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洒的热水劈头盖脸地淋在身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哗啦啦的水声在密闭的公共澡堂里剧烈回荡,几乎有些震耳欲聋。

这里是独属于女生们的喧闹领地。

浓郁的白色水汽蒸腾而起,像是一道厚重柔软的纱幕,将视线所及的一切都笼罩得朦朦胧胧。

光滑的瓷砖墙壁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顺着冰冷的表面蜿蜒滑落,汇聚成溪流。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品牌洗发水与沐浴露混合而成的、甜腻而潮湿的少女香气。

其他女生的说笑声、不成调的哼歌声、还有水瓢砸在地面上的清脆响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鲜活而充满生机的背景音。

但这一切,传递到王欣的耳中,却仿佛被这层湿热的蒸汽给彻底过滤了一遍,变得遥远而失真,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中玻璃,与她毫无关系。

她独自一人,被囚禁在自己思绪的牢笼里。

滚烫的热水从头顶的花洒中倾泻而下,像是永不停歇的暴雨,毫不留情地冲击着她赤裸的肌肤。

水流的温度有些过高了,让她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惹人怜爱的红色。

水珠顺着她那湿透了的、紧贴在头皮上的深棕色短发滑落,淌过她纤细修长的脖颈,漫过肩膀那优美的曲线。

那总是打理得像男孩子一样蓬松的微卷发丝,此刻被水完全浸湿,温顺地贴在她的脸颊和额头,勾勒出她原本就十分清秀柔和的五官轮廓。

女孩微微低下头,任由水流冲刷着她的脸庞,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缓缓地,落在了自己的胸前。

在热水的持续刺激下,那对与她“铁哥们”形象截然不符的、丰满而挺翘的双峰,泛起了一层健康的诱人粉色。

它们是如此的饱满,以至于奔腾的水流都无法完全覆盖其上,只能顺着那圆润饱满的弧度滑向两侧,最终汇聚到中间那道深深的沟壑里,再恋恋不舍地继续向下流淌。

它们是她身为女性最显着的标志,也是她一直以来,用宽大的运动校服和刻意为之的豪爽举止,拼命想要隐藏的秘密。

昨晚的那个画面,就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她的思绪,那份记忆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令人窒息。

就在505那个挤满了男生汗水和泡面味道的宿舍里。

就在她为了驱散热意,几乎是下意识地脱下那件汗湿的运动外套的那个瞬间。

她记得清清楚楚。

她从自己眼角的余光里,无比精准地捕捉到了程光那瞬间僵硬住的表情。

他的视线,就那样直勾勾地、一动不动地、仿佛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了一般,牢牢地钉在了她的胸口上。

那不是一种轻浮的、带着欲望的打量。而是一种更加让她无所遁形的、纯粹的、见证了世界观崩塌的……震惊。

在那一刻,程光看她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看“好哥们”的熟稔与理所当然。

那是一种,一个男生,在真真切切地、毫无防备地,认知到眼前是一个“女生”时的眼神。

“轰——”

一股比花洒里喷出的热水还要灼热、还要凶猛的浪潮,猛地从她的心脏最深处轰然炸开,在零点一秒内就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将她整个人都烧成了灰烬。

王欣的脸颊,连同她的耳朵、脖子,乃至于整个胸膛和肩膀,都迅速染上了一层滚烫的、深重的绯红色,仿佛要滴出血来。

她像是被那道迟来了一整晚的目光狠狠烫伤了一般,猛地倒抽了一口带着水汽的微凉空气,胸腔因为呼吸不畅而微微发痛,连带着心脏都一阵阵地抽紧。

女孩的双臂缓缓抬起,然后猛地收紧,紧紧地环抱在自己的胸前。

她用手臂和冰凉的手掌死死地压住那两团不断提醒着她女性身份的丰硕柔软,用力之大,甚至让自己的胸部都感到了清晰的疼痛。

仿佛只有这样,用物理上的力量去挤压,才能将它们彻底遮挡住,才能把它们按回身体里,让它们消失不见。

做回程光的好哥们。

将身为女孩的自己,从他的认知里,彻底地、干净地抹除掉。

她的心脏在肋骨之下疯狂地擂动着,砰、砰、砰,那声音是如此剧烈,如此响亮,几乎要盖过那震耳欲聋的哗啦啦的水声。

那一声声的心跳,都在无情地嘲笑着她的痴心妄想。

……

自从男生宿舍那晚惊心动魄的“麻辣烫事件”之后,有什么东西,就像一根被强行撬动的指针,从它原本的轨道上脱离了。

我和王欣之间那曾经严丝合缝、运转流畅的“兄弟情”齿轮,出现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裂痕,无论我们如何努力,都再也无法让它复位到原来的地方。

