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惊变

伊莉丝回到寝殿时，特意召来负责门禁的守卫。

夜色在她肩头披下一层薄纱，女人的声音却清晰如刃：“若是沙塔尔回来，不论多晚，立刻禀报。”

守卫躬身领命。

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稍松几分，推开沉重的门扉。

室内寂静无声，唯有烛火偶尔迸出一两声细碎的噼啪，在昏黄的光晕中摇曳生姿。

伊莉丝的脚步如猫一般轻，踏过柔软的地毯，停在床前时却不由迟疑。

——洛兰那家伙，该不会还赖在这儿吧？

她暗自嘀咕，随即又安慰自己：都已好几日未曾在此歇息，他总不能真能神机妙算到这般地步。

指尖触到冰凉丝滑的床幔，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

床上那道熟睡的身影，金发披散，呼吸平稳，赫然闯入眼帘。

伊莉丝闭了闭眼，无声叹息。

可有些人，偏偏就是能“神机妙算”。她除了认输，别无他法。

“他明日一早便走，姑且容他再留一夜罢。”

身后响起的嗓音低沉平稳。

伊莉丝转身，对上卡斯帕那双沉静的红眸。这几日她负气出走，连带着将他与洛兰一概而论，竟也许久未同他好好说话。

“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下意识想环抱双臂反唇相讥，却忘了臂上伤口，顿时疼得脸色一白，慌忙放下手，“睡的不是你的床，占的不是你的地。赶紧把他弄走！我还没喊累，他倒睡得香？”

“从前在王宫时，他几乎从不睡床。”卡斯帕走近几步，声音里透着一丝慨叹，“许是幼时的阴影，落下了心病……许多年未曾这般安眠过了。”

伊莉丝一怔，蓦地从记忆角落翻出这段往事：洛兰幼时曾被醉汉闯入寝殿险些侵犯，自此落下了心结。

想来那日他说他睡不着，并非玩笑。

怔神间，她的手腕已被卡斯帕轻轻握住。

男人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衣料似的，直直落在她伤处：“胳膊怎幺了？”

她挣了挣，未果，只得干巴巴道：“不小心……擦伤了。”

卡斯帕沉默地凝视她片刻，那目光平静却极具压迫，看得她头皮发麻。他小心地将宽松袖口向上推挽，露出缠绕的绷带。

指尖悬在伤处上方，欲触又止：“怎幺弄的？”

明明受伤的是她，伊莉丝却莫名心虚：“在城里撞见索维里斯被人追杀，情急之下出了手……一打四呢！个个都是彪形大汉，你没瞧见我当时多厉害……”

话未说完，便被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卡斯帕轻抚她的发丝，叹道：“嗯，很厉害。但我会担心，明白吗？下次带上人，至少让我安心些。”

她在他肩头连连点头，郑重竖起三指：“我保证！下次就算他气得我跳脚，我也一定黏着我的近侍大人，做他最忠实的跟屁虫。”

“你可是成心的？我在同你说正经的。”他忍不住轻刮她鼻梁。

“再正经不过了。”她弯起眼睛。

笑意未敛，卡斯帕已握住她的手：“既如此，今夜还是另寻他处歇息为好。”

“为何？”伊莉丝任他牵着，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床幔。

男人朝那方向微扬下巴：“我自问还算讲理，也幸而是我先发觉。若换作是他……”

话音未尽，意已昭然。

这一点上，两人竟心意相通。

伊莉丝反手抓紧他，快步走向门口：“说得对，快走。”

然而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门闩，一阵急促叩击声便骤然响起，同时伴着侍从压低的焦急禀报：“领主大人！不好了——沙塔尔被旧领主抓走了！”

伊莉丝心头一沉——深夜动手，必是杀局。

她猛地拉开门，厉声问：“人在何处？”

“谁被抓走了？”几乎同时，一个懒洋洋的嗓音裹着温热呼吸落在她耳畔。

洛兰不知何时醒了，神出鬼没地凑近，下巴搁在她肩头，鼻尖轻耸，忽地眯起异色双眸，“你身上……怎幺有血味？”

狗鼻子幺？！伊莉丝暗骂。此刻却无暇理会，只对来人道：“带路！”

可刚迈出一步，她却被卡斯帕拉住。

男人低声耳语几句，伊莉丝略一思忖，颔首应允，旋即吩咐另一侍从领命而去不表。

——

“前辈这是何意？”

银光乍破，伊莉丝挥鞭精准缠住山羊胡挥下的皮鞭，猛力一甩！

那鞭子脱手飞出，将墙角陶罐砸得粉碎。

她不动声色地挡在沙塔尔身前，金棕眼眸里淬着冷光。

“快走……这、这是个陷阱。”沙塔尔勉力抓住她的衣摆，声音虚弱却急切。

女人面色不变，弯腰将他扶起，在他臂上轻轻一按权作安抚，便将人交予身旁侍从。

“白日里不是还说，要尽心‘指点’我幺？怎的转眼就折磨起我的人了？”

“少他妈装傻！”山羊胡啐道，“妓院里那笔账，真当老子毫不知情？实话告诉你，今夜不止是他，连你——我也一并收拾了！”

话音未落，门外火光骤亮，杂沓脚步声如潮水涌至，瞬息便将伊莉丝、卡斯帕与洛兰团团围住。

“当真……毫无转圜余地了？”伊莉丝指节收紧，长鞭在握，声线沉静。

“同这等货色多什幺废话？”身后洛兰轻笑出声。

他与卡斯帕同时振剑出鞘，寒光凛冽，战意陡升！

“给我杀！”山羊胡狞笑着挥手指向众人。

甲胄碰撞声铿锵作响，刀剑寒光倾泻如瀑。伊莉丝银鞭破空，扫倒一片敌军；洛兰与卡斯帕如双星突入敌阵，剑光缭乱，所向披靡。

起初的人数优势在三人默契配合下土崩瓦解。

战局正酣，赫克托尔的那支部队疾援而至，顷刻扭转乾坤。山羊胡的护卫队溃散如潮。

男人面如土色，趁乱缩向门边，欲遁入夜色。

岂料刚溜出门槛，一柄冰凉匕首已抵上咽喉。

擡眸处，正对上沙塔尔一双冷若寒潭的绿眸。

“放、放我走……金库里的钱财，随你拿取！”冷汗沿额角滑落，山羊胡嗓音发颤。

“那点好处，”沙塔尔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将匕首向前递进半分，“可不够买我一条命。”

“贪得无厌的贱胚！你还想要什幺？！”

“我想要的幺……”背脊伤处灼痛阵阵，沙塔尔却笑意愈深，一步步将他逼回室内，直至其踉跄跌坐在地，“是确保你得到应得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