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利筝觉得一切都太吵了——轮胎压过路面的噪音,断续的风声,还有她自己的呼吸。
她在等周以翮开口,抛出第一个问题,哪怕只是一个音节。
然而没有。
他们穿过那道厚重的黄铜门,拾级而上。
利筝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她的目光落在他背上,看着衣料在楼梯转角时牵出的褶皱,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走回公寓,而是跟随主刀医生,走向一间已经准备就绪的手术室。
钥匙转动,门打开,更冷的空气裹着他的气息涌出来。
待她走进,周以翮反手关上门,“咔哒”一声,然后是内锁被旋上的金属啮合声。
他按亮玄关那盏壁灯,昏黄的光线只够划出一小片区域。
利筝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而法官好像忘了她的存在。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周以翮身上——
她听见钥匙落入陶瓷托盘的轻响。
她看见他脱下大衣,没像平时那样挂好,而是随手搭在桌沿——一个微小的、打破他自身秩序的行为。像手术开始前,主刀医生将手套随意放在器械台边,预示某种危急情况下,极端专注的开始。
他倒了两杯水,递给她一杯。
指尖相触的瞬间,利筝以为他要说什幺。一个质问,或者一个开始。
但他很快收回手。
那只是一个无意的碰触。
“在想什幺?”他问。
她目光落在杯沿:“水温刚好。”
周以翮不再说话,只是倚在桌边喝了一口水,目光投向窗外。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或者,他正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处理今天接收到的所有信息。
利筝站在一旁,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的切片。
她任何细微的动作——吞咽时喉管的滑动,手指摩挲杯壁的弧度,试图放松而稍微变换的重心——都可能成为裂变的导火索。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拉长、放大。每一秒都难熬。
终于,周以翮放下了水杯。杯底“嗒”地磕在桌面。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如同惊雷。
他看过来了。一秒。两秒——他擡起手,动作并不快,带着一种确定性。
指尖先擦过她的太阳穴,然后沿着脸颊,缓慢滑到下巴。
这触摸太轻了,却像电极,让所到之处纷纷炸起细小火花。
利筝屏住呼吸,全身血液都在向他指尖聚集。
就在她即将叫败的瞬间——
窗外的欢笑声破空而入。她本能地循声侧头,却在下一秒被周以翮轻轻扳回。
拇指压住她的下唇,摩挲,像在评估它的柔软度和血液充盈度。
随后,指节施力,不偏不倚地碾过那个细小伤口。
一阵锐痛让她眼睫轻颤。
他指腹沾上那点温热的猩红,将它抹开——像迈锡尼石膏像的唇畔,忽然膨胀开一朵花。
那瓣红不断扩散、渗入,被温度牵引,在疼痛里持续溢出发烫的血。
痛感与悖逆的兴奋在血管里崩开。她仰头,试图去咬周以翮的嘴唇——用同样的痛与热去回敬他。
就在她贴近的那一刹,周以翮侧过了脸。她的唇只堪堪擦过他的下颌。
他静默等待着,直到她眼底的冲动渐渐平息。
“利筝。”他叫她的名字。
她深呼吸,随后肩线倏地松下来,等待他终于要落下的审判。
但他没有。他只是取下了那副无框眼镜,接着,用惯常的语调问:“餐厅的生牛肉塔,味道怎幺样?”
她一怔,舌尖无意识舔过唇上那个细小的伤口,尝到腥甜。
就在她准备开口的瞬间,周以翮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利筝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她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个吻,感受他唇舌间的凉意。
她抓住他的衣摆,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又像是试图抓住那个即将溃败的自己。
舌被他缠住、吮吸,力道让她舌根微微发酸。
她尝到他干净的气息,与自己唇上伤口渗出的、那点甜锈混杂在一起,诡异又催情。
氧气变得稀薄,意识被驱散。
吞咽彼此唾液的声响、他呼吸的节奏、甚至他舌尖掠过上颚带来的战栗……所有感官都被压缩到这个潮湿的密闭空间里。
他时而舔舐,时而啃咬,用无法预测的节奏彻底搅乱她的心神。
利筝感到自己正在融化、滴落,灵魂仿佛要被吸出、吃掉。
手在不知不觉间已攀上他的脖颈……
这个吻漫长而深入,直到她肺里的空气几乎被榨干,身体发软,他才稍稍退开,鼻尖抵着她的,呼吸交融。
他的眼神深黯,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但绝对没有疑惑。
指腹擦过她湿亮的唇角,周以翮松开了她,后退两步,拉开一道令人心慌的距离。
利筝呼吸还没来得及喘匀,只见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语气是纯粹的公事公办:
“是我,周以翮。我需要一个紧急医疗隔离建议……对,疑似遭受严重心理胁迫与精神操控,伴有明确的自毁倾向与现实判断力剥离……是的,存在即刻的人身安全风险。”
利筝的瞳孔猛地收缩。“周以翮,你……”
她向前两步试图阻止。
他左手持电话,在利筝靠近的瞬间将她扭转过去,右臂突然环过她身前——手臂卡死她锁骨处,向后施力;掌心顺势复住她下半张脸,将她整个人牢牢制在怀中。
“基于风险评估…”
他继续通话,声线平稳如常,压制她的手臂纹丝不动,“我建议进行强制性医疗监护与环境隔离,直至危机解除。相关法律文件与医疗评估,我会在24小时内补全。是的,责任由我承担。”
利筝在他掌下发出模糊呜咽,身体因缺氧和震惊在颤抖。
挂断电话,他手臂力道一松,利筝立刻挣脱退开,胸口剧烈起伏。
周以翮望向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你听到了。从现在起,你处于我的医疗监护之下。”
“医疗监护?”她的呼吸尚未完全平复,“你确定你现在神智清醒、完全符合担任监护人的精神状态吗?”
他笑了,那笑意很浅,“我今晚滴酒未沾。”
他收起手机,最后说道:“在你重新学会珍惜自己之前,这里就是你的全世界。”
“我会陪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