这份微妙的变化,首先是从我的感官开始的。

上课时,我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偏向身旁的那个座位。

过去我从未在意过,王欣那身宽大的运动校服穿在她身上,其实显得有些空荡,衬得她的肩膀和背影格外纤细。

她的声音,在我耳中也仿佛被剥去了一层伪装,那爽朗的笑声之下,其实藏着属于女孩子特有的、清脆柔和的音色。

她只是习惯性地压低了嗓音,模仿着男生的粗犷。

我开始注意到她撸起袖子时,皓白手腕上那道浅浅的橡皮筋勒痕;注意到她趴在桌上午睡时,几缕微卷的棕色发丝会调皮地垂落在耳边,衬得她的侧脸肌肤细腻得仿佛透明;注意到她偶尔因为答不上问题而下意识地咬住下唇时,那柔软唇瓣上泛起的淡淡水光。

这些过去被我视而不见的、属于“王欣”这个女生的细节,如今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特写镜头,一帧一帧地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

最终,它们汇聚成一个让我心跳失速的结论:

我的好哥们,不光是个妹子,还是个……相当不得了的美少女。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平静的世界里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

与此同时,在那些我看不见的角落,王欣也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试图修复那脱轨的齿轮。

午休时间,教学楼三楼的走廊尽头。

王欣鬼鬼祟祟地将李冉和刘淼堵在了自动贩卖机旁。

“喂,”她压低了声音,眼神飘忽,不敢直视他们,“程光……他最近在宿舍里,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刘淼“咔嚓”一声拧开一瓶可乐,灌了一大口,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说什么奇怪的话?他除了叹气就是发呆,跟丢了魂一样。我说小欣啊,真正奇怪的人是你吧?”

戴着眼镜的李冉则更像个分析师,他推了推眼镜,冷静地说道:“你们两个现在就像两只互相试探的刺猬,想靠近又怕扎到对方。气氛尴尬得我们在旁边看着都难受。小欣,我跟你室友雨桐她们的看法一样,要不……你干脆就跟他摊牌,交往试试看?”

“不行!”王欣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都尖锐了几分,“万一……万一他拒绝了呢?那我们以后怎么办?连‘哥们’都没得做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看着她那副既倔强又害怕的样子,刘淼和李冉对视了一眼,无奈地同时摊开了双手。

“那你……自求多福吧。”

留下这句话,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地离开了,只剩下王欣一个人,在原地死死地捏着手里的饮料瓶,瓶身被她捏得微微变形。

当天晚上,女生宿舍的房间里,王欣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这半年多来和程光相处的点点滴滴。

从最初的相识,到后来月考的补习,他们两人一起玩游戏,一起讨论漫画的剧情,一起说笑……

直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对他的那份感情,早就悄无声息地越过了那条名为“友谊”的界线,在名为“喜欢”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正因为这份后知后觉的“喜欢”,让王欣更加恐惧失去。

于是,她选择了一条最笨拙的路——变本加厉地维持着“欣哥”的人设,试图用更加豪爽的接触,来掩盖那份正在发酵的尴尬。

……

盛夏的蝉鸣如同永不休止的浪潮,拍打着被阳光炙烤得滚烫的窗玻璃。

随着期中考试的临近,教室里的空气也仿佛被抽干了水分,变得焦灼而凝重。

讲台上,我们那位略微发福、顶着一个光可鉴人“地中海”发型的数学老师,正推着他那副厚重的眼镜,脸上挂着一抹极其“和蔼可亲”的笑容。

然而,那笑容在我们这些学生眼中,却比任何恶魔的低语都要来得毛骨悚然。

“小崽子们,玩了半年了,也该到上强度的时候了,” 他那抑扬顿挫的语调,在我脑内被自动翻译成了更加直白的版本,“看我不把你们一个个都往死里整!”

