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室疑踪

恶魔——一个古老而令人生畏的存在。

千百年来，人类对其始终语焉不详，态度暧昧难明。主流信仰斥其危险、不可掌控，与恶魔交易被视为对神最大的背叛、对灵魂的永世玷污。

然而，那足以实现任何愿望的蛊惑之力，却如暗夜中的萤火，不断引诱着人性深处无法熄灭的贪婪。因此总有人怀抱侥幸，前赴后继地翻寻禁忌书页，寻觅其踪，渴求一契。

为防异教徒凭禁书再生事端，亦为阻世人沉沦歧途，教会早在镇压异端的年代，就将收缴而来的诸多邪典秘册尽数封存于大教堂幽邃的图书室内，严禁任何人翻阅。

岁月流转，连教会内部也渐渐遗忘了它的存在。

洛兰重返教会后，未曾片刻遗忘那夜与卡斯帕的约定。首要之事，便是径直前往图书室，搜寻能将伊莉丝的灵魂永远留于此世的线索。

这栋古旧建筑久乏修缮，外表残破不堪，仿佛随时会在风中倾颓，仅剩几名年迈修士在此看守。

“骑士大人，此处乃是禁地，没有主教的手谕，请恕我等不能放行。”一位皱纹丛生的老修士颤巍巍地试图阻拦。

洛兰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步伐未停，“一切后果，由我承担，与你们无关。”

老修士仍不放弃，一路苦苦劝阻，那具看似风中残烛的枯槁身躯竟爆发出惊人的潜力，抢先一步，以肉身堵在了图书室沉重的大门前。

“万万不可啊，大人！您绝不能进去！”他死死守住身后的大门，冷汗涔涔，声音因惊惧而变调，虽畏惧圣殿骑士的威仪，却显然打定了主意不放行。

这过分谨慎、近乎异常的态度，反而勾起了洛兰的疑心。

此地荒废已久，平日无人问津，这老东西何必紧张至此？除非……

“这里面……藏了什幺东西？”男人唇角勾起一丝莫测的弧度。

“您、您知道的，无非是些引人误入歧途的禁书……”老修士避开他锐利的审视，嗓音干涩地回答。

“正好。身为圣殿骑士，我想我有权查验你们是否尽忠职守。”洛兰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开门。”

“这……我等在此看守数十载，历经数任主教，一直相安无事，也从未有过这等先例……”老修士干笑着，言语间暗擡出历任主教，试图施压。

洛兰非但不怒，兴味反而更浓，“哦？那你可曾监守自盗，或是放任外人潜入，知情不报？”他慢悠悠地抛出一句试探。

只见对方脸色霎时惨白，紧张得几乎语无伦次：“当、当然没有！”

至此，洛兰心中猜想已然坐实。他失了周旋的耐心，神情倏然冷沉，劈手夺过对方腰间钥匙，利落地打开了那扇尘封的大门。

吱嘎——

伴随着门轴滞涩刺耳的呻吟，朽坏的木门缓缓开启。浓密如雾的尘埃从中汹涌扑出，带着陈腐的气息。

洛兰擡手挥散呛人的灰絮，待光线艰难地穿透黑暗，室内的景象才逐渐显现：书架被翻得七零八落，典籍杂乱地堆弃满地，无一例外都蒙着厚厚的积灰——显然此地曾遭闯入，且已时隔不短。

他踱入室内，信手拾起几册翻看。内容无非是异教历史、魔法诡术，以及诸多如何与深渊沟通的禁忌秘仪。

几名老修士面如死灰，早已在他身后跪倒一片，连声请罪。

“谁来过？”洛兰的视线未曾离开手中污损的书页，语气中的探究远多于怒意。

“大人恕罪！属下……属下失职，未能守住此地！”几人伏地叩首。

“凭你们几副老骨头，自然也拦不住有心之人硬闯。”他轻笑，“我会替你们向教会陈情，但前提是——你们须将此地发生之事，一字不落地说清楚。”

“是……是阿瑞斯！”为求自保，其中一人抢先喊道，“先前王都被起义军攻占时，便是他带人闯入此地，将这里搅得天翻地覆！”

“我等拼死阻拦，奈何他们人多势众，实在……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另一人急忙辩解，生怕洛兰在主教面前参他们一本。

阿瑞斯……又是他。

洛兰眸光微凝。

他对此人了解不多，昔日一战，只因对方麾下起义军与教会庇护的贵族起了冲突。二人于战场数度交锋，皆难分高下，最终僵持数月，教会与起义军各退一步，才换来眼下暂时的和平。

“你如何确定是阿瑞斯，而非他人？”

“绝不会错！他那一头黑发，放眼整个帝国，除了皇族，极为罕见，过目难忘！”修士语气笃定。

“他拿这些禁书何用……”洛兰心生狐疑。

阿瑞斯不似那些渴求教会认可的起义头目，从其对教会毫不掩饰的蔑视来看，对此类鬼神之说理应嗤之以鼻。若说此人特地闯入禁地，只为盗走几卷形同废纸的旧籍，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你们是否还隐瞒了什幺？”他眼风扫过跪地的众人，审视的目光如实质般压下，令他们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沉寂良久，仍是那最先求饶的修士扛不住压力，颤声道：“其实……他、他还放走了……地下室里的那个‘东西’。”

……

当洛兰跟随引路者，踏入那间四壁刻满诡异符号与深刻划痕的狭窄囚室时，他感到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归位。

据几人嗫嚅的供述，这阴湿的地下室曾囚禁着一只活生生的恶魔。

而今，冰冷的地面上只余苔藓遍布，和两根被暴力斩断的粗重铁链，散发着狰狞而不祥的气息。

洛兰沉默片刻，竟低笑出声。

看来，他确实找对了地方。阿瑞斯真是亲手为他送上了一份大礼。这只消失的恶魔，定然背负着某个关键的秘密，值得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地闯入禁地，将其释放。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谁能想到，那位表面领导人民的“正义”领袖，背地里竟亲手向人间放出了一尊足以祸乱世间的灾厄。

看来，你也并不像表面那般光明磊落啊，阿瑞斯……

男人蓦然转身，衣袂掠风，大步朝外走去。

“大人……”修士们惶惑不安地唤他，声音在空荡的囚室里发颤，“请您示下……”

“事已至此，奉劝你们，若腿脚还利索，就尽早收拾东西逃命去。”洛兰脚步未停，声音冷淡地抛在身后，“若还想多活几年，便记住——出了这扇门，此地与图书室，一切如常，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明白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