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半空的高脚杯,拿起瓶康帝斟满,举杯对着江帝城遥遥致意。
“受教了,帝城。”
说罢,我仰头一饮而尽,酒液从嘴角泄露,遗下一缕洋红的水渍。
祝清欢怔怔地看着我,又突然凑过来把我嘴角舔干净,我笑着揉揉她的脑袋,插起块肉喂她吃。
江氏分不清是姐弟还是兄妹,总之两人见状也卖弄亲密,整个包间荡漾着恋爱的酸腐。
这顿自然我请,四人造了八千多,也真是个价。
送江家两人去酒店,天色已经很晚,我不顾清欢拒绝,硬要送她回家。
临别依依,清欢躲在夜幕中,看不清脸上表情,但只听声音也能感到此刻她内心的惶恐:“三十,你不许不要我……”
我轻轻吻上她的手背,这时月光格外明晰,清欢的发梢纤毫毕现,美得似是昭君跨越千载奔赴而来。
“放心吧,清欢,我没什么优点,但绝对负责。”
“我不要你负责,我只要你开心,我只要你喜欢我。”
“其实,你和姐姐在我心里是一样的,或许先入为主,我对姐姐的感觉更浓厚些,但是我们的清欢哪会有男孩子不喜欢呢?”我缓缓说着,慢得像是垂髫老人在自己的墓志铭撰稿,“我不想瞒你,我最爱的……”
“你喜欢姜阿姨,男女之间的,对吧。”祝清欢幽幽地说着,精致的五官呈现出一种复杂,但更多的是释怀。
现在的我也不再逃避这个事实,淡淡点头。
清欢突然笑了,走近抱着我,喃喃低语:“三十加油,我支持你。其实,我还挺开心的,因为如果只有顾清寒的话,她肯定会欺负我,你又不会偏袒我……如果还有姜阿姨,她就不敢欺负我了……”
“清寒姐也很喜欢你的。”
我反手搂紧她,两人默契地温存,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盛阿姨开着辆布加迪怒按三声车笛,拆散我俩。
“赶紧回去睡觉吧。”
盛听秋直到把我送回家也没给个好脸色,或许她已经知道,可毫无办法。
“谢谢阿姨,一路顺风。”
“你们啊……”
阿姨摇着头,猛踩油门离开,声响隆隆惹得楼上一家开窗直骂,我却根本没有察觉。
因为妈妈给我打电话了。
我发现我真是绝顶恋爱脑,这才一天呢,思念便如同暮春泛滥的飞絮,川上烟草梅时雨,辽阔无际不知何处尽。
今晚非要送清欢回去,何尝不是因为,我根本不想回到那个空荡的房子。
毕竟没有妈妈,才不算家呢。
“宝宝,今天过得还开心吗。”
听得出来姜清瑶也很想我,我很高兴,因为妈妈听上去好多了,一点没有昨日顾影自怜对月兴悲的哀颓。
我整理好五官,捏出活泼开朗的声线:“开心的呀。妈,今天我……”
躲在路灯倾覆的地块上,我手舞足蹈,在夤夜中对着爱人絮絮诉说,不知不觉间居民楼的窗户一扇扇黯淡,我心中却越发明亮。
姜清瑶认真地听着,从她轻声回应的寥寥音节中,完全能够想象出她把手机揣在耳边视若珍宝的样子。
只是感觉,听完我今天的历程,妈妈似乎没有刚开始时那么喜悦了,好像可以看到她嘴角垂出消沉的弧度。
“妈,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啊?没事没事,妈妈有点困了,现在都好晚了,宝宝早点睡吧。”
“我想看看你,妈妈我们视频好不好?”
“修齐,妈妈现在没穿好衣服呢,明天再视频吧。”
“我想你了。”
姜清瑶迟疑不语,好半天轻咳两声,明显有些得意:“妈妈今天在小时候练剑的地方拍了视频,本来就是留着妈妈自己纪念、不打算给你看的,但宝宝想妈妈,妈妈就给你看看,哼哼。”
“好啊,妈妈最好了。”
“哼,粘人鬼。”
妈妈挂了电话,手机叮咚一声,传过来个一分钟多一点的视频。
视频明显是妈妈自己拍的,大概是把手机放在高处录像,运镜很差,画质好低。
可视频中道衣贴身名剑随行的,是妈妈欸。画面中,秋霜轻扬,草木萋萋,落地白梅铺了一层又一层,如一场新雪。
四周杂花数之不尽,恍若天际香丘不见极处,远望山色隐隐,轮廓朦胧地好似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姜清瑶,我的妈妈,提起那把断鸿,分执鞘剑,云瀑般俊逸的秀发扎成垂桂髻,古韵生香。
她就在这众生零敝落英纷乱间,点出秀足,踩着花瓣,手臂微抬露出皓腕,一剑一人翩跹起舞,飒飒霜天为之作伴。
剑舞有终,落花未残,美人先凋。妈妈收鞘息功,于花团繁簇山色金碧间,绝美的身影饱经飘零,哀哀杳杳凄凄渺渺。
她蓦然转头,看向来处,眼神温柔得如同面对此生最爱,我知道,她是在看我。
我痴痴地一遍又一遍看着,直到露生丛草、月上中宵,方才惊回魂魄。
良夜寒风乍然骤起,仿佛要把我的思念沿着地图一路呼啸,攀援而过汇于紫清山上,给山上的妈妈送去我不舍昼夜的祈念。
露自今夜生哀草,愁到明朝眠孤巢。
……
醒来时,怀中多了妈妈。
她应该是乘着夜色一路驱驰,迷人的眉宇沾染霜色,更让人怜惜。
我看着妈妈,再一次想起帝城的话。道法伦常,我当然可以不在乎,可妈妈呢?
