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番外八的最后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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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全忠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天穹破碎,冰雹如同陨石般铺天盖地的砸落。
城市崩裂,哀鸿遍野,景象宛如末世。
梦中,他甚至感觉到了对死亡的恐惧。
在几乎窒息的边缘,他猛的惊醒,一摸额上,全是冷汗。
待心跳稍平,他才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为何而来。
他奉父亲冀州侯苏护之命,前往朝歌探望妹妹苏妲己。
妲己入宫侍奉帝君已有三载,极受荣宠,苏氏一门也因此赏赐不断,门楣光耀。
然而,近来家中接到妲己的信件,字里行间却总透着一股忧郁。
父亲放心不下,特意命他前来探望,看看这那备受圣宠的妹妹究竟为何事烦忧。
在富丽堂皇的寿仙宫中,苏全忠见到了已是贵妃之尊的妹妹妲己。
三年宫廷生活,将妲己雕琢得愈发璀璨夺目。
她云鬓高绾,珠翠环绕,一身缕金挑纱宫装,勾出窈窕身段。
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一颦一笑风情万种,眼波流转媚意天成。
三年不见这个妹妹,苏全忠见到她都有一瞬的失神。
当朝的帝君对她宠爱至极,其位份仅在端庄贤淑的姜王后之下。
然而,即便是在款待兄长的家宴上,珍馐满案,丝竹悦耳,妲己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轻愁亦然显而易见。苏全忠寻了个间隙,上前问她:“可是与姜王后有了龃龉?她毕竟是中宫之主,母仪天下,你纵得大王宠爱,也当时常礼让,勿要争锋。”
他想,或许是后宫倾轧让妹妹受了委屈吧。
妲己闻言,却是摇头,美眸中闪过一丝怨怼:“与她何干?姜后不过是个泥塑木偶般的摆设,大王几时正眼看过她?” 正说着,一名侍女碎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禀报:“娘娘,大王遣人来传话,说有要事耽搁,今晚就不来陪国舅爷饮宴了,请国舅爷尽兴。”
侍女方退,妲己脸上冰消雪融,她将手中的玉杯摆在案上,琼浆溅出,恨声道:“什幺要事!分明又是去了那个女人那里!”
苏全忠心中一惊,忙问:“哪个女人?”
妲己咬着银牙,脸上满是嫉恨:“还能有谁?就是大王数月前在淇水边捡回来的那个来历不明的破烂!”
她语气中的鄙夷与愤怒交织,显然对此事积怨已深。
苏全忠还想再细问,妲己却已扭过头去,不肯再多言。
宴席最终在不甚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苏全忠心中存了事,不免多饮了几杯,被人扶回客房后便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他因口渴醒来,只觉头痛欲裂。
窗外月华如水,清凉的夜风稍稍驱散了醉意。
他正欲起身喝水,目光无意间瞥向窗外,却见近处高高的宫城墙垣上,竟有一个白色的人影,正袅袅娜娜的缓缓行走。那身影在惨白的月色下显得格外清冷,一袭素白纱裙拖曳在冰冷的砖石上,如流云泻地,更令人惊异的是,她那乌黑如瀑的长发,竟也长得逶迤在地,与纱裙拢在一起。
苏全忠以为是妲己心中苦闷,夜半登高排解,担心她出意外,便强忍着不适,悄悄跟了上去。
他快步登上城楼,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了那女子的背影,纤细柔弱,看身形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夜风拂动她的纱裙,宛如月下鬼魅,又似谪仙临凡。
不是妹妹。
苏全忠心中疑虑更甚,不由出声唤道:“前面何人?”
那少女闻声,缓缓回过头来。
月光洒在她脸上,苏全忠呼吸一滞。
她苍白,精致,脸上带着未谙世事的稚嫩,却又有一双深不见底、蕴藏着亘古寂寞的凤眼。她看着苏全忠,表情并无惊讶,反而像是认出了他,朱唇轻启:“是你啊,来得好快啊。”
苏全忠愣住了,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女。
不等他开口询问,一队侍卫已执着明亮的火把匆匆赶来,瞬间将两人围住。
为首侍卫先是对那白衣少女恭敬行礼,语气焦急:“公主,您怎幺又独自来此?大王醒来不见你,正在大发脾气,请你速速回去。”
随即,他又转向苏全忠,客气说:“国舅爷,夜已深,宫禁之地不宜闲逛,请您回房安歇吧。”
苏全忠被半请半送地带回客房,心中疑惑。
公主?大王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年纪幼小的公主?
公主不在寝殿,为什幺大王会生气?
月下美人的脸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那声“是你啊”更是萦绕不去。
次日清晨,宿醉头疼。
苏全忠躺在床上,尚在回忆昨夜真假时,宣旨侍从已到了门外,声音清晰传入:“国舅爷,大王有旨,宣你至御花园用膳。”
苏全忠不敢怠慢,强忍着头痛,匆匆洗漱整理后,便随着内侍赶往御花园。
早膳设于园中一座名为“撷芳台”的临水楼阁之上。
他赶到时,妹妹妲己已然盛装陪侍在侧,正亲自为座上的君王布菜。
苏全忠不敢直视天颜,趋步上前,依着臣子觐见的大礼,深深拜伏下去,口中称颂。
直到上方传来略带慵懒的“平身”,他才敢谢恩起身,依旧垂着眼,小心翼翼地走到指定的席位前落座。
“兄长怎来得如此之迟?让大王好等。”
妲己埋怨。
苏全忠心中一紧,连忙再次躬身,向上座方向拱手谢罪:“臣惶恐,昨夜贪杯,以致起迟,请大王恕罪。” 说话间,他擡起了头,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位传说中英明神武的帝君身上。
那是一位极其俊美的男子,看上去年岁并不算大,差不多二十岁上下。
面容轮廓完美,近乎妖异。
因是清晨,他并未穿戴正式的冠冕袍服,只着一件宽袍,衣襟松垮地交叠着,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他的姿态虽然闲适,却自带压迫感。等苏全忠注意到他的发色与瞳仁,更是呆若木鸡:
他的头发竟是月光流淌般的银白色,此时未经束冠,正随意披散在身后的锦垫上;
而他的瞳孔,像很薄的琉璃,微微泛着暖阳之色,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灵魂深处。
苏全忠只与那薄金瞳孔对视一瞬,便觉神魂俱震,慌忙垂下眼帘,心跳如擂。
帝君殷寿,似乎并未在意他的羞惧,只是用那独特的低沉嗓音缓缓道:“既知贪杯误事,往后当有节制。宫闱重地,夜半行走,也是不妥。”
“臣知错,再不敢犯。” 苏全忠连忙应下,背后已沁出冷汗。
他再次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的殷寿左手边的一个空位吸引。那位置与妲己的右席相对,显然是为另一个人预留的。
会是……?
正在他猜测之际,一名侍从匆匆前来,跪地禀报:“启禀大王,公主殿下说……说她尚无食欲,请大王自行用膳,不必等她。”
殷寿闻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那金色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一下。
他并未动怒,只吩咐:“既如此,挑几样她平日喜欢的,送去她宫中,看着她吃完。”
侍从领命而去。
苏全忠心中豁然开朗,那个空位,果然是留给昨夜那位月下“公主”的。
他下意识瞥向妹妹妲己,只见她低垂着眼睑,专注于为殷寿布菜,只是紧握着玉筷、指节正微微发白将她的真实心绪暴露无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