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的那一刻,苏曼曼以为自己会醒在一片冰冷的虚无之中。
毕竟,那是她作为「神」的宿命——感官的极致之后,便是无尽的空虚。
但这一次,不一样。
一股奇异的暖流正在她的四肢百骸中缓缓流淌。那不是武昌盛那种几乎要将人烤熟的烈火,也不是柳谷子那种冻结灵魂的寒冰。它像是一条温柔的河流,带着勃勃生机,将她那原本已经布满裂痕、濒临崩溃的神格,一点点修复、填满。
这股力量里,交织着两个男人的生命气息。
苏曼曼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压抑的冰室穹顶,而是寝殿熟悉的红纱帐暖。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两只手紧紧握着。
左边,是一只粗糙宽大、布满老茧的手,掌心滚烫,却透着一股虚弱的湿汗;右边,是一只修长冰凉、骨节分明的手,此刻却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苏曼曼转过头。
左边的床榻下,武昌盛像是一只受了重伤的病虎,毫无形象地趴在那里。他赤裸的上身缠着厚厚的绷带,原本如岩石般隆起的肌肉此刻显得有些松弛,那总是散发着骇人红光的图腾也黯淡了下去。他睡得很沉,眉头却紧紧皱着,口中偶尔发出几声痛苦的呓语。
右边的椅子上,柳谷子正襟危坐,但他那张总是阴郁冷静的脸此刻惨白如纸,眼底是一片青黑。他没有睡,正死死盯着苏曼曼的脸,见她睁眼,那双蛇瞳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但他想要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手掌却抖得像是在筛糠,悬在半空怎么也落不准位置。
「醒了……醒了就好……」
柳谷子声音沙哑,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椅背上。
苏曼曼看着这两个曾经不可一世、为了争夺她打得头破血流的魔头,此刻却变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涌上心头。
不是感动,因为「神」不需要感动。
是一种……极致的满足感。
她感到自己内心那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在这一刻,竟然不再呼啸着索取了。因为这两个男人,把他们最宝贵的东西——修为与根基,全部填了进去。
「傻狗。」
苏曼曼轻轻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股慵懒的媚意。
她抽出手,先是摸了摸武昌盛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
武昌盛迷迷糊糊地醒来,感觉到头顶的触感,下意识地像只大猫一样蹭了蹭,随即猛地惊醒:「曼曼!你醒了?还冷不冷?有没有哪里痛?」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失血过多和修为倒退,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堂堂极乐教左护法,此刻狼狈得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苏曼曼笑了,指尖划过他胸口那渗血的绷带:「疼吗?」
「不疼!」武昌盛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虽然脸色灰败,但眼神却亮得吓人,「只要你活着,把心挖出来都不疼。」
苏曼曼没有说话,转头看向柳谷子。
她伸手抓住了柳谷子那只还在颤抖的右手。这只手,曾经稳得能在一粒米上雕花,能将最细的毒针刺入穴位毫厘不差。现在,它废了。
「后悔吗?」苏曼曼问道,「以后,你可能再也拿不起手术刀了。」
柳谷子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当他擡头看向苏曼曼那张恢复了红润的脸庞时,那丝痛苦瞬间烟消云散。
「我是个大夫,也是个疯子。」柳谷子轻轻反握住她的手,将脸颊贴在她的掌心,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温度,「只要我的神还在,这双手就算是用来爬,也是值得的。」
苏曼曼叹了口气。
她挣扎着坐起身,红纱滑落,露出肩头那朵妖艳欲滴的曼陀罗花。此刻,那朵花仿佛活了过来,花瓣舒展,将武昌盛的热与柳谷子的冷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以前,我觉得你们只是好玩的玩具。」
苏曼曼靠在软枕上,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却又多了一丝将他们纳入羽翼的占有欲。
「我不开心了就踢开,开心了就赏根骨头。因为我觉得,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她伸出双臂,一左一右,将两个虚弱的男人揽入怀中。
武昌盛浑身僵硬,不敢用力,生怕那是梦。
柳谷子闭上眼,眼角滑落一滴清泪,颤抖着抱住了她的腰。
「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苏曼曼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神谕:
「既然你们把命都融进我的身体里了,那从今往后,你们就不再是两个人,而是我苏曼曼身体的一部分。」
她低下头,在武昌盛滚烫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又在柳谷子冰凉的唇角落下一个吻。
「武昌盛,你是我的左手,负责替我撕碎一切敌人。」
「柳谷子,你是我的右手,负责替我缝补这个烂透了的世界。」
「别再争了。」苏曼曼轻笑一声,手指缠绕着两人的发丝,将它们打了个结,「左手和右手打架,最后疼的,可是我这个主人。」
武昌盛和柳谷子对视一眼。
若是以前,他们一定会互相啐一口,然后继续厮杀。
但此刻,感受着体内那股与对方同源的血脉共振,看着眼前这个终于不再空虚、眼神有了实质温度的女人。
他们同时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是,主人。」
「遵命,我的神。」
极乐教的寝殿内,血腥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而稳定的和谐。
这便是极乐净土的雏形——
它不建立在虚幻的快乐之上,而是建立在牺牲、痛楚与绝对的共生之中。
三人的影子在烛火下拉得很长,最后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