手中的黑色中性笔在草稿纸上飞速狂舞,摩擦出的热量几乎快要让笔杆冒烟。

曾经被我们奉为神器的游戏机,如今被冷落在抽屉深处,取而代之的是功能复杂的计算器;课桌上摊开的,也不再是热血的少年漫画,而是一摞摞比砖头还厚的习题集。

高强度的学习像一台巨大的绞肉机,将我们所有自由的时间都碾成了粉末。

我和我的“哥们”王欣,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结成了最坚固的同盟。

我们相互支持,彼此打气,总算是将摇摇欲坠的排名,死死地抱在了安全线以内。

直到期中考试那最后一场的结束铃声响起,当所有人都像虚脱了一般瘫倒在座位上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一些早已发生、却被我忽略了的变化。

不知从何时起,王欣的头发已经悄然变长了。

那头标志性的、蓬松的深棕色短发,如今已经长到了齐肩的位置。

发尾带着自然的微卷,温顺地垂落在她的肩头。

夏日的酷热,终于让她无法再忍受那件宽大的运动外套,她脱下了那层伪装,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袖T恤。

就是这个简单的改变,却带来了天翻地覆般的视觉冲击。

那张本就清秀的脸庞,在微卷齐肩发的衬托下,褪去了往日的英气与爽朗,平添了几分属于少女的文静与柔和。

而那件合身的短袖T恤,再也无法像过去那般掩盖什么,它诚实地、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留情地,将女孩那远比同龄人更加丰满、更加挺翘的胸部曲线,完完整整地勾勒了出来。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色轮廓。她就坐在那里,安静地收拾着书包,侧脸的线条柔美得像一幅精心绘制的素描。

我的“欣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一个如假包换的、甚至可以说是……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美少女。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滚油里的小水珠,在我心中引发了一场剧烈的爆鸣。

课后的休息时间,我疲惫地向后仰倒在椅子上,从书包里翻出眼药水。

连续几个小时的奋笔疾书,让我的眼睛干涩得发痛。

我仰起头,费力地掰开眼皮,准备给自己来上几滴。

“喂,程光,快点快点,” 身边传来了王欣那熟悉的声音,只是此刻听来,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撒娇般的催促,“滴完了借我用用。”

我依旧仰着头,闭着一只眼瞄准,嘴上则下意识地吐槽:“我说你,为什么自己不去买一瓶啊?老蹭我的。”

“哎呀,你的就是我的嘛!” 她说得理直气壮。

可越是心急,就越是对不准。冰凉的药液好几次都滴在了我的眼皮或者脸颊上,就是进不了眼睛。

就在我有些烦躁的时候,身边的女孩“啧”了一声,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她从座位上站起身,迈步走了过来,在我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紧接着,一只纤细却不容拒绝的手伸了过来,一把夺过了我手中的眼药水瓶。

“真是的,看你笨手笨脚的!我来帮你!”

不知是不是因为眼睛疲劳而产生的错觉,在那一瞬间,我的视野中,逆着光的王欣,整个身影都变得有些朦胧。

她的身体边缘仿佛环绕着一圈柔和的光晕,发丝在光线下闪烁着温暖的色泽。

是那么的……漂亮。

因为夏天的炎热,她为了透气,将校服短袖最上面的那颗纽扣解开了。

此刻她微微俯下身来,这个角度,让我能清晰地看到,那被纯白色的胸罩边缘挤压在一起的双峰之间,一道深邃而诱人的乳沟若隐若现。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动,仿佛是从心脏深处,又或者是从身体更下方的位置,猛地一下涌了上来。

我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

我像是被电流击中了一般,猛地向后一撤,整个后背都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显然也吓了王欣一跳。

她举着眼药水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那副“交给我吧”的自信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与不知所措。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在升温、变红,那股热意迅速蔓延,一直烧到了耳根。

我下意识地将视线猛地撇向窗外,死死地盯着操场上几个正在打球的模糊人影,仿佛自己的目光再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就会被彻底烧毁。

空气,在这一刻尴尬到了冰点。

王欣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尝试着想要缓和一下这诡异的气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坏笑:“怎、怎么了你?跟见了鬼一样。”

