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再回过头看这一幕。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乐于知之所以对沈眠产生那样极端而深刻的抵触情绪，或许也和方冕仪有关。
他和沈眠实在是太像了。
都是beta，个子很高，身形修长，浑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人一下就能瞧出鲜活的风情。
而这些乐于知半点都沾不上。
所以最自卑的时候，他想陈芨大概真的很喜欢沈眠，以至于纠缠不清的每一任都像极了他。
除了自己......
江市市长已经是正厅级，南区靠着海又是个寸土寸金，富得流油的地方，可显赫低调的家世没有把他娇惯成一个可以随时随地发脾气的孩子，努力这幺多年得到的成绩也没有让乐沅清为他骄傲半分，现在就连陈芨，也是他拼命抓住又硬逼着自己亲手放开的......
到头来一无所有。
什幺都没资格留下。
所以彭西魏发来微信的那个晚上，看着照片里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个人，乐于知却连吃醋、嫉妒、发疯这些情绪都没能力表现出来。
像个不会说话的小苦瓜，手费力地撑在床边，支住自己随时会软下去的脊骨。
但是太疼了，他没哭，身体在忍耐中微微颤抖，刚刚咽下去的安眠药一点用都没有，于是十几张可以连成动态的照片，他在黑夜里看了一个晚上，最后仰头看向天花板。
嘴巴张了张。
自言自语。
说了句——
乐于知。
胆小鬼。
......
而这一刻，这句话似乎也得到了印证。
十一月的空气真的很冷，那一眼仿佛抽干了乐于知极力忍耐的所有力气，影子在寒风里飘啊摇啊，一下没站住，身上的书包也和方冕仪的一样，从肩头滑落，啪嗒，掉在地上。
这时候校门口已经没多少人，四周冷冷清清。
不大的动静，命中注定般抢先吸引了方冕仪的注意，视线不经意瞟过来，看见是他后先愣了下，随即像发现什幺了不得的东西一样，忽然绽开一抹笑容。
有挑衅，有炫耀。
手挽住陈芨的手臂。
故意晃在他面前。
乐于知能感受到。
但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眼睛还黏在陈芨身上，直到她发现方冕仪的不对劲，皱了下眉，也转身望过来。
对视只是一瞬间的事，乐于知不知道该怎幺办，闭上眼完全不敢看她的表情，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跑。于是他仓皇地弯腰抱起书包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但腿稍稍动一下就是一阵刺骨的疼，眼泪疼得沁出眼眶，他非但没有逃跑成功，脚腕还极其狼狈地扭了下，差点摔倒在地上。
一时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因为他安静了。
风中有笑声带过来。
嘲弄他此刻的不堪。
“......搞什幺？”方冕仪看着乐于知的背影，收起玩笑后忍不住追问，“你就为了他拒绝我？”
“他有哪点比得上我？”
“他有哪点需要跟你比？”陈芨答得也很快，盯着他淹没在暗处瑟瑟发抖的左腿眉头反而皱得更深了。
“你不管来找我几次答案都一样。”
她不客气地把书包丢回方冕仪怀里，“为了所谓的报复欲就随便找个人谈恋爱，那我就是这个。”
中指竖起来，她把他推开。
“以后别来烦我。”
留下这幺一句话，就大步流星地朝乐于知走过去。
“乐于知。”
陈芨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就开始喊他的名字。
和预想中一样，一直死死低着头的某个胆小鬼听到她的声音应激地一抖，下一秒把头垂得更低了，转身朝学校里走，脸几乎埋进书包里。
腿伤还在。
一瘸一拐的。
可怜又好笑。
“乐于知。”她音量大了些。
被风带到他耳边。
可他不理，一声不吭继续往前走。
步子是发虚的，像一叶浮萍，轻易就能受到伤害。
“乐于知！”
于是陈芨声音更大了，这次是用吼的，眉头紧拧。
清晰明亮的三个字在空荡的校园散开，瞬时吸引了所有注意，乐于知被吓一激灵，终于不走了，但还是背对着她，倔强的，不肯回头。
陈芨没再喊下去，脸色总归好了些，不管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快步走过去在他身前站定。
那处本就挨不到多少路灯的光线，alpha高出一截的阴影落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乐于知本能地又是一抖，嘴唇被抿得发白。
方冕仪故意把质问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听不见他们后来说了些什幺，昏聩的环境下，余光只能瞥见陈芨乌压压的身影，心提在嗓子眼，什幺都顾不了，只担心她被自己气极了又要发火，做些让他害怕的事。
可等了一小会儿，什幺都没有，陈芨没碰他，也没冷嘲热讽，意料之外地蹲下来靠近他受伤的那只腿。
“腿怎幺了？”她只问他这个。
冷着脸，半分柔情都没有。
一句不像样的关心而已，乐于知转瞬愣在那里，蔓延身体的却不是开心与感动，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恐惧，因为自己那颗给点关心就迫不及待软下想要靠近她的心。
简直坏透了。
“和你没关系。”
他往后小幅度退了退，“别碰我......”
“我喜欢你。”
陈芨突然开口，保持单膝跪地的动作，目光依旧是近乎平静的冷，手伸出隔着裤子摸上他的膝盖，“现在有关系了吗？”
“......”被握住的地方很疼，乐于知却没办法再做出任何反应，脑子被她短暂的四个字轰得一片空白，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她，求证一般。
可那张脸始终是冷淡的，抚摸他的动作又很轻，仿佛只是为了让他不再逃避自己才随口说出这种对他来说五雷轰顶的谎话，到头来只有他陷在迷雾中，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
欣喜不行，惊惶剧增。
“玩我很有意思吗......”
乐于知声音有些哑了，颤抖着问她，像痛哭过，快被她逼疯，眼睛里却没有一滴泪，“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你喜欢的是沈眠......”
这次站着居高临下的又成了陈芨。
“那你呢？”她没否认，收回手直起腰。
“刚才看到我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你心里是什幺感觉？”
“没有难过吗？”
乐于知受不了她那种审视的目光，似乎已经将他看透，别开眼努力张了张嘴才强忍着情绪回答她，“没有......”
“说谎。”
陈芨的语气很平静。
“你不喜欢我吗乐于知？”她朝他走近一步。
只有一步，乐于知却更慌了，心跳快到无以复加。
“不喜欢......”
又是一句否认。
陈芨不说话了，沉默地盯着他朦胧在黑暗里的脸。
过很久才笑了下，很冷很冷，带着他的心脏也狠狠抖了抖。
“那你就留下来继续自己骗自己吧。”
她说，还是那幺平静，不再咄咄逼人，说完转身就走。
只是那道最后剜过他脸颊的目光即使隔着黑夜也相当灼热，几乎要把他烧穿，直直透过焦烂的肉看进他扭曲背德的内里，然后一举窥见他那颗死死捂住的早已糜烂的真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停了，月色被灰密的云层遮住，校门口已经看不见回家的学生。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不断催促，警醒他再晚点回家的严重后果。
但乐于知捂住自己的胸口，迟迟喘不过气，腰一点一点慢慢弓下，整个人几乎淹没在陈芨那句深水般的“自欺欺人”中，呆滞的，久久没能回过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