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第25章 与陌生人跳舞

现时线-英格兰-酒吧

天花板上那颗廉价的迪斯科灯球兀自旋转,镭射光束如同冰冷的刀,一次次切割开舞池里弥漫的灰尘与廉价香烟的厚重烟雾。

这里是北英格兰某条荒凉高速路旁的黑洞,一间连GPS都拒绝标记的公路酒吧。它只存在于某个加密同志论坛最阴暗的角落,坐标语焉不详,评论清一色是:“危险”、“湿漉”、“肮脏但真实”。

何家骏正需要这种地方,需要这种能将人彻底吞没的混沌。他斜倚着粘腻的吧台,木头表面浸渍了不知多少年的酒精和汗液,留下一圈圈深色的污渍。

他一只手捏着半杯几乎灼伤喉咙的廉价威士忌,另一只手插在紧绷的牛仔裤口袋,指关节无意识地抵着布料下的大腿肌肉。

何家骏的目光在舞池里那些晃动、交叠的躯体间缓慢巡弋,像一头疲倦却不肯归巢的猎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评估与挑衅,更像一个将自己明码标价、等待某个足够胆大的买家来拆封的猎物。

身后简陋的DJ台上,一台被废弃的老式点钞机充当着怪异的装饰,随着低音鼓点的震动。

“咔嗒、咔嗒”地数着永不存在的钞票,声音单调而固执,充满了对这个空间的讽刺。

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汗酸、劣质烟草、   过期啤酒的酸馊味、还有角落里隐约传来的陈年精液干涸后的腥膻,所有这些混合发酵,形成一种如同过期邮票背胶般甜腻又令人作呕的气味,紧紧包裹着每一个沉溺其中的人。

陈渂钦不在了。

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再次靠近,挡住了部分旋转的光斑。又是那个棕发男人,像道沉默而固执的影子,从之前那家破汽车旅馆,一路跟到了这里。男人不说话,只是在他面前微微躬身,伸出那只粗糙宽厚、指缝里或许还残留着机油污渍的手掌。

“Dance?”(跳一支?)   生硬的英语带着浓重的东欧口音。

何家骏挑眉,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火焰一路烧进胃里。他嘴角扯出一个玩味的、近乎残忍的弧度:“No   one   is   dancing   here.   They   just   made   love   together.”(这里没有人跳舞。只是一起做爱。)

“   But   you   dance   very   well.   Could   you   teach   me?”(但你舞跳的很好。能叫我吗?)男人目光沉稳,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这句话不像邀请,更像一句蓄谋已久的宣告。

灯球恰好转过一圈,一道惨绿的镭射光斜斜劈下,正好落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划出一道冰冷无形的界限。

何家骏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那光刃刺中。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

洋城那家烟雾缭绕、地板永远粘鞋底的破旧舞厅,他硬拉着浑身不自在的陈渂钦跳探戈,那时他们年轻得可笑,竟还愚蠢地相信着一种名为“恋爱”的脆弱幻觉。

陈渂钦当时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衬衫,衣摆被烟烫了个小窟窿,还是他后来用牙咬着黑色缝衣线头,笨拙又耐心地给缝上的。

头顶的镭射球也是这样昏昏然地转着,光斑在对方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嘴唇上晕开。他踩着鼓点步步紧逼,身体几乎完全贴上,膝盖顶入对方腿间,直到陈渂钦皱着眉,用手肘格开他,声音冷淡带着警告:

“你咪成只狗咁舔我。”

(你别像条狗一样舔我。)

而他当时笑得浑身发颤,得寸进尺地贴着对方发红的耳廓,呵着热气低语:

“我就系你喂大嘅狗啊,主人。”

(可我就是只你喂大的狗啊,主人。)

此刻,在这异国的肮脏酒吧,老旧的音响竟爆发出异常低沉、粘稠的拉丁探戈节奏,鼓点沉重,如同两颗孤寂的心脏在各自胸腔里疯狂地错频跳动。

何家骏将空酒杯重重顿在吧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吐出一口辛辣的烟圈,烟雾模糊了他一瞬间失神的眼,然后伸出手,声音带着自暴自弃的指令:“Don't   be   too   clumsy.   Keep   up   with   me.”(你动作别太笨,跟紧我。)

棕发男人粗糙的手掌立刻包裹住他的,力道极大,沉稳且不容拒绝。另一只手顺势牢牢扣住他后腰,几乎将他提离地面一瞬,两人瞬间滑入那片被旋转光斑割裂的昏暗区域。光影在他们身上疯狂流动、明灭。

那男人的手很快不再安于礼貌的距离,带着厚茧的指腹粗暴地探进他单薄黑色背心的下摆,直接贴上皮肤,沿着他敏感凹陷的脊椎沟壑,缓慢而极具压迫力地向上描绘,所过之处激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战栗。

何家骏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脸颊投下阴影,他试图将全部感官沉入这陌生而强有力的怀抱,沉入这完全由对方主导的、充满原始占有欲的韵律。

倏地——

时空毫无预兆地崩裂坍缩。

他鼻腔里吸入的不再是酒吧的浑浊,而是洋城狭窄后巷里终年不散的刺鼻廉价香火味和湿垃圾气味;耳边震耳的音乐扭曲变形,夹杂进麻将牌清脆的碰撞声和霓虹灯管漏电时发出的噼啪噪音。