我的视线依旧固执地钉在窗外,脸上的红晕却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脑子里一片空白,嘴巴却不受控制地,随便找了个自以为是的理由。

“没……没什么。就是……那个,你的头发,是不是变长了挺多的?” 我磕磕巴巴地说着,声音干涩,“感觉……这样不太符合你‘欣哥’的人设了啊。”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女孩的身体,明显地愣了一下。

那双原本还带着一丝笑意的眼睛里,光芒像是被风吹灭的蜡烛,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收回了手,将那瓶眼药水轻轻地放在了我的桌上。

然后,她一声不吭地,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留给我一个僵硬而沉默的背影。

第二天。

当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进教室时,一眼就看到了她。

王欣又剪回了原来那种利落的、男孩子气的短发。

她正和周围的同学有说有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那笑容,在我看来,却怎么都显得有些勉强。

我缓缓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然后,在无尽的懊恼与自我厌弃中,将头重重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我的嘴……可真他妈欠啊。

……

那是一个寻常的周三下午,期中考后的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硝烟散尽的疲惫与松弛。

走廊里人来人往,同学们的说笑声与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被午后的阳光切割成一片片浮动的光影和尘埃。

我刚从办公室抱了一摞沉甸甸的作业本出来,纸张特有的油墨味扑鼻而来,我正准备转身,将这份“重担”分发下去。

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如同草原上伺机而动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从我身后的拐角处猛地窜了出来,带着一阵风。

“哇啊!”

是王欣。

女孩的脸上挂着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标志性的恶作剧笑容,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得逞的狡黠,似乎对我即将被吓到的表情期待已久。

这本该是我们之间重复了无数次的、独属于“哥们”间的打闹。

可就在她那纤细的身体即将扑到我身上的前一秒,一个抱着篮球、行色匆匆的高年级男生,像一辆失控的卡车,从她的侧面猛地冲了过去。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肩膀结结实实地、毫无缓冲地撞在了王欣的身上。

“啊!”

王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那份伪装出来的凶猛气势瞬间土崩瓦解。

她的身体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失去了平衡,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结结实实地朝着我的怀里栽了过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的本能,远远地跑在了思考的前面。

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任由那摞作业本如雪崩般倾泻而下。

纸张与空气摩擦,发出“哗啦啦”的巨大声响,而我伸出双手,迎向了那个倒向我的、柔软的身体。

一个温热、柔软、又带着惊人弹性的躯体,就这么严丝合缝地、不留一丝空隙地撞进了我的怀抱。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我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处理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意味着什么,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为了稳住我们两个摇摇欲坠的身形,也为了不让她摔倒,我的右手下意识地向前一托,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身体。

然后,我的世界就彻底静止了。

纷纷扬扬的白色纸张,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在我们周围缓缓飘落,像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冬雪。

我们两个人,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一同重重地倒在了冰凉的水磨石地面上。

万幸的是,我的左手在倒地前的最后一刻垫在了她的头后,避免了她的后脑与地面的亲密接触。

而我的右手……

我的右手的掌心之下,正传来一种无法用任何已知词汇来准确形容的、极致的触感。

隔着一层薄薄的、被汗水浸出些许温热的校服T恤,那是一团惊人的柔软,饱满而富有弹性,形状浑圆得不可思议,完美地贴合着我整个手掌的弧度。

那份柔软之下,我似乎还能隔着胸腔的骨骼,清晰地感受到一颗正在因为惊吓和撞击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砰、砰、砰。

那心跳声,仿佛直接敲击在我的掌心,又通过我的手臂,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被拔掉了电源的旧式电视机,只剩下满屏的雪花和滋滋作响的电流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正缓缓地、完全不受我控制地从我的鼻腔里流淌出来。

一滴,两滴。

滴答。

一滴温热的、猩红的液体,精准地滴落在了她那因惊魂未定而显得有些苍白的清秀脸颊上。

王欣并没有立刻察觉到我手掌的位置。

她在我的怀里稳住身形后,第一时间抬起头,映入她眼帘的,便是我呆滞到近乎痴傻的表情,以及鼻子下面那道刺目而诡异的红色。

“程光!” 她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那份恶作剧的笑容被全然的担忧和惊慌所取代,声音都因为焦急而变得有些尖锐,“你怎么了?流鼻血了!很严重吗?是不是撞到哪里了?”

