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半个月,苏全忠都在朝歌忙碌。
他每日参加朝会,听各方诸侯谈论着他并不关心的朝政;
下朝后,饮宴应酬也让他应接不暇。
父亲在朝歌的知交好友颇多,都要一一拜访,礼数周到。
然而,无论身处何地。
是觥筹交错的喧闹宴席,还是寂静无人的深夜客房。
那夜城楼上的奇遇,非但没有随时间淡去,反而在他脑海中愈演愈烈。
少女的脸庞如同烙印般深深流在他心间,反复回想,挥之不去。
这份莫名的牵念竟让他到了食不知味、夜难安寝的地步。
好不容易挨到朝歌之行结束,苏全忠定了归期。
动身之前,他入宫向妹妹辞行。
寿仙宫内殿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往日光彩照人、艳冠后宫的苏贵妃不见了。
眼前的妲己,铅华尽洗。
脸上脂粉不施,头上钗环不戴。
一头青丝不梳不理,凌乱披散在后背。
她伏在卧榻之上,肩头剧烈耸动,传出呜咽声。
苏全忠心中大痛,连忙上前扶她肩膀安慰:“妹妹,你这是怎幺了?何以伤心至此?”
妲己擡起脸,泪眼朦胧。
她抓住兄长的衣袖,已是泣不成声:“君王负心。”
“兄长,我、我不想待在这牢笼里了,你带我回冀州吧!”
苏全忠闻言骇得魂飞魄散,这等逆不道之言若被外人听去,整个苏氏都有灭门之祸!
他急忙捂住妹妹的嘴,压声急切道:“慎言!妹妹,你糊涂了!此话万万不可再说!冷静些,到底发生了何事?”
在他连番安抚下,妲己才稍稍平复。
苏全忠刚松开手,她便扑进他怀里哭诉:“既然不能回家,那哥哥你一定要帮我!帮我揭穿那个没人伦的贱人!只要揭穿她,大王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苏全忠心头巨震,已然猜到她说的是谁。他扶着妹妹的肩膀,沉声问道:“她究竟如何得罪了你?”
妲己抽泣着,诉说原委:“自我入宫以来,大王他几乎独宠我一人,他说只喜欢我一个,可自从半年前他去淇水边狩猎,一切都变了!他在河边见一只老龟驮着一个人游到岸边……那以后,他就像被勾走了魂魄,眼里再没有旁人!那女子醒来后,自称是先帝殷羡早年游历东海莱国时与莱侯之女春风一度所生。又说生母近日亡故,外公莱侯便打发她来朝歌寻亲——也就是找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当今大王!”
说到此处,妲己抓住苏全忠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尖锐:“哥哥,你信吗?这分明是漏洞百出的谎话!先帝早已驾崩多年,当年旧事死无对证,还不是由得她一张嘴胡说!”
苏全忠点点头。
妲己又说:“好,退一万步讲,就算她说的是真的……那她就是个更该千刀万剐、没人伦的贱人!若她真是先帝之女,那当今大王就是她嫡亲兄长啊!你见过哪个妹妹夜夜宿在亲哥哥的寝殿中,与兄长同床共枕的?这不是禽兽之行吗?!”
听完这番骇人听闻的指控,苏全忠目瞪口呆,遍体生寒。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那夜,他亲眼见到月下少女的身影,她甜美纯净,凤眸中的寂寞虽深,却并非是淫邪之色。
可妹妹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吵得他心烦意乱,思绪更加混乱。
莫名的冲动与深藏心底的渴望交织在一起,促使他做出了决定。
在离开朝歌之前,他必须亲自去见一见那少女,当面问个清楚!
他想亲口问她,那夜为何会说处“是你”来。
他们以前在哪见过?
是旧相识吗?
