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凉子分别后,利筝没有直接回公寓。
她去了河畔一栋大楼的顶楼露台,夜风浸满水汽扑来,有点像郛城。
和贺戎初见是在郛城公寓的电梯里。
那天下雨。利筝走进电梯时,他正靠在金属厢壁,肩宽腿长,湿透的黑发捋至脑后,面部轮廓完全展示出来。
下颌骨显示着绝对力量。薄唇,线条锋利,往上——鼻骨高挺,浓眉,眼垂着,是收拢的夜。
他问她:“几楼?”手指已经悬在按钮上方。
就是那一刻的画面闯入她大脑深处——他替她按电梯时,袖口稍有拉高,露出一截清晰有力的手腕。肌肉和血管脉络,一路隐没进衣袖。
虎口处覆着薄茧,指节粗粝。让人联想到:搏斗、力量和…暴烈。
她腿根不自觉发软。电梯狭小空间里,雨水、性欲,他,混作一团,让她喉咙发紧。
后来,关于他的信息像水渗进缝隙般,自然流入耳中。
大厅里,老太太说那位贺警官每次都帮忙拎重物;小区篮球场上,年轻男孩运用他教的进攻姿势。
更别提那些红着脸偷看他的女孩们。
最有趣的是他那句话:
“竞技比赛时,别想着赢,要想着怎幺发现对方的弱点,然后盯着那处往死里打。”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在床上会是什幺感觉?
于是,她选了个暴雨夜,他下班回家的时间,浑身湿透地站在大堂。
“钥匙忘带了。”她滴水的手指捏着根本不存在的钥匙扣。
他脱掉外套披在她肩上,体温火热。
那只给她按下电梯按钮的手,掐着她的腰,那些茧磨过她的皮肤,爽得她不停发颤、放浪地要。
他果然像他说的那句话一样——发现弱点,然后往死里打。
高潮时,他用力咬住她肩头,说:“你抖得比被我按在墙上的嫌疑犯还厉害。”
利筝在他身下喘着笑,手指插入他的头发,“警官,”她声音不稳,故意慢慢吮、慢慢问:“那你现在……是在执法,还是共犯?”
有次训练完,他汗湿的手臂环过她,捏着她无名指那圈白痕。没说话。
又某次破案后深夜,他带着枪弹与血迹的气息靠近,门在背后撞上的瞬间就把她按死。沾着脏污的特警服磨蹭她的皮肤,浓烈血腥味钻进鼻腔。
他掐着她腰的手没轻没重,另一只手用枪顶开她腿根,动作莽撞至极。她仰头撞在门板上,被顶得喘不过气,指甲抠他的小臂,想推开他。没用。推不开,他不停。
肾上腺素的余烬在血管里烧出大火,性交变作新一场搏杀。他把她抵死,她咬他肩膀。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极乐。两条腿被他架着,缠在他腰上,摇摇欲坠的身体被他撞得往上颠。
汗水、体温和血腥味一起蒸腾,是干掉活人之后从骨头缝里溢出来的疯。
……
在那不久后。贺戎的庆功宴上,她看着他被簇拥在人群中央,肩章上的星徽熠熠生辉。
那一刻,他正义、光明、无可指摘。
他突然望过来,眼里是骄傲的、真实的爱意。
就在那个瞬间,一个画面颤巍巍闯入脑海,她想象自己在某次极致的高潮中,会不会也那样微笑着,将尖物刺进他起伏的胸膛。
这个念头让她恐惧,更恐惧的是她因此产生一种快感——在最光明的时刻,想着最黑暗的事。
她去见了半年的心理医生。
第一次咨询,她只说了失眠。
第三次,她提到对尖锐物体的异常关注。
第八次,治疗师婉转地说:“你似乎在惩罚自己享受快乐。”
第十二次,治疗师明示:“或许你该考虑更稳定健康的关系。”
第二十四次,她提前结束咨询。走出诊所时下了决心:必须和贺戎分手。
怕伤害他。
怕有一天,自己真的会拿起那把冰锥。
早在贺戎掏出戒指的几个星期前,她就已经开始铺垫。
她会不经意间提起欧洲某个基金会发出的长期驻留邀请,语气轻巧得像在谈论短暂旅行,但频率高得让贺戎无法忽略。
她甚至当着他的面,用外语打过几通漫长的电话。
她从未直接说过“我会离开”,但她营造的所有细节,都指向一个她即将远赴重洋的未来。
那晚,又是雨夜。
在餐厅,她拒绝他时,用的不是寻常的理由。
她没有说不爱,也没有说不想结婚。
她说:“可是贺戎…我很快就要去法国了。”
像在提醒一个健忘的孩子一件早已达成共识的事情。
晚餐在不冷不热的气氛中结束——她维持了伪装的温柔,他保全了摇摇欲坠的体面。
她甚至如往常一般与他吻别。
凌晨,贺戎闯进她公寓时,雨水从他绷紧的下颌滴落,砸向地板,像审讯室的钟,倒计着滴答。
他一把将她按在墙上,手臂横抵在她颈前,“法国?”他声音嘶哑,“利筝,你看着我,告诉我真话。”
她迎上他通红的眼睛:“这就是真话。”
“你撒谎。”
“这半年你见心理医生,躲着我的触碰,现在用这种借口?”
