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

凌晨两点半,住院部的走廊安安静静,只有输液泵间歇的滴答和电梯在远端开合的叮声。

值班室的白光偏冷,投在不锈钢器械盒上,亮得像一层薄冰。

周矜远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连续三天的化验单和影像报告:转氨酶、淀粉酶、凝血、一个被高亮的结节边缘。

鼠标停留在CT横断面上,他习惯性地放大、再放大,指尖带着手术刀常有的稳定,仿佛只要把每一处灰度读懂,病人的结局就能清晰起来。

桌角的咖啡凉透,杯壁的水汽早散了,只剩下一圈浅色的痕。

他擡手揉了揉鼻梁,视线搭在屏幕顶端的时间——02:31。

眼角的疲意在这个数字边上稍稍一沉,他没有顺势靠椅背,只是把下一位病人的随访记录打开,把“复查建议”多敲了两个字。

手机震了一下。

不是消息,是日程提醒:明早八点门诊,十点术前会。

屏幕亮起又灭,他没有接着放下,而是顺手滑到通讯录最上方。那个名字停在那里,从来都在最显眼的位置,像一个没有被归档的标签。

“阮知虞。”

指腹在屏幕边缘停住,像握住刀柄,尚未破皮,却已经感到锋口的凉。

他把手机翻过来,屏幕向下,重新看向病例。过了不到半分钟,像是没忍住,又把手机翻回去,点开她的对话框。

他跟她的旧消息不多,空白的间隙显得冷清。

偶尔有几句,她的字总是简洁。

哪怕是问候,也一向点到为止,没有半分拖沓。

他看了好久,直到值班电话响起。护士的声音压得很低:“周医生,26床夜里有点腹痛,神情不太对。”

“我马上来。”

他扣上白大褂,手机塞进衣兜,步子不快不慢,路过光线较暗的拐角,靴底在地砖上发出轻轻的摩擦声。

进病房前,他把袖口又向上推了一指,指骨浮出隐隐的线条……像每一次术前洗手时那样干脆。

26床的阿姨醒着,额头有汗。

他问了几句,手掌轻轻按到她的右上腹,触诊的力道一寸一寸往里探,细到能分出肌肉与皮肤之间的弹性。

“这儿痛?”他收回手,吩咐做床旁血和酶学,再把备用止痛输上。安静的一套动作做完,阿姨的呼吸慢慢平稳,眼神里那种慌也散了些。

他点点头,出门时步子放缓,像担心门锁的声音太重惊了病人的觉。

走回值班室,他洗了手,水声在白瓷池里摔成细碎的亮点,冷意顺着皮肤一路往上窜,直到把刚才那点软下来的情绪逼回去。

手机又被他拿起来。

屏幕里仍是她的头像,静静待着,什幺也没发生。夜里这会儿,她或许还没睡,或许已经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也或许她今晚在别的城市的阳台上,像从前那样,手肘抵着栏杆,眼睛看过去,却像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没有资格问。分手两个字落下来那天,他比任何人更清楚什幺是界限……医生习惯于设定边界、生与死的边界、适应症与禁忌症的边界、用力与放手的边界。可唯独这条关于她的线,总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模糊成一片灰。

他把手机放下,回到电脑前,给病例写补充说明:夜间腹痛,初步考虑……注意观察。

字字稳妥,没有一句多余。他想起她曾经坐在他诊室里问过一个问题:“你每天看到这幺多病,会不会害怕?”他那时笑,说“会”,又说“习惯”。她没有再追问,眼神里那点被照亮的认真却让他记到了现在。

03:17。走廊更安静了,保洁车从尽头推过来,轮子压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声。年轻的住院医把门敲得很轻,探头:“周老师,我把晨交班资料放您桌上。”

“好。”他擡眼,声音低低的,却让对方很快挺直了背。

门带上了。

他伸手把晨交班的纸翻到最后一页,笔尖在“风险评估”后面划了两道,像是替谁把某些不稳妥的地方提前撑住。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把任何一句话拖到清晨以后,该说的都在白天说完,不该说的也不在夜里说。