她焦急地询问着我的情况,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纯粹的关切,完全没有在意自己整个右边的胸部,都被我的手掌牢牢地、紧密地覆盖着。

那份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关心,像一根烧得通红的针,狠狠地刺痛了我混乱的神经。

我猛地回过神来,触电般地抽回了我的右手,手心残留的惊人触感仿佛依旧在灼烧着我的皮肤。

我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后退了两步,胡乱地用手背抹了一把鼻子,只换来满手的鲜红与粘腻。

“没、没事……”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团棉花,“最……最近有点上火,天气太干了……”

我丢下这句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的、漏洞百出的借口,在王欣那写满了担忧与困惑的注视下,在周围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中,狼狈不堪地、头也不回地逃向了洗手间的方向。

那次走廊上的“意外”之后,我和王欣之间的气氛,尴尬到了顶点。

我们像两块被错误地放在一起的同极磁铁,拼命地想要靠近,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推开。

在走廊里碰见,我们会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视线;在食堂打饭,会默契地选择相隔最远的餐桌。

这种诡异的冷战,终于让夹在我们中间的两边室友们忍无可忍了。

周五的晚上,宿舍熄灯后,我被李冉和刘淼一左一右地按在了椅子上,头顶上白炽灯的光打下来,像极了警匪片里三堂会审的场景。

“程光,” 刘淼一脸严肃,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了田径队队长的气势,“我们俩,代表505宿舍全体成员,正式通知你,我们受不了了。你和小欣最近到底怎么回事?在走廊里碰见,你们两个的表情比去参加追悼会还沉重。”

坐在对面上铺的李冉也探出头来,附和道:“我已经和小欣的室友雨桐她们通过气了,她们说王欣这几天在宿舍也是唉声叹气,魂不守舍的。你们俩必须解决一下,不然我们这些旁观者都要得抑郁症了。”

“解决?怎么解决?” 我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掌心那天的触感仿佛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来,“我现在看到她……脑子就乱成一团浆糊。”

“这个周末,” 刘淼不给我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一锤定音,“你们两个,出去玩一天。城西新开了一座科技馆,你们去教务处申请一次课外拓展学习,学校会批准的。之后在门禁时间前回宿舍,期间你们是看电影也好,逛街也好,总之,必须把我们家小欣哄开心了!听到没有!”

“这是命令。” 李冉从上铺冷冷地推了推眼镜,补充了一句,语气不容置疑。

看着他们俩那“你敢说个不字就死定了”的表情,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

周五晚上的“三堂会审”结束后,宿舍里早已熄灯,陷入一片安宁的黑暗。

只有刘淼平稳的呼吸声和李冉偶尔翻身的细微摩擦声,证明着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并非只有我一人。

我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柔软的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头。手机屏幕那冰冷而明亮的光,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将我的脸映得一片惨白。

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自己在输入框里打下的那行字。

“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科技馆?”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空,迟迟无法按下。

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小鸟。

这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邀约,可在此刻,却仿佛承载了千斤的重量。

最终,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一般,闭上眼睛,狠狠地按下了发送。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手机的每一次震动,都让我的神经末梢跟着一阵战栗。

终于,屏幕亮起,是她的回复。

欣哥:科技馆?没钱~-_-||

看到这条信息的瞬间,我悬着的心莫名地就放了下来。

还是那个熟悉的、有点赖皮的“欣哥”。

我感觉紧绷的嘴角肌肉都放松了不少,手指也变得轻快起来。

我:没事,这次我请客!

欣哥:……哥们!你没事吧?是不是上次那一跤磕到头了?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ԅ(¯﹃¯ԅ)

我:磕你妹!老妈给我的生存资金到账了。平时总是跟你那蹭吃蹭喝的,这次换我来请客。

信息发出去后,对面沉默了片刻。就在我以为她是不是觉得太突然而不想去的时候,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欣哥:呜呜呜!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哥们!o( ̄▽ ̄)ゞ)) ̄▽ ̄)o

一辈子的……哥们。

这几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在我心上轻轻扎了一下,带来一丝微不可查的、酸涩的痛感。我甚至分不清,这瞬间的失落究竟从何而来。

我:被撞到头的不会是你吧?这些颜文字是什么鬼东西?