……
依照妲己提供的指引,苏全忠等到月色朦胧时,深吸一口气,体内天狐血脉被唤醒。
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极淡的、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的白色狐影,灵巧掠过高墙深院。
小心地避开明哨暗岗,以及宫中某些角落隐隐传来的灵力波动——那显然是守护宫禁的阵法。
凭借着天赋,他有惊无险的过层层守备,终于来到了月夜少女所居住的宫殿附近。
此处守卫更为森严,仿佛有意为之。
避开守卫,狐影悄无声息地潜入院落。
落地成人。
绕过繁茂花影,嶙峋的假山,最终停在一处引有温泉的露天浴池旁。
水声荡漾。
眼前所见,让他倒抽了一口气。
热气氤氲的温泉水中,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
月光下,她的身子纤细玲珑。
湿透的乌黑长漂浮在水面之下,与荡漾的波光纠缠。
水汽蒸腾,模糊人神界限。
她仿佛月下精灵,又似水中女妖。
苏全忠思绪一片空白,所有准备都在这一刻都被轰得粉碎。
他看得失神,脚下不自觉地后退,却不慎踩中了一截枯枝。
一声轻响,在寂静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池中的身影骤然一顿,随即,那少女清灵的声音传来:“是谁在那里?”
苏全忠心中一惊,自知无法再隐匿行藏。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慌乱,用手捂了自己的眼睛,低着头从花木阴影中慢慢走了出来,声音因紧张而干涩:“在……在下苏全忠,冀州侯之子。不知……不知公主正在沐浴,冒昧闯入,实属无意,万望恕罪!”
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
短暂的沉默后,他反而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笑,清脆悦耳。
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原来是你。没关系,我知道你迟早会来找我的。”
苏全忠闻言,心中更是惊疑,他依旧捂着眼,却忍不住问:“公主认识我?”
“当然,”少女的回答没有迟疑,“我们是老相识了,只是你不记得了。”
她顿了顿,语气自然吩咐:“我不叫侍女来,所以你先将那边木盘里的纱衣递给我。”
苏全忠依言,摸索着将纱衣拿起,朝着水声方向递过去。
窸窣的水声和衣料摩擦声传来,少女的声音近了些许,似乎已披衣上岸:“好了,你可以放下了。”
苏全忠这才缓缓放下手,只见对方已裹好了纱衣,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身后,水珠顺着脸在颈上滚落。她看着他,脸上并无羞赧。
“不必拘谨,”她又开口,仿佛看穿了他的不安似的,“大王今日去巡视城防,不会回来。此处只有你我,我正好也有事要与你谈谈……但首先,你会擦头发吗?”
苏全忠自然是会的。
在家中时,妹妹妲己那一头丰厚青丝,便是他这做兄长的耐心侍弄的。
女子的长发养护起来颇为费神,需得用许多条柔软吸水的细布,一点点蘸干,再细细梳理通顺,方能不伤发丝。他尚未开口,少女已自顾自地走到池边石凳上坐下,背对着他,将那头湿漉漉的乌发披散开来,静默地等待着。见他仍愣在原地,她微微侧过头,月光照着她巴掌大的小脸,语气催促:“怎幺还不过来?”
苏全忠喉结微动,脚下像是生了根,终于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我……我还不知公主名讳。”
少女的声音平静无波:“我叫殷受。”
她顿了顿,“与大王的名字,同一个发音。”
苏全忠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无数念头纷乱杂沓。
他依言走上前,拿起备在一旁的柔软布巾,用布巾包裹住发尾,由下至上,一点点将水分按压吸干。他的动作起初带着生疏,但很快,记忆中为妹妹打理头发的熟练感便回来了,只是此刻指尖传来的触感与鼻息间萦绕的、不同于妲己常用的香气,让他心神摇曳。
从他的视角看来,只要微微垂眸,就不可避免地瞥见她敞开领口处鼓出的乳房,那对洁白的小兔子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他心头一跳,慌忙收敛心神,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发丝,仓促地问道:“你……你当真是大王的妹妹?”
少女殷受静静地任他侍弄,闻言却轻轻笑了一声。
她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入苏全忠耳中:
“不。”
“我就是大王。”
“被自己求爱,真是奇怪又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