可是今晚,他的沉默像另一个人,坐在旁边,盯着他每一次擡起的指节。

手机屏幕不合时宜地又亮了一下。不是消息,是电量将至的提示。

他将充电线插上,屏幕在白光里静静躺着。指腹缓慢地滑过去,终于还是在她的对话框里落了字。

别太晚睡。

四个字,他看了很久。像写给病人,也像写给她,更像写给自己。他把“睡”改成了“熬夜”,又改回来。

末了,还是把整行删除,退回键按得极轻,像是在处理一段需要缝合的皮边,不愿多留一道痕。

窗外有车声驶过。

鹭城的夜未尽,楼下的急救车偶尔会闪一阵灯,红与蓝隔着玻璃在墙上掠两道虚影。他靠回椅背,眼睛合上不到十秒,又睁了开来。

睡意不在,是一种被拉紧的清醒,让神经维持着近乎苛刻的秩序。

他给自己倒了半杯温水。

玻璃杯在指尖有些温度,胃也跟着温了一点。忽然就想起她偶尔在他诊室门口等他下班,不说话,手里拿着咖啡店刚买的热咖啡。

那时候他以为很多东西来得安静,就能走得安静。

后来才明白,安静从来不是等于轻。

……

港城的夜,从来属于灯火与酒局。

自席珩川抵达的第三日起,几乎每一晚都被不同的场合填满。

融资推介、董事局闭门会、上流商会的交流酒会。他从不推辞,也没有推辞的余地。

港城是国际金融的窗口,外资财团与本土资本的暗流,在此处交汇、角力。作为远越资本的掌舵人,他一言一行,足以让一笔上亿美金的资金走向截然不同的轨迹。

这夜的场合,比寻常宴会更矜贵。

“国际航运与自贸区发展高峰论坛”晚宴。

这是港城政商界的年度盛事之一。背靠新近批复的自贸区扩建项目,港府要借此机会,将金融、航运、能源与高端制造的资本链条整合。

政要与财团代表齐聚,记者媒体远远守在会场外,长枪短炮闪烁不休。

内场却寂静得克制。水晶吊灯层层垂下,映在长桌上的水晶杯里。每一席座次,都按照身家与身份被细细推敲过。

席珩川步入会场时,脚步沉稳,修身的深色西装裁剪利落,肩背挺直,仿佛天然具备一种将人群隔开的气场。

长桌尽头,主持人正在致辞,言辞里带着虚与委蛇的客套。

席间觥筹交错,低声交谈此起彼伏。

他一路走过去,所经之处,不少人侧首擡眼,神色隐隐带着揣度与敬畏。

远越资本在港城声势正盛,这几年接连主导数个跨境并购案,尤其是牵扯到港口与能源的项目,几乎每一宗都被外界视作“地缘经济”的风向。

席珩川不论出现在哪个场合,都会成为中心。

只是,他本人似乎全然不在意。他神色冷淡,礼数周到,却始终与周遭的热络保持着一层不近不远的距离。

这种克制,往往比热络更具压迫感。

席间不乏熟识的面孔,数位政要、几位跨国能源财团的高层,还有港城几大家族的年轻继承人。

“席总,能在这里见到您,是港城之幸。”有人举杯,语气颇带几分谄媚。

席珩川淡声与对方碰了杯,眉眼间没有多余情绪。

酒液入口,辛烈的气息在舌尖散开。

他将杯底轻轻放回桌面,目光落到不远处。

一位身着宝蓝色礼服的女子,正在与旁人寒暄。她唇角笑意娇媚,举止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

席珩川认得她。港城某大集团的千金,近年频繁出现在各类社交版面上,背后家族正谋求进入鹭城自贸区的航运物流链。

她的眼神不时飘过来,似若有若无地停在他身上。

“席总,港城这边的资金盘子,若能与远越一同合作,将会是双赢的局面。”旁边的外资代表笑意殷切。

席珩川神色淡淡,举杯一饮。

酒液滚过喉咙,微微的灼热感带着隐秘的迟钝。

……

宴会进行到中段,席间气氛逐渐热络。有人频频来敬酒,有人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向他最近投资的项目上。

席珩川神情一如往常,唇角带着淡淡笑意,举手投足间矜贵而冷静。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口那股灼热正逐渐蔓延。

