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希颜步履匆匆,终于回到自己那座久未踏足的洞府。
整块靛玄玉琢成的洞府门扉前,灵藤沉静低垂,碧色枝叶随风轻曳,似在无声迎主。
孙管事和几个侍女忙不迭迎出来,恭谨道:“小姐午安,可要吩咐备膳?邵首席那份是否照旧备下?”
扶希颜勉强弯了弯唇角,嗓音仍旧软柔,面上有掩不住的疲倦:“我只来歇一歇,待会儿便走。你们去忙吧,不必伺候了。”
孙管事见她不欲多言,应了声“是”,就利落地带着侍女退下。
洞府内重归寂静,唯剩灵泉规律地沿石管滴入玉盆,荡开一圈圈幽微空寂的回响。
扶希颜直至进了寝房内室,坐到小榻上,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方才与闵傕那番偶遇交谈,教她的心头阵阵发怵,却寻不到具体的缘由。
于是,扶希颜顾不得敷药歇息,指尖轻点案几上的传讯镜,缓缓注入灵力。
镜面似水波荡开,渐显出南域扶家主宅的书房景象。
南域与中域有时差,已近深夜子时。
扶家家主扶希夷仍披着寝袍坐在灵矿脉心雕成的灯下,案上卷宗堆积如山,煌煌灯火映得她银白的长发如上好丝缎。
扶家姐妹二人虽一脉相承,容貌却不甚相像。
扶希夷的眼瞳偏灰,发色因早年旧伤而褪至银白,加上修为已至化神,瞧着比扶希颜要更沉稳冷肃。
可一见是妹妹的传讯,扶希夷眸中的淡漠便转为温和笑意:“颜颜,怎的这时候找我?下午没功课?”
闵傕褒贬不明的话语、邵景元的惩戒、剑场中的冷遇,在见到亲人的瞬间全混作一团,决堤般涌上心头。
“姐姐……”扶希颜鼻尖忽地一酸,强压了半日的委屈几乎夺眶而出。
扶希夷当即皱了眉心,放下批阅公文的笔:“怎么哭鼻子了,可是身子不适?”
“只是练琴有些累…不打紧的。”扶希颜咽下与邵景元相处的疲惫,转而提起萦绕不去的困惑,“我刚碰见了东海鲛族闵氏的闵傕,他似乎对扶家有成见。姐姐,我不太明白,难道我们与鲛族做买卖时有过过节?”
扶希夷沉吟片刻,抚着扳指道:“异族规矩是多,可咱们采买都是钱货两讫,哪能事事遂他们的意?扶家送去的灵石,够他们拿来铺海底了。若他们还有不满,尽管来找我说,跟你这小辈撒什么气。”
扶希颜觉得两方各有道理,一时讷讷无言,只垂眸看着指尖那点未褪的红肿。
扶希颜见她这低落恍惚的模样,话锋一转:“话说回来,你与邵家少主到底何时结为道侣?你们相处三年有余,结契一事也该开始商议了。邵家的得给个态度,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
扶希颜一个激灵回了神,指尖不由攥住手边的软垫,语气躲闪地推诿道:“我们一起才三年,又不是很久…姐姐和姐夫当初,不也、也拖了五年才结契……”
因爱侣被提及,扶希夷的眸光软和了一瞬:“这如何能混为一谈?我与端卿自小相识相知,后来只是因为抗魔战事耽搁了几年,才延迟了结契仪式。”
见扶希颜似懂非懂地眨眼,她的语气放得更缓:“先不谈结契也罢,至少把邵家那位带回来让我和老祖瞧瞧。半年前他居然舍得放你自个儿回南域,也不陪着你,怎能如此不体贴?”
扶希颜心虚地圆场道:“景元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半年前得去新出现的魔域裂缝抗魔,平日也忙着处理宗门和家族的事…他太忙了,怎么可能时时都陪着我……”
扶希夷盯着她那双强撑笑意的眼睛看了几息,终于叹了口气:“颜颜,你性子太软,又还没自己立起来,我才想着有个强势些的道侣护着你也好。但邵景元心思莫测,迟迟不敲定婚事,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你年纪还小,其实也不急着定下道侣。若他真无意,待你完成学业回来,姐姐替你另寻良缘。你要是喜欢俊美又修为高深的,南域的世家公子多的是,澜海里的鲛族也不是不行…或者上次来的虎族家主,多么的英气威武……”
扶希颜下意识要回绝长姐的推销,脑中却忽然闪过俞让星那张笑意张扬的脸,还有邵景元用剑柄轻触她肩头的一幕。
他的赏识做不得假,她的难过也是。
然而,扶希颜不敢在长姐面前坦诚自己介意得心口发疼。
太窝囊,太不像扶家的后代。
况且…或许她的遭遇也算不得什么,谁的感情不是磕磕绊绊过来的?
不过是男女间常见的磨合罢了。
扶希颜垂下眼睫,轻声说:“景元对我好的。”
像在说服长姐,也说服自己。
扶希夷眉心皱得更深:“真的?”
“真的。”扶希颜嘴上应着,心脏却急促地鼓动起来。
若长姐再用严厉的口吻追问,她怕是要真的撑不住,眼泪便再次源源跌落。
扶希夷并未继续表露质疑,只沉默了片刻,忽而语气无奈地安抚道:“你二人定情后,扶家在中域的生意关节也打通了不少,赚的加起来够娇养你百年,或许那小子也算有心…可比起你高兴,这点利益算不得什么。扶家虽不及邵家势大,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你若要坚持多一阵子,就当体验情爱罢。”
扶希颜本该在长姐听似让步实则警示的话中多思多想,但她只听见了与邵景元相关的那一句,眉眼间浮起欢喜。
她太想从邵景元的疏离中榨出一点点确定的心意,当即似堕崖之人抓住了救命绳索:“是景元吩咐的吗?”
扶希夷见亲妹妹这深陷情爱的固执模样,神色一滞,头疼地想给她掰扯清楚:“可能是邵景元,也可能是邵家,或邵家背后的附庸家族。中域的势力盘根错节,利益交换的事谁也说不准。”
然而,扶希颜从那句模棱两可的“可能是邵景元”里汲取到足够多的甜意,已重新充满了信心。
她清柔的嗓音变得笃定,仿佛只要念出心上人的名字,一切疑虑都将烟消云散:“姐姐,我和景元会好好的。”
气氛一时静了下来。
扶希夷深吸一口气,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
“姐姐先忙吧,我不打扰你了。”扶希颜此刻满脑子都是要回去找邵景元,哪还顾得上多谈。
扶希夷还想多叮嘱几句:“颜颜——”
镜面一晃,传讯已被扶希颜掐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