着柳时雪，从苑墙内侧架着的木梯下去。他先下去，然后在下面伸手扶着梯子，示意千芊跟上。
千芊小心翼翼地踩着梯子下来，着地的时候，双腿还有些发软。
天色阴沉得厉害，低垂的云层像压下来的铅灰，增添了几分压抑。
明明该是朝阳初升的时辰，却连一丝暖意都感受不到。风在废弃宫苑里窜来窜去，带着潮湿的腥味和那残余的腐败气息，好像刚才那些恶心东西还未消散，隐秘在某处，让人后怕。
离开男人温热的怀抱，千芊猛地打了个寒颤，冷晨寒意透过单薄的里衣钻入体肤，毕竟此刻自己的外衫已经被扔下去喂了那些东西，浑身冷意和惊惧混在一起，让她的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
柳时雪没说什幺，褪下自己的外袍，动作自然地披在她肩上。
“啊……这怎幺好……”
“着凉了可不好。”他微笑着打断她要出口的话，显得极为自然地，丝毫没有尴尬，“再说姑娘的外衣是在下扯坏的，理当赔一件才是。”
那件宽大的月白袍子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和淡淡的药草清香，瞬间暖和了不少。她确实需要一件厚实的外衣，千芊会心一笑，紧了紧衣襟，“既然如此，那千芊便欣然接受了……说起来，大人怎会出现在此？”
“在下在太医署附近看到这边有异动，便过来看看。太医署离此不远，穿过这个宫苑便到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千芊想起他当时的果断从容，显然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事了。
“姑娘又是为何来此？”
“是为上次大人留下的瓶中纸条而来……”
“原来如此，那便随我一同去太医署坐坐。”
“嗯，好……”她跟着他穿梭在废弃的宫苑里，周围杂草丛生，一派荒凉，白天都显得阴森渗人，她四顾着，把衣袍裹得更紧，“方才那些……那些恶心东西，究竟是何物？”
柳时雪领着她往宫苑外走，一边解释道，“最近有染疫的流亡客潜入王城。在下与同僚都已确认，此种疫症甚是厉害，感染者会相互同化，在某些契机下会发生融合，即是姑娘方才所见之情形。把你堵在巷子里的那些变异者，便是深度感染了疫病之人，不过那些深度感染者已不能称之为人，它们脏腑已空，不过是携带疫毒的容器罢了。这些仅是太医署目前习知的情况，不排除之后还会出现其他变异特征。”
千芊倒吸一口冷气，那些扭曲的身体，那些空洞的眼眶，那些已经不再是人的东西……
“不知是否错觉，我总觉得它们是冲着我来的……”
柳时雪闻言，眸色微微一沉，不过只有一瞬，便恢复如常，露出温和笑意，“千芊姑娘多虑了，它们不会特意选定目标的。”
“这样啊……”
“好在姑娘没事，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柳时雪侧过头看她，浅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他的眸色很特别，偏浅，显得他整个人的气质多了几分清隽尔雅。
千芊勉强扯出一个笑，又想起了什幺：“大人刚才那竹筒里装的是什幺？”
“太医院刚调配出来的灭疫药，待会儿去太医署我给你弄些带着，以备不时之需。”柳时雪擡手摸了摸腰间的囊袋，“它能在异变者融合之际，即其最脆弱之时，快速分解你刚才看到那些恶心东西。不过药材珍贵，配制不易，眼下也只能先给出入宫禁的太医和侍卫配备一些，后续要大量调配还是一大难题。”
“啊……”她只觉脑后一凉，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说起来，这件事还要多谢千芊姑娘。”
千芊一愣：“谢我？”
“当时你提供的那块可疑肉块，就是从变异尸身上割下来的。”柳时雪的语气依旧温和，仿佛在说今日天气如何，“正是因为有了那个样本，太医院才能提前预警，在疫症蔓延之初研制出灭疫药。”
千芊脸色瞬间白了。
她想起那日在选女膳房里的情形，那些选女都浑然不知，吃得如此开怀……
“宫里不是什幺良善之所。”柳时雪观察着她神色的变化，“总有些人用心险恶。不过好在，这批用作膳食的肉已经被王上派人查处销毁，不会再流入膳房。”
千芊一时语塞，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喉头发紧。那些肉，那些她差点吃下去的、被端上桌的肉，竟然是……
一阵恶心涌上来，她猛地捂住胸口，干呕了几声。
柳时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她缓过来。
好一会儿，千芊才直起身，脸色苍白如纸，“多谢柳太医告知。”
“无妨。”柳时雪微微颔首，“千芊姑娘既然已经卷入了这些事，知道真相也好，至少能多几分小心。”
两人继续往前走。出了宫苑，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地带，远处隐约可见几座建筑的轮廓，其中一座的屋顶覆着墨绿色的琉璃瓦，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冷冽光泽。
“到了。”柳时雪擡手指向那座建筑，“那就是太医署。”
千芊擡头望去。
那墨绿色的琉璃瓦顶赫然入目，和周围建筑的暗红或青灰完全不同，显得格外醒目，建筑本身也与寻常宫殿有别。
然而就在看到那座建筑的瞬间，千芊心头猛地一震。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从心底深处涌上来，似洪潮般淹没了她。
她明明从未来过这里，明明是第一次看到太医署，可那墨绿色的琉璃瓦，那独特的建筑轮廓，甚至连门口那两株枯树的歪斜角度，都让她产生一种强烈又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就好像她曾经站在这里，无数次地站在这里，看着同样的景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