血液似乎被加快了流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燥意。

他擡手,又轻轻抿了一口酒。唇角的笑意淡漠,目光却比往常更冷。

“席总,您看这个投资比例——”

“改日再议。”他淡声打断,把酒杯放下。

周遭的宾客一愣,随即讪笑着转开话题。

席珩川起身,身形笔直,淡淡一句:“失陪。”

他转身走出宴会厅,身影挺直,脚步却比平时更沉。

走廊里的冷风拂过,却没能驱散体内的热。

袖口的纽扣被他一颗颗解开,喉结滚动,呼吸微微急促。

药效,正在逼近。

他早该拒绝,可今晚,他选择了纵容。

纵容的结果,是在清醒与失控之间,被一步步推到悬崖边。

……

助理徐泽正在门外等候,见他出来,神色一怔:“席总?”

席珩川擡眸,眼神冷淡:“去开车。”

“是。”

徐泽迟疑片刻,却还是点头照办。只是上车后,他透过后视镜看到席珩川眉心隐隐的冷意,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幺。

一路无言。

酒店套房的门被推开,冷气扑面而来。

席珩川走进去,脚步沉稳,却隐隐透出一丝不稳。

他解下领带,扔在沙发上,衣袖挽到手臂,呼吸渐渐重了。

酒柜旁,水晶杯被随手倒上了一杯水,他仰头饮尽,却无法驱散胸口的灼热。

体内像有一团火,越压抑,烧得越烈。

他靠在落地窗前,眼底映着港城夜色。霓虹绚烂,江面点点船影。

可他视线渐渐模糊,唯一清晰的,是心底某个名字——

那一刻,他忽然低声笑了。笑意里带着几分冷漠的自嘲。

他明明清楚药酒的意味,却还是一口口饮下。

仿佛心底早有答案:若要失控,若要被撕开理智,他唯一能接受的出口,只有她。

……

徐泽敲门时,他声音低沉沙哑:“去找她。”

“席总——”

“现在。”

徐泽心中一震,神色复杂,却还是应下:“是。”

酒店走廊的灯光冷白,照着助理匆匆离开的背影。

房间内,席珩川独自靠在落地窗边,指节收紧,呼吸沉重。

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克制,却还是被逼到失守的边缘。

夜色深沉,港城的繁华依旧不眠。

而在这片无声的喧嚣里,他的执念,正逐渐被逼到最深处。

……

阮知虞方才才把湿发用毛巾拢起,浴袍的腰带系得松松的。房间里的水汽还没散尽,带着一股温热的潮气。

“咚咚。”

她听见敲门声,以为是酒店的客房服务,几乎没多想,随手拢了拢浴袍便去开门。

门才拉开一条缝,一股压迫的气息便猝然闯了进来。

阮知虞怔住,眼前人影骤然逼近。

冷白的走廊灯光只来得及在他眉眼间一闪,随即被关上的门彻底隔绝。

席珩川的身影已经欺了上来。

力道重得几乎让她踉跄一步,整个人被迫退到室内。

“席——”她的话未及出口,便被他骤然复上的唇生生截断。

热意扑面而来。

他的呼吸急促,带着压抑不住的炽烈与燥意,唇舌的压迫里全是失控。

阮知虞眼睫一颤,几乎下意识想推开他。指尖触到他衬衫的布料时,却明显感觉到他胸口剧烈的起伏。

那股不寻常的滚烫,透过布料灼人。

“席珩川!”她低声呼喊,声音因骤然的贴近而微颤。

可席珩川根本没有给她退开的余地。

他的手扣在她腰侧,力道带着压迫感,却不是粗暴,而是一种失控中带着渴求的急切。

阮知虞背脊抵到墙壁,冰凉的触感与他滚烫的气息交错。

她的心跳急促,呼吸间尽是他压下来的气息。

“知虞……”

他低声喊她的名字,嗓音沙哑,带着几乎要将她拖入深渊的沉重。

阮知虞呼吸一滞,眼神与他短暂对上。

那一瞬,她从他眼底看见的不仅是药性逼出的燥意,还有被压抑太久的执念与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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