欣哥:呵呵呵,这是我的室友今天教给我的,可爱吧?(ಡωಡ)

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脑海里浮现出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围在一起,给王欣灌输这些“奇怪知识”的画面,不禁感到一阵无力。

正当我准备打字,跟她说一声晚安时,最后一条信息悄然滑入了屏幕。

欣哥:谢谢你邀请我,我很开心。那我先睡了,明天见。

看着那句“我很开心”,和末尾那个简单的“明天见”,我胸中那一点点的酸涩瞬间被一种更加温暖、更加柔软的情绪所取代。

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缓缓向上扬起一个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

第二天一早,晨光熹微。我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宿舍楼下,清晨的空气还带着一丝凉意,深吸一口,满是青草与泥土的清新味道。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今天的王欣,依旧是一身利落的中性打扮,却又和我认知中的“欣哥”有着微妙的不同。

她的上身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松松地搭在脑后,下身则是一条水洗色的浅蓝牛仔裤,勾勒出修长笔直的腿部线条。

脚上是一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还背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小巧的黑色斜挎包。

而最让我眼前一亮的,是她的脸上,架着一副细黑边框的平光眼镜。

那副眼镜,奇迹般地中和了她因为剪短头发而显得过于锐利的英气,为她那张清秀的脸庞增添了几分文质彬彬的斯文气质。

前提是,她不张嘴说话的话。

“怎么样怎么样?” 她一看到我,就立刻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微微仰着下巴,用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话里话外都写满了“快夸我”。

“你是小学生吗?”

我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嘴上却说着:“还行,拿来我戴戴看。”

她毫不设防地摘下眼镜递给我。可当我戴上的瞬间,女孩却立刻露出一脸毫不掩饰的嫌弃神情,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我一番。

“不行不行,你戴上眼镜的样子,看起来好猥琐啊!快还给我!”

我们一起乘坐着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前往位于市中心的科技馆。

一路上,我们像过去那样说说笑笑,分享着同一副耳机,脑袋靠着脑袋,听着手机里收藏的歌曲。

那些因为“意外”而产生的尴尬与隔阂,仿佛都被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和耳机里流淌的旋律给冲淡了。

来到科技馆门前,巨大的银色球形建筑在阳光下闪耀着未来感十足的光芒。

女孩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兴高采烈地掏出手机,想要在这里拍一张照片打卡留念。

可就在她对准焦距的瞬间,我却坏心眼地一下蹿到了她的镜头前,摆出各种奇形怪状的、自以为很帅的姿势。

王欣一脸嫌弃地放下手机,对着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程光你给我滚到一边死一死啊!不要挡着我的镜头!”

科技馆里像是一个充满了奇妙机关的巨大游乐场,几乎所有的展品都可以亲手互动。

我们排队来到那个最受欢迎的“静电球”前。

当王欣好奇地将手掌贴上那巨大的玻璃球体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伴随着细微的“噼啪”声,她那头利落的深棕色短发,每一根都像是被注入了生命,瞬间根根倒竖起来,形成了一个极其滑稽的爆炸头造型。

“哇偶!”

我发出一声惊叹,也手贱地想去摸一下,结果指尖刚一触碰到她的头发,就被一道猝不及及的静电狠狠地“啪”了一下。

而始作俑者则完全没心没肺地大笑着,甚至还俏皮地模仿着皮卡丘,对着我发出了“皮卡皮卡!!”的可爱叫声,仿佛她真的能释放十万伏特一样。

她在宽阔的场馆里像个永远不会累的孩子一样跑来跑去,对每一个新奇的玩意儿都充满了探索欲。

中午,我们忍痛在馆内餐厅里,买了两根价格高昂的热狗。

一种是原味,一种是超辣。

“好东西,要懂得分享嘛~”

女孩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说出这句台词的瞬间,就突然像只小动物一样扑了上来,在我手里的那根热狗上,恶狠狠地咬下了一大口。

下一秒,她那得意的表情就凝固了。

紧接着,一张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拼命地用手扇着风,嘴里发出“嘶哈嘶哈”的声音,眼角甚至被辣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花。

