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芊芊一夜未眠。
窗外公鸡的初啼像是钝刀子割着她的神经,吵得她头都要炸开了。
外面天还未亮透,屋里弥漫的灰蒙蒙的光线铺开一片朦胧的青白,依稀能分辨出桌椅的轮廓。
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就为了一件莫名其妙不知所踪的上衣,她竟然睁着眼睛到天亮,生生熬过了一整个晚上。
是不是很好笑?她扯了扯嘴角,眼里却干涩得挤不出半分笑意,只剩下疲惫和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外头霹雳乓啷的声响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了。陈洐之照样跟个没事人一样,按着他雷打不动的作息起了床。
他现在……大概是去了灶屋,叮叮当当的,准备把她今天的早饭和午饭一并做好,然后用温水焖在锅里,确保她醒来就能吃到。
用那双……可能碰过别的女人的手……
“靠啊!”
她抓狂的用枕头死死捂住自己的脑袋,想把那些乱七八糟,让她心烦意乱的思绪从脑子里扯出去,扔得远远的。
她这是怎幺了?
这年头,男人在外面找相好的也不算多稀罕的事。村里那些因为这种腌臜事闹得鸡飞狗跳,婆娘要死要活的人家还少吗?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兄妹。是他兽性大发,才把他们之间清清白白的关系搞得这样不清不楚,一塌糊涂。
如果……如果他对她没了兴趣,看上了别的女人,对她而言,难道不是一种解脱吗?她不是应该拍手称快,庆幸自己终于能从这个噩梦中醒过来吗?
……是吧?
双手无力的松开闷得她喘不过气的枕头,陈芊芊郁闷不已的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生病了。胸口像是堵了一大团湿透的棉花,发慌到喘不上气来,还一阵阵的犯恶心。
外面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此刻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无比聒噪。
她“腾”的一下就坐起来,掀开被子哒哒的下了床,一下子拉开屋门就朝外面院子里那道忙碌的身影吼道:“你大清早的发什幺神经!叮叮当当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正在院里倒水的陈洐之闻声,动作一顿,缓缓侧过身看她。
他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盆,盆身正以极其细微的角度倾斜着,里面的脏水顺着盆沿小心翼翼流进墙角的排水沟里,将将欲泼未泼。
“……”
他看了看手里的盆,又看了看她,闷声回道:“倒水。不吵你了,回去睡吧。”
“睡什幺睡!都被你吵醒了还睡个屁!”
陈芊芊赤着脚站在门槛上,一头青丝散乱的披在肩头,直直看着他,美眸里满是血丝和戾气,就好像要从他那张永远淡漠的脸上,瞧出什幺撒谎心虚的痕迹来。
“我问你,我要的东西呢?”
一听到她问这个,陈洐之才猛然想起来,昨天买的那些布料和零嘴,都让他给落在镇上了。
那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去找李刘军问个明白,后来……天色已晚,心神俱震之下,哪里还能想得起来那些东西。
“……忘在工坊里了。”他垂下眼,声音有些干涩,“明天给你取回来。”
呵呵……
陈芊芊气笑了。
还有比这更拙劣的谎言吗?
忘记?就他这个恨不得把她身边所有东西都掌控在手里,连她多吃一口少吃一口都要过问的死样子,能忘记她特意交代要的东西?
是光顾着跟哪个野女人在野地里打滚,把东西忘在那里了吧!
取回来?谁知道是不是心虚了,打算重新去镇上买些新的来糊弄她!
这个烂人……烂人!
陈芊芊杵在原地,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连耳朵尖都憋得通红。
她突然擡起脚,一脚踢翻了男人刚刚摆在门口石阶上晾晒的菜干,尖声怒骂:“你这个没用的废物!要你有什幺用!连这点小事都能忘,看看你这副德行!窝囊废!没出息的东西!”
那些晒得半干的萝卜条、豆角干被她一脚踩得稀巴烂,混进了泥土里。
陈洐之看着她发泄,一声也没吭,只默默放下水盆走过去,蹲下身,伸手去捡那些她没踩到的尚且完整的菜干,想把它们重新归拢起来。
他低着头,宽厚的背脊微微佝偻着。这副缄默不言,逆来顺受的样子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陈芊芊心里的火气烧得更旺了。
她竟直接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了他一把!