他又“看见”头顶旋转的镭射球扭曲、融化,变成了洋城那家舞厅天花板下摇晃、沾满油污、吱呀作响的旧吊扇叶片,铁锈碎屑簌落下,迷了眼睛。

他脚下踩着探戈的精准步子,皮鞋底却真实地踏回了十年前那个潮湿闷热、无处可逃的夜晚:他第一次不管不顾强吻陈渂钦时,对方身体先是一僵,然后只是用膝盖不轻不重地顶了他小腹一下,带着警告,却没有用全力,身体更没有真正退开。

记忆的潮水汹涌倒灌,现实的舞步瞬间凌乱破碎。何家骏身体猛地一晃,重心失衡,险些直接栽倒进男人怀里。

“Who   are   you   thinking?”(你在想谁?)   棕发男人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耳廓,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当作替身的妒意和酸涩,扣在他腰后的手勒得更紧,几乎要将他肋骨按断。

何家骏没有回答。他猛地睁开眼,眼角余光却猝不及防地瞥见舞池边那面蒙尘破裂的镜子里。陈渂钦就站在那里!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破旧白衬衫,袖口上那个被他用牙齿咬着线缝补过的破洞清晰得刺眼,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如同审视一个堕落的陌生人。

是幻影。何家骏心知肚明。

但身体里那头被酒精、回忆和巨大失落感喂养的魔鬼已经彻底苏醒,狂躁地咆哮,他停不下来。何家骏猛地发力,凭借一股狠劲,竟将身材比他高大不少的棕发男人狠狠推搡到旁边一根冰冷粗糙的承重柱上!金属柱体传来闷响。

他双手“砰”地一声撑在对方耳侧的冰冷金属上,将他彻底禁锢在自己的身体与柱子之间狭窄的空间里。何家骏逼近,鼻尖几乎贴上对方的,呼吸交错,眼神灼热疯狂得像要燃烧起来:

“你唔系佢!嗯…哼…你知唔知?!”

(你不是他!嗯…哼…你知不知道?!)

棕发男人眼底暗流汹涌,却出乎意料地毫不退缩,反而猛地挺了挺腰,让两人早已紧绷的下腹狠狠撞在一起,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着惊人的热度和硬度。“But   I   can   make   you   forget   him.”(可我也能让你忘了他。)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像摩擦的砂纸,充满了原始而直接的诱惑,一只手已经粗鲁地揉捏着何家骏的臀部,向自己压近。

话音刚落,何家骏已凶狠地吻了上去。

他的牙齿蛮横地磕破对方的下唇,血腥味瞬间在彼此湿热的口腔里弥漫开来,与唾液疯狂交缠。他粗暴地将男人身体强硬地翻转过去,面朝冰冷柱子,一只手死死按住对方肩胛骨,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另一只手猛地插进男人松垮的牛仔裤腰,探入内里,一把攥住那早已勃发滚烫的硬物!

他喘息粗重得如同风箱,带着毁灭一切的欲望,在对方耳边低吼,声音破碎:“Call   my   name!   Now!”(叫我名字!现在!)

男人配合度惊人,喉咙里溢出压抑痛苦的呻吟,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迎合着他粗暴的揉捏挺动。工装裤质地粗糙,摩擦着皮肤,发出窸窣声响。

就在何家骏的手指开始疯狂撸动那根硬物,感受到对方身体剧烈颤抖、濒临释放的边缘时,男人在极致迷乱的失神瞬间,喘息着在他耳边吐出一个模糊破碎的音节:“Chen…”

何家骏如遭雷击!浑身沸腾的血液瞬间冻结冰封。所有的动作、声音、欲望,戛然而止。

那不是他的名字。是——

“Fuck   off!   Motherfucker   get   away!”(滚开!操你妈的滚开!)   他如同被踩到尾骨的受伤野兽爆发出嘶哑的吼叫,用尽全身力气将男人狠狠推开!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自己踉跄着向后猛退,“哐当”一声巨响撞翻了旁边放着空瓶的小圆桌。

玻璃酒瓶碎裂一地,琥珀色的残酒混着尖锐的玻璃渣四处飞溅,在地板上蜿蜒流淌,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震耳的音乐骤停。整个酒吧陷入死寂,只剩下那台愚蠢的点钞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咔嗒、咔嗒”的单调声响。无数道或惊讶、或鄙夷、或麻木的目光从黑暗中投来,聚焦在他身上。

何家骏胸膛剧烈起伏,像离水的鱼一样粗重地喘息着。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沾着陌生男人体液和冰冷酒液、仍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的手,又缓缓擡头,看向舞池中央那颗兀自旋转、冰冷切割着光与暗的灯球。

碎裂的玻璃渣里,映出他此刻无数个破碎的倒影——苍白、扭曲,眼神空洞得像从某个早已溃烂发臭的旧日夜晚偷渡回来、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你系咪成日扮嘢?何家骏?”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假装?何家骏?)

他对着地上那些破碎不堪的、变形的自己,声音轻得像午夜最虚无的呓语。

“我代佢跳舞、代佢锡我、代佢唞气,”

(我替他跳舞、替他疼我、替他呼吸,)

他猛地擡起头,充血通红的眼睛死死盯向那面镜子——镜中陈渂钦的幻影早已消散无踪,只剩下他自己那个疯狂而绝望的扭曲影像,

“但喺你……”

(可你……)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撕裂喉咙,带着刻骨的绝望和泣血般的控诉,

“你连睇我一眼都唔肯!陈渂钦!”

(你连看我一眼都不肯!陈渂钦!)

最后一句话吼出,整个空间连那点钞机的声音都仿佛被吞噬了。只剩他粗嘎的喘息,和地上那片仍在缓慢扩散污秽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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