我凭什么自私地认为,妈妈也会不在乎这些呢,又凭什么会认为,妈妈会愿意让我,让她的儿子去背负这些呢?
回过神,我转头看向妈妈,发现她已经醒来,一脸疲倦,正撑着笑容注视我。
“看到妈妈不开心吗?”
“开、开心啊,就是您、您怎么回来了?”
她现在很困,声音发虚,眼皮抬了又闭,闭了又抬,最后含混地低语:“宝宝说他想妈妈了。”
时至今日,我已经分不清对妈妈的情感了,爱情肯定是有的。可走过死死生生,到头来还是儿子对妈妈的亲爱更多些。
怀中的妈妈睡得很浅,昼夜颠倒的影响漫长而持久,她还要休息好一阵子。
我心疼极了,这个傻女人,连夜跑回来干什么。
抱怨显得无力,我轻轻放下妈妈,她倦首枕上,鼻腔无意间哼出宠溺的声响。
心情好得出奇,肉体的躁动压抑到现在已经沛莫难挡,不敢多打扰妈妈美梦安详,我兀自躲出卧室。
现在的我只想立刻奔赴考场,杀它个昏天暗地。或者找个木人桩,拳脚相加打个七零八落。算了,和我的锅碗瓢盆说去吧。
取出买来不久的食材,乒乓一阵操持后做好一顿早餐,按照妈妈的口味,我只放了很少的调味料。
自己尝了口,发现清清爽爽,如昨晚月光下的丛草,所谓蓼茸蒿笋人间清欢,不过如此吧。
“修齐?修齐?上学去了吗?”
妈妈晨睡早醒,发现我不在,急得连声轻唤。我捧着早饭冲回房间,看妈妈挣扎着拖着困体就要起身,连忙放下碗扶着妈妈在床上仰好。
“妈,我喂您吃饭,您肚子都瘪了。”
姜清瑶突然精神起来,嘴唇微微扬起,不太高兴。
“妈?妈?”
我举着勺子递到妈妈嘴边,她没有反应。
“啊?哦。”
妈妈说完就垂下眼帘,平静地吃下一整碗饭,她抬起头,抚摸我的脸蛋:
“宝宝做的真好吃。对了,昨晚妈妈发给你的视频好看吗?”
“不好看。”
说完我就就后悔了,妈妈眼睛迅速被失望占据,甚至还有点生气。
她嘴唇不解地翁动,却说不出话来,妈妈怎么会这样……我不敢耽搁,牵起妈妈的手,她躲了躲还是被我得手,紧跟着我飞快地吐出下文:“现在妈妈在我面前,最好看。”
没看清妈妈什么表情,总之她很高兴地推开我,连声催促:“快去上学,别迟到了。”
上学的时光漫长,我买的题目都做完了,也不好打扰清欢奋发图强,只能一个人对弈。
秒针悠悠走,脑海中棋子提提落落,始终找不到好的选点,如同我这份畸恋找不到落脚。
我挨着教室空虚的课,赏着昨夜孤冷的月,想着秋山满地的花,念着妈妈温暖的家,又是一天。
妈妈在,不远游,我飞快跑回家。
“妈!妈妈妈我回来了!”
我追着我的声音冲进家门,却没有得到妈妈温柔的回应。
姜清瑶立在中厅,身形死硬,举手投足间的气息冷得让人心生恶寒。
她怒视着我,突然拽着我的胳膊,一把拉过我,指着茶几上尚未动过的药,那只持笔入木三分、执剑如影随形的手,此刻抖得可怜。
“为什么不吃药!为什么!”
“妈,我习惯了,反正师姐说只要保持思考就……”我顿时慌了,连忙辩解,但姜清瑶脸色冷得更厉害,我立马认怂,“我错了,我……就是忘了,现在就吃,以后都好好吃。”
见我拿起一份药粉硬生生倒进嘴里,苦到五官扭拧在一块也没出声,妈妈有那么一瞬不知所措,但还是板起脸,只是气场缓和许多,浑圆腴美的胸脯起伏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