他手臂的力道让她以为骨头会碎:“为什幺?因为我太正常?不够刺激?还是你终于玩腻了警察的制服游戏?”
利筝认真地回答:“因为我不敢保证,下次做爱时不会想杀了你。”
她擡起眼看进他的,继续说:“我配不上你的警徽。”
配不上?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否定他们之间的所有——那场暴雨夜的性,那些真实的快乐,那些在案发现场外安静的陪伴,那些他明明看穿她癖好却始终纵容的配合……
他气得摔了年度最佳警官的奖章,金属撞击地面像子弹弹壳落地。
他一口咬上她的锁骨,利筝疼得抽气,反手扯住他头发回敬。
唇被咬破,分不清是谁在痛。制服铜扣狠狠硌进她腰肉,像枚刑钉。
“贺戎,”她试图提醒,“我房间有监控。”
“那就拍。”他扯下领带捆住她脖子,“我他妈早就不在乎什幺警徽了。”
他捞起她腿根,猛力顶入。她在这场搏斗里恍惚——什幺理智道德,全被搅碎了才叫爽。
事后,她给他看录下来的视频。
他第一反应是去遮屏幕里她的脸。
“删了。”他声音沙哑,“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人会怎幺议论你——”
利筝仔细系好腰带:“再骚扰我,这段视频就会出现在一直暗恋你那位女同事的邮箱里。”
她故意顿了顿,才说:“你知道吃醋的女人狠起来是什幺样子。”
贺戎突然笑了,那笑声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他擡手抹了把脸,掌根沾着不知道是雨水,是爱液,还是别的什幺。
他转身从地上捡起皱巴巴的制服,从内袋掏出皮夹,甩在床沿。
里面滑出张照片——是少女时期的利筝在荣军院的照片,边缘磨得有点发白。
他低头扣衬衫纽扣,手指在发抖,“上周我通过了国际刑警组织的安全审查。”
他捡起那张照片,照片在掌心攥得发皱:“你用一个法国……”
话音停止。他喉结缓慢滚动,所有质问都堵在胸口。最终他笑着摇了摇头,将照片塞回她手中。
……
此刻巴黎的晚风拂过露台。
利筝靠在栏杆上,没什幺表情,心里有点怅惘。
在那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金属钥匙,当她听见电梯叮响,膝盖都会条件反射般发软,好像贺戎的体温还烫着她。
那天在岙城,周以翮递来公寓钥匙时,她恍惚了一秒。
有些画面从不需要录下来。
它们在脑里存着,连接全身神经的反应。
比反复翻看千万次的影像更清晰。
那枚摔坏的奖章。
它在她的床头柜上躺了一年,每天醒来就能看见。直到某个清晨,她发现上面的凹痕开始模糊。
现在,它躺在玻璃柜最顶端中心那一格。编号F-01。
远处艺术桥上,曾经悬挂的千万把铜锁早已被拆除,再也不会在晚风中碰出呢喃。
像极了暴雨夜,那串躺在利筝口袋里的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