下午,我们去玩一个挑战外科医生稳定性的机器人。

我小心翼翼地拿着一个金属圆环,在蜿蜒曲折的金属轨道中缓慢前进,只要圆环稍微碰到轨道,刺耳的警报声就会立刻响起。

而我每次失败,王欣都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用手机全程录像,嘴里还发出毫不留情的冷嘲热讽。

然而风水轮流转。

轮到王欣时,我也立刻举起了手机,将她刚才对我的嘲讽加倍奉还。

结果女孩被我气得手一抖,警报大作。

她恼羞成怒地转过头,对着我的镜头,毫不犹豫地竖起了一根中指。

最后的压轴项目,是挑战飞行员耐力的三轴旋转椅。

光是看着那玩意儿天旋地转的疯狂模样,我的腿肚子就开始发软。

我果断认怂,结果被王欣毫不留情地大骂了一句“娘炮”。

然后她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自己坐了上去。

一开始,她还兴奋地对着下面旁观的我挥手大笑。

但等那台疯狂的机器停下来时,她是被两位工作人员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地抬下来的。

那个画面实在太过惨烈,我终究还是没忍心按下录像键。

这一天,我们玩得真的很开心。仿佛之前所有的尴尬与不快,都在这无所顾忌的大笑与玩闹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傍晚,夕阳将整座城市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我们并肩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与行人。

我们一开始还在激烈地讨论着,晚上到底是去吃拉面还是吃烤肉。

可聊着聊着,我身边的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

我疑惑地转过头,才发现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将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呼吸平稳,累得睡着了。

她的短发发丝就蹭在我的脖颈间,痒痒的,还带着一股洗发水的清香。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热和均匀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仿佛安静了下来。

我享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静谧而温馨的时光,身体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

我拿出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漫无目的地刷着,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不知不觉中,眼皮越来越沉重,我也抵不住浓浓的倦意,头一歪,靠着她的头,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在混沌的睡梦中,我感觉到嘴唇上传来一阵无法言喻的、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那感觉不像是梦,却又虚幻得不真实。

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又像是一颗融化的软糖,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

我缓缓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在模糊中慢慢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王欣那张近在咫尺的、羞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的脸。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街边的路灯亮起了昏黄的光。

在那朦胧的光晕下,我看到她正睁着一双水汽氤氲的大眼睛注视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慌、羞涩,以及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的声音有些微弱,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该……该起床了,瞌睡虫。再不回去,宿舍就要关门了。”

我刚睡醒的大脑还处于一片迷糊的状态,根本无法处理眼前这信息量巨大的一幕。

然后,就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从长椅上拉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向着车站的方向跑去。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我被她拉着,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奔跑着。

我的视线,始终都落在我们紧紧相握的手上,和她那在路灯下忽明忽暗、红得发烫的耳根。

……

那个周末之后,我的世界被一张照片彻底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现实,一半是梦境。

而王欣,就像一个技艺高超的走钢丝演员,在分割两个世界的细线上,维持着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完美的平衡。

那张定格了亲吻瞬间的照片,那个作为回礼的“初吻”,像一个幽灵,一个甜蜜又灼热的烙印,无时无刻不盘踞在我的脑海里。

可在白天的教室里,在午休的吵闹中,在并肩回宿舍的路上,它又仿佛真的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她还是那个会为了抢我最后一口可乐而大打出手的“欣哥”,还是那个会在我解不出数学题时、用笔杆不轻不重地敲我脑袋的“铁哥们”。

她笑得没心没肺,闹得肆无忌惮,仿佛那个在昏黄路灯下,鼓足了所有勇气,献上一个青涩亲吻的少女,从未存在过。

好几次,我将那个呼之欲出的问题压在舌尖之下,却又在看到她专注于课本的侧脸时,将它生生咽了回去。

期末考试的阴影,如同渐渐聚集的乌云,笼罩在整座校园的上空。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追问,去搅乱她平静的学习节奏,更害怕……害怕那份脆弱的平衡一旦被打破,我们之间连这最后的“哥们”关系,都将荡然无存。

于是,我们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岌岌可危的现状,相互扶持着,度过了这个学期最后的时光。

