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虞没有动。她仍旧抱着他。
可周矜远的身体很僵硬。
他的肩胛骨绷得紧,像在抵抗,又像在忍着什幺。
他没有立刻推开她,但也没有顺势回应,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手指缓慢地收紧,在水槽边沿压出一条清晰的指痕。
水壶的热气已经散尽,瓷砖上凝了一层雾白。
“分手是你提的。”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嗓音低沉,带着沙哑的质感,“现在这样做……算什幺?”
“我……”她不知道怎幺解释。
他自顾自说下去:“阮知虞。你是不是疼了,才想起我?”
似怕她听不清,他又低声重复,“只有疼的时候,才想起我?”
空气里有种被拉长的窒息感。
阮知虞的睫毛轻颤,终于轻声道:“不是。”
“周矜远,我知道那天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那些话,给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所以……我道歉。对不起。”
周矜远沉默了很久,好一会才低声开口:“你的道歉,我收下。”
他顿了顿,呼吸缓慢绷紧,像是医生面对棘手病症时的谨慎与耐心:“可我想知道……那天你为什幺要说那些话?”
阮知虞垂下眼,唇瓣轻轻抿着。
他追问:“是因为那通电话里的那个人吗?”
“不。”她摇头,“因为我害怕。”
“那天我母亲让我带你回家吃饭,我怕……”她停了停,呼吸顺着他背脊一点点散开,“我怕承诺,怕未来,怕所有要落在纸上的东西。因为它们一旦写下,就开始走向失效。”
周矜远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像是被她的话刺痛,又像是被牵动了某根最敏感的弦。
他没回头。
“所以,你宁可把我推开,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阮知虞擡起下颌,脸还紧贴在他背上:“是。”
这一个字落下,周矜远喉咙猛地一紧。
他闭了闭眼,眼底的光暗了下去。
“阮知虞,”他嗓音嘶哑,“你知道你这句话对我意味着什幺吗?”
阮知虞静静抱着他,没有退缩。
“我知道。”她说,“但我更清楚,如果有一天我带你回家,我们的关系就不会只是你和我了,而是两个家庭的注视,是无数双眼睛的打量。”
她缓慢呼吸,用尽力气坦白:“我不想让你变成我逃不掉的枷锁。我怕我会毁了你,也怕你毁了我。”
“……在你心里,我就那幺不值得依靠吗?”
“不。周矜远,你一直很可靠。甚至是我所认识的人里,最值得依靠的那一个。但我不想把我的人生、我的未来,全部寄托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可以亲近,可以分享脆弱和孤独。但我不会走到婚姻那一步。我宁愿做一个自由的恋人,也不想成为困在笼子里的妻子。”
空气安静到连呼吸声都被放大。
周矜远终于开口,“……所以,在你心里,不论是谁,都不可能让你愿意结婚?”
“是。”
“包括他吗?”
“一样。”
周矜远的指尖缓缓松开,瓷砖上的痕迹仍在,却失去了锐利的力道。
指尖泛白的血色渐渐回暖,他像是从极度紧绷的悬崖边缘,一点点跌入不可逆的深渊。
他终于转过身,眼神沉沉落在阮知虞脸上。
近在咫尺的距离,她仿佛仍是当年那个初见时的模样,眉眼纤长,冷淡中带着一丝轻佻的笑。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总能说出最狠话的人,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周矜远的心脏剧烈跳动,鼓点似的在胸腔里回响,混杂着钝痛与灼烧。他的呼吸忽深忽浅,每一息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理智告诉他,此刻该转身,应该抽离,应该让自己彻底从这段反复拉扯的感情中解脱。
可是身体和心,却背叛了理智。他无法后退。
眼前这个人,他已经缺失了太多年。
那些年,她不在,他的人生就像被抽走了光。无数次他在深夜里睁开眼,茫然凝望天花板,想伸手去抓,却什幺都抓不到。空荡的手心,空荡的胸腔,只有无休止的黑暗。
他失去过一次,就明白了什幺是荒凉。
那段年华,他一个人走过,像荒原上寸草不生的漫长路途。四下无人,只有风声裹着孤独。
所以,当她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承受第二次失去。
周矜远垂下眼,睫毛在昏暗的光下投出浅影。他嗓音微哑:“阮知虞。”
那一声低唤,几乎带着他全部的深情和无可奈何。
阮知虞擡眼望着他,眼神清冷,却并不闪避。
她仿佛早已习惯这种逼问与沉默之间的对峙,不急不躁,只是任由他盯着。
“我们和好吧。”他说。
“好。”她答应。
像是漫长黑夜后终于亮起的灯。
周矜远喉结狠狠一滚,伸手紧紧抱住她。
两个人贴合在一起,呼吸交缠,仿佛这些时日所有的失落和荒凉,都在这一瞬间有了归处。
可他怀里的人温香软玉,眼底却依旧藏着不易看透的深海。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低声问:“我现在,是小三吗?”
阮知虞被他箍得生疼,没有推开,反而笑了出来。
她仰起头,唇角轻轻蹭过他的,带着一点戏谑地一下一下亲吻他:“周矜远,你真可爱。”
周矜远没有笑。
她的吻像羽毛,轻巧,却没能拨散他心底最深的阴影。
他盯着她,嗓音低沉而执拗:“是吗?”
阮知虞眸子里泛起一丝流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擡手轻抚过他的脸颊,像在安抚一头濒临暴走的野兽。
可周矜远的心底,却盘踞着那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一通电话。
夜色寂静,她的声音隔着信号传过来,急促、压抑,带着他熟悉到骨髓的颤抖。
可她喊的名字不是他的。
那个瞬间,他像是被人扼住喉咙,窒息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直到现在,每当他闭上眼,那些声线依旧像钝刀一样,一点点割着他的神经。
怀里的温度是真实的,耳畔的低笑是真实的,可那一夜的记忆更真实。
周矜远呼吸急促,眉骨压得更低。
“阮知虞。”他喉咙发紧,几乎带着颤意,“你告诉我,我不是。”
空气安静到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
阮知虞凝视着他,眼神深处有一瞬的松动。缓缓地,她擡手,覆在他脸颊上,指腹轻轻摩挲过他颤抖的皮肤。
“周矜远。”她低声开口,字字清晰,“男朋友,我们好好交往下去吧。”
周矜远胸腔猛地一紧,理智彻底失守。
他低下头,狠狠吻住她。
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力道急切,近乎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