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的语气刻意而又浮夸,应该只是句故意戏弄我的谎话。

可伴随这句几乎如预言般、昭示我未来处境的戏言,我脑海中竟真忍不住蹦出——我变成那狗屎主母,双目无神为这座巢穴生育源源不断战斗兵器的影像。

最让我无法接受的,那些东西,还会在战场上屠杀我的战友,攻破人类城市,令我犹如魔兽帮凶似的可耻而又卑鄙……

“怎样,要求饶吗?求饶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暂时让你避孕哦。”岁夭不停地在用话羞辱我、戏弄我,似乎这能给他带来某种乐趣。

喉咙的堵塞感终于消失,我厌恶大喊:“做梦,别以为用这种肮脏的手段就能令我屈服!”

“那你喜欢什么手段?不肮脏的?来说说,我都满足你。”他饶有兴致。

“我……!”

突然意识到,我的反应越激动,他看上去就越高兴,也越能从戏弄我的行为中获得趣味。

沉默地缩到角落,我不再看他,也不再回应他,故作麻木,封闭内心。

他在我身上找不到乐子,很快便不说话走了。

我刚松口气,没多久,却愕然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雷鸢夹杂哭腔的尖喊。

“不要!滚!滚啊!”

热血直往脑袋上涌,我疯了似的撞牢门,剧烈的疼痛简直像全身骨头都粉碎一样。万幸也只是疼痛,魔法少女本身的强悍体魄并没有离我而去。

“滚回来!你给我滚回来!岁夭!”我愤怒呼唤。

可回应我的,始终只有雷鸢那由激烈到无力的哭喊,和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直到这些全部都消失了,岁夭,领着两只半人形尖牙利爪的魔兽,才重回我面前。

“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我恨恨瞪他。

“给我手下两位得力干将说个媒而已,干嘛这么激动,难道魔兽和人类之间还要遵守战俘管理条约吗?这可是亡国灭种级别的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俘虏也只有被吃干榨尽一条路。”

他蹲下来抓我脸,强硬逼我扭过去,和他对视。

他居高临下望我,轻蔑道:“星光队长,作为双方的指挥官角色,你我都应当有这样的觉悟才对。”

“是我错了,我还以为你尚存些许人性……”我冷笑讥讽。

他却像听到什么冷笑话一样,笑到捧腹,“人性?我这样的人,才是最有人性的啊,星光队长——不然你以为人性是什么?”

忽然停下笑,他认真看我,“倒是你,你才没有人性。你满脑子都是人类,都是地联,都是荣誉命令正义,那些飘在天上的旌旗。你眼里从来就看不到我,也看不到你自己,看不到我们凡人琐琐碎碎的情感。”

“我们是守护地联的军人,岁夭。”我最后一次,试图苦口婆心劝服他。

可惜,没有用吧,连我自己都知道不会有用的。

他抚摸我的脸,感慨着,摇摇头,“你说的那些我也曾相信过,说不定,现在也有些许信着。”

“只是,太迟了,星光姐。”

“也太累了,这个世界只有你还把我当那个人类小鬼头看,其他人要么当我是怪物,要么当我是威胁。我出走这里,才是回到家。”

他这段话说得我沉默,他心底那些不满、失望、尤怨,乃至背叛人类的理由,我也不是完全不懂得。

地联从未做到对所有民众都尽善尽美——这点就连我这个军人也清楚。

社会上,参议会说正解决正解决了一万年,可还是从未解决过的,魔能感染者受歧视和就业问题。

网络上,为了转移庞大军费开支,导致的战时经济危机,连世宣部都在煽风点火,制造诸多感染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对立和矛盾。

私底下,所有人都离感染者远远的,生怕他们有一天突然畸变,变成噬人性命的魔兽。

甚至就连在日常生活里,魔能感染者都要戴上有无线定位的限制器,像犯人一样,随时接受社会监控。

我把他赶出MAC,并不只是把他赶离我身边,也是把他赶出最后一片能包容他的乐土。

可那时我以为,他的自私只是接触社会太少,出去多认识些朋友,多见见这霓虹美景,也许他就能理解我,忏悔曾经的错误。

直到后来,我得知他用魔能犯罪,亲自去逮捕他时……看着他那消瘦蜡黄的脸和脏兮兮的衣服,我才隐约意识到:

兴许,我做错了。

说到底,还是我疏忽大意,我没有关心他出去后的日子。

别人说他吃了苦,我也只当想:大男人吃吃苦,磨砺磨砺自己,挺好的。

MAC和外界的联系渠道只有每月限制那一两封书信,每个月能闲下来做回自己和思考闲杂问题的假期也只有半天。

我终归是个不负责任的家长。

“想赢得胜利,总要牺牲什么……”我感慨到一半,才猛然意识到:这句话对岁夭、对曾经作为魔能感染者的他来说,太混蛋也太残酷,连忙住口。

可太晚了,他果然被我惹火,捏我下巴也变得用力起来。

我很痛,但没有躲,任由他发泄。

他很阴鸷地笑:“所以你们有什么立场怪我背叛呢?我是沙砾,我是雪花,我是熔炉里被点燃的薪火,我是那时代压下来的一粒尘。可没关系——生物总能找到自己的出路。”

“你毕竟是人类……”

“太多人说过我不是了,无论是身边,还是网络,无论是社会上,还是MAC。你天真,可其他人跟我一样,很有人性。”

我沉默,我知道,他是在说雷鸢。

在MAC时,雷鸢并不喜欢他,他也跟雷鸢关系紧张。

雷鸢曾经骂过他:你就是个跟魔兽一样的小畜生。

矛盾的起源我早就记不清楚,总之是日积月累的矛盾。他和MAC大部分人都形同陌路,因为他总是有太多的“问题”。

为什么要牺牲?为什么要撤退?为什么任务完成不能多吃顿肉?为什么这个计划不能这么安排?为什么MAC局长像个弱智一样?

他很聪明,也很有傲气,锋芒毕露。

可军人的世界容不下年轻人那棱角和锐气,服从命令才是军人的天职,他问题太多了。

局长不喜欢问题多的岁夭。

下面的大家也只能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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