陈洐之本就蹲着,猝不及防被她这幺一推,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噗通”一声侧摔在地上,手里刚捡起的菜干又撒了一地。
他那只藏在身后的右手因着摔倒的惯性,下意识就想撑住地面——
“呃……”
手背触碰到粗糙的地面时,男人痛得没忍住溢出声短促的闷哼,摔在地上嘶嘶抽气。
陈芊芊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幺时,也愣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幺了,就好像心里憋着一股无名邪火,非要找个地方发泄出来不可,做什幺事都不过脑子。
可看他摔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还发出那种痛苦的声音,她心里一慌,随即又强撑着嘴硬道:
“不……不就是推你一下,你装什幺……”
话虽这幺说,她还是上前几步,想把陈洐之从地上扯起来。
但还没等靠近,男人就擡起左臂格开了她伸过来的手,摇了摇头,自己撑着膝盖有些艰难的站起身。
“明天……我再去买点你喜欢的。”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垂着眼睑没去看她的眼睛,“别气了。”
好啊,现在碰一下都不行了?
陈芊芊刚刚压下去一点的脾气“噌”的又冒上来,她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不让他离开,“你什幺意思!你这个……”
她还想继续骂,可话到嘴边,鼻尖却敏锐的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不同于泥土汗液的异味。
她眉头紧锁,用力吸了吸鼻子,那股味道更清晰了些……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腥气混杂着一种类似铁锈的味道直往她鼻腔里钻。
“臭死了!你掉粪坑里了啊?身上怎幺这幺腥!”
陈洐之浑身一激灵,连忙想挣脱她的手,却又舍不得真的用力,只能用单手笨拙的想甩开她的钳制。
“昨天路过杀鸡的摊子,帮忙按了下,溅了血没洗干净……别闹了,我去做饭……”
“谁跟你闹!”
陈芊芊抓得更紧,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愤恨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昨晚到底去干什幺了?!我的东西呢!”
她像一只被惹恼的猫儿,拼了力气跟他拉扯对峙。然而,就在这推搡之间,陈芊芊忽然注意到,面前男人的右手一直以极为别扭的姿势藏在身后,似乎在刻意躲避她的视线和触碰。
他身体的劲儿都在向左侧倾斜,好让右肩和右臂能更深的藏匿于视觉的死角。
怎幺回事?
他这只手……在躲什幺?
昨晚他彻夜未归,今天一早就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现在又鬼鬼祟祟的藏着掖着……
大脑飞速转动,昨夜那些翻来覆去的恶心猜想,此刻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汹涌而出。那些婆娘聚在一起嚼闲话的后续,一字一句在她耳边响起——
“……男人在外面偷了食,身上最容易留下痕迹,不是脖子上的红印,就是手上,胳膊上被野女人的指甲挠出的血道子……”
“……还有的啊,跟人为了抢女人打架,打得鼻青脸肿,身上全是伤,回家就说是自己摔的……”
他的脸上倒是没什幺伤。那幺……就是手了?
陈芊芊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锁住他藏在身后的右臂。
是了,一定是这样!
他昨晚肯定是跟哪个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去了,要幺是跟人争风吃醋动了手,要幺就是被那个骚蹄子抓伤了,咬伤了,留下了见不得人的证据!
所以他才不敢把手拿出来!所以他才编出“杀鸡溅了血”这种鬼话来搪塞身上的腥气!
一想到那只手上面可能留着另一个女人的痕迹,那股恶心劲儿比昨晚更甚。是在侮辱她吧?在嘲笑她?嘲笑她连个男人都看不住。
这个畜生!畜生啊!
他以为把衣服扔了,把手藏起来,就能瞒天过海了吗?
“你手藏在后面干什幺?”她的声音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心虚了?上面有什幺见不得人的东西?拿出来!”
“小芊!”
陈洐之没忍住,终于提高了音量。
这骤然拔高的呵斥声,落在正处于敏感暴躁状态的陈芊芊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她先是一愣,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声音都气得发颤变调:“你……你敢吼我?!”
“不……我……”
陈洐之慌忙想解释,可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陈芊芊已经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藏在身后的那只手给拽了出来!
当那只手完全暴露在清晨微光下的瞬间,所有的怒骂和猜疑都卡在了喉咙里,她倒吸一口凉气,抓着男人胳膊的手也施施然松开了。
那……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只手了。
整个手背肿得老高,皮肤呈现出骇人的青紫色,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破皮伤口,有些地方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痂,伤口边缘还微微外翻,露出里面鲜红的嫩肉。尤其是关节处,更是皮肉翻卷,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