期末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整栋教学楼都爆发出了一阵如释重负的欢呼。

成绩单派发下来的那天,阳光正好。

我和王欣的名字,并排出现在了年级前十的红色榜单上,闪闪发光。

我已经没有再被老妈“流放”在宿舍的理由了。这个漫长的暑假,我将结束这半年的住校生涯,重新变回那个每天都能回家的走读生。

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我的心里,却像是被挖空了一块,空落落的。

就在离校前的最后一天,我收拾好所有的行李,正准备和刘淼他们告别时,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了。

“程光,你……等一下。”

我回过头,看到王欣正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门口,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在那个除了我们之外,再无一人的教室里。

夏末的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吹动着浅色的窗帘,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金色的光柱中上下翻飞。

女孩就站在我的面前,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那头利落短发的发顶,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在我心湖里激起了万丈波澜。

“我……喜欢你。”

她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总是那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水汽,也盛满了前所未有的、豁出去一切的勇气。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比我自己意识到的还要早得多。”

她开始讲述,将我们两人那并不算长,却填满了无数细节的过往,如同一卷珍藏的画轴,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真正熟悉起来,是因为塞尔达传说里的人马。我嘲笑你连最基础的闪避都做不好,你气得半天不理我,最后你让我来,结果我也被秒杀了……”

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画面。

两个少年意气的争执,屏幕上闪烁的光影,和她那带着几分得意的、清脆的笑声,以及输了后的沮丧神情……。

“还有那次,你因为沉迷游戏和漫画,导致月考考砸了。你当着全班的面土下座,然后抱着我的腰,死皮赖脸地求我给你补习,说的话……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丢人……” 她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嘴角却带着怀念的微笑。

我当然记得,但欣哥,这件事你不说也行啊,实在太丢人了……。

那天隔着薄薄的校服,我感受到了她腰肢的纤细,和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皂香。

“就因为那次补习,你被阿姨‘流放’了,开始了住校生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你知道了我是女生的事。……从那天起,一切好像都变了。你开始躲着我,会因为我无意的靠近而脸红,会因为我一句‘哥们’而露出奇怪的表情……”

女孩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她用那纤细的手握紧自己的胸口。

“我害怕了,我害怕我们之间会变得不一样,害怕会失去你这个唯一的好哥们。所以我拼命地维持着‘欣哥’的样子,甚至变本加厉……我剪掉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只是因为你一句无心的话……”

“可是,我骗不了自己。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快乐。科技馆的那一天,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因为她此刻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段回忆,都像是在替我说出那些我深藏在心底,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话。

是啊,从我知道她是女生的那一刻起,不,或许更早,从我习惯了身边有她的吵闹,习惯了回头就能看到她的笑容时起,我对这个“好哥们”的感情,就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当她说完最后一句时,整个人就像是用光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微微晃了晃,那双倔强地凝视着我的眼睛里,也终于溢满了泪水,可她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并向我挤出了一个微笑。

我向前走了一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夏末那温暖而干燥的空气。

“王欣。” 我叫了她的名字,不是“欣哥”,而是“王欣”。

“你刚才说的那些,也是我想告诉你的。”

女孩猛地一怔,那双含泪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看着她,露出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笑容。

“这一年,将近一年的时光,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我已经无法想象,我的身边,没有你叽叽喳喳的声音,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

我向她伸出了手。

“我的身边,已经不能没有你的陪伴了。”

泪水,终于从她的眼眶中决堤而出。

但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喜悦的、如释重负的泪。

她带着哭腔,却用力地点了点头,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放进了我的掌心。

我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相拥。

她的身体很柔软,还带着一丝夕阳的暖意。

我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声说出了那句,在此刻被赋予了全新意义的话。

“无论今后如何,你都是我最好的……哥们。”

她在我怀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然后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主动地,吻上了我的唇。

在漫天绚烂的橘红色晚霞中,在这个见证了我们无数次争吵与欢笑的空教室里,我们的唇瓣紧紧相贴。

这个吻,不再是睡梦中那个轻柔而不真实的触碰,而是真真切切的、带着咸咸的泪水和无尽的甜蜜。

我们的高中第一年,在这一刻,落下了帷幕。

而属于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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