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晴天。
温度很低,人也很没有精神。
吃了三片安眠药,依旧熬到很晚才睡着。
把作业捧到老师办公室后,乐于知一个人沿着楼栋间的天桥朝教室走,目光无神中藏着点恹气。
他精神状态其实不太好,眼下发青,腿拖着身体,全凭肌肉记忆在走。
愣神间,不小心撞到人。
浅浅的金盏花香侵入鼻间。
“不好意思,我没看见......”他擡头,随即愣住。
是纪津禾。
阳光和寒风同时落在身上,她面色平静,淡淡说了声“没事”,站在那儿看着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样很不好。
乐于知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
果然,短暂的沉默过后,纪津禾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了他。
“陈芨让我把这个给你。”她说。
乐于知:“......”
他甚至不用去细看,当清晨的第一缕光束照亮纸上那抹深绿色后,他就知道她拿着的是什幺了。
早读即将结束,高三的时间很紧张,纪津禾应该是算准了时间趁着交作业的空隙来的,除了开头那句话外没再多说什幺,把东西交到他手上就走了。
只留下他一个人。
在风中形单影只。
摇摇欲坠。
把演奏会的票接回手里的那一刻,乐于知垂下眼静静地盯着它,面无表情,又或者是脆弱的神经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某一刻忽然将它死死抓进手心,腕骨用力到青筋绷起,心脏被揪得厉害,就像纸上的褶皱一样,永远无法抚平了。
......
从没想过会有这幺一天。
陈芨这个名字,会再次成为只能通过别人的只言片语才能知道的存在。
乐于知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到她了。
就算刻意停在琴房门口去等,就算值日时慢慢从三楼穿过,就算放学站在校门口多等哪怕一分钟直到司机来催。
陈芨再也没出现过。
人间蒸发一样。
该安心的。
从此再也不用担心,某一天陈竹带着她出现在家里微笑着和他介绍你们是姐弟的时候,场面会变得无法收拾了。
“可你害怕的,不该是你喜欢上了自己的姐姐,而且直到这一刻还几乎愿意跟她上床吗?”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乐于知在操场跑步,整个人倏地僵滞在原地,被身后追上来的人撞倒,扑在地上也迟迟没回过神。
伤口很深,膝盖擦出的血溢出来淌到脚腕,沾湿了白袜。醒目的红刺激着感官,乐于知却什幺疼痛都感受不到,心仿佛被劈成两半,所有的认知都随着脑海里这句突如其来的疑问天崩地裂了。
操场上传来惊叫,喊着他的名字。
接着是无数的人影,一圈又一圈地围上来询问他的伤势。
或许陈芨根本意识不到,其实离开她乐于知在哪里都很受欢迎,天上地下,只有她在看见他第一眼时会觉得他是个很麻烦的人,想方设法地想要摆脱。
“......”同学和老师的关心起伏在头顶,可乐于知什幺反应也没有,瘫坐在那里,满眼的茫然。他们以为他是摔懵了,又看看他裤腿卷起后膝盖上触目惊心的擦伤,立刻听老师的话跑出去喊其他班级的alpha过来帮忙。
于是那双眼睛在一只手臂穿过腿弯想将他拦腰抱起送去医务室的时候突然清醒。
“我没事,谢谢。”
乐于知压着唇,冷静地推开那个好心人,自己撑着地面踉跄着站起来,哪怕疼到全身冒冷汗,也不肯让别的alpha碰自己一下。
这种贞洁感在十五岁见到陈芨时就已定型。
如今却毫无用处。
只显得他由内而外地更加狼狈。
操场离高三的教学楼最近,学校在每个年级都有设立医务室,乐于知拒绝了同学的搀扶,一个人走过去的。
膝盖上药后缠了一层厚厚的纱布,老校医坐在旁边跟他讲着注意事项,恰巧下课铃声响起,那具放空的身体突然应激地紧绷,心跳变快,眼睛擡起止不住地望向医务室大门上半透明的小窗,细数每一个路过的学生,过很久才想起来医务室在一楼。
“......”
脑袋耷拉下来。
他所期待的。
什幺都看不见。
......
放学人很多,是学校一天里最吵闹的时刻。乐于知安静留在教室里写作业,等到整栋大楼的人都走光才撑着桌子站起来,一个人整理好书桌,然后背起书包慢慢往教室外挪。
其实每走一步都是疼的,但他已经习惯这种疼痛。
眉头不皱一下。
深秋天暗得总是很快,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四周除了楼梯拐角的应急灯几乎看不见灯光,只有残阳的余晖延伸在瓷白的墙上,刚好铺在他身前。
快走到校门口时,司机打电话过来催,乐沅清要求他在六点半前回到家,现在已经六点十分。他不提自己腿擦伤了,只低声平静地回答他“知道了”。
电话挂断,擡头的时候一阵风刮过,吹得视线有些模糊。乐于知眯起眼,倏然间好像看见一道绰约的人影,穿着卫衣外套走在前面,高挑,笔直,步子快他一点点,已经先一步跨出校门。
“......”
只是一个背影而已,他的眼睛仿佛长在她身上,大气不敢喘,视线从上到下将她抚摸了好多遍,很艰难很艰难才小幅度移开了一点。
然而没等他独自消化掉这一眼,路灯下突然又多出一个人,笑着从黑暗中走出。
“陈芨!”
他听见男生的声音,高昂,兴奋,带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欢快张开手臂扑到了陈芨身上。
风更大了。
铺天盖地吹起一地枯枝烂叶。
乐于知站在几米外的黑暗地,怔怔地盯着他们,一秒,两秒,三秒......没有崩溃,他静静地,仿佛在等待什幺,直到陈芨站在路灯下背对着他没有推开那个男生,反而弯腰捡起他从肩头滑落的背包,抖了抖,然后淡声问他:
“你怎幺来了?”
话音落下。
那份强撑的冷静终于碎了一地。
乐于知的心跳在这一刻恒久地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