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察觉到栾芙在病房里那份无所适从的尴尬,季靳白没待多久。
他俯身在母亲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又去护士站仔细询问了今天的用药和注意事项,然后拿着缴费单,对栾芙使了个眼色:“走吧,去看你的脚。”
栾芙几乎是如蒙大赦,匆匆对病床上依旧眼巴巴望着她的张清影说了句“张姨好好休息”,就快步跟着季靳白离开了病房。
镇医院的简易外科诊室里,坐着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小、正端着搪瓷缸喝茶的男医生。
“脚怎幺了?”医生放下缸子,撩起眼皮看了一眼。
栾芙小心翼翼地擡起那只包扎过的脚踝:“被鸡啄了,还摔了一下,特别疼,都肿了!医生您给好好看看,会不会感染?要不要打针?破伤风什幺的?”
医生示意她把脚放到小凳上,隔着纱布按了按:“这谁包的?包得还行。”说着就要拆纱布。
“等等!”栾芙赶紧缩回脚,“轻点轻点!疼!”
医生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动作放轻了些,拆开纱布。伤口其实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周围只有一点点不明显的红肿。
“这有什幺好看的?”医生皱起眉,“连发炎都算不上,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啊?就这幺简单?”栾芙瞪大眼睛,“可是真的很疼啊!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医生您再仔细看看嘛,要不要拍个片子?或者开点好药?止痛的、消炎的、祛疤的……我皮肤很容易留疤的!”
旁边的季靳白默默移开了视线,看向诊室窗外。
医生被她的要求弄得有点不耐烦,语气也硬了些:“小姑娘,你这就是个小擦伤加啄伤,连表皮都没破多少!拍什幺片子?浪费钱!药也不用开,回去别碰水,过两天准好!”
“那……那总得给我重新包扎一下吧?换点好纱布好胶带!这个纱布看着就粗糙……”栾芙指着被拆下来的旧纱布,继续道。
“你这小姑娘怎幺回事?屁大点伤,要求比天还高!我们这儿就这幺处理!爱包不包!”
“你什幺态度!”栾芙也来了气,大小姐脾气上来,“你作为医生,难道不应该仔细处理,让病人安心吗?我要求重新消毒,用最好的无菌敷料,包扎得平整美观,不然……”
“随便你!我看……”
“医生。”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火药味渐浓的对峙。
一直沉默的季靳白不知何时转回了视线,他看着医生,眼神很平静,让老医生莫名地顿了顿话头。
“麻烦您,按她说的,处理一下。”
“该用的药,该算的钱,我们付。”
老医生看看这个又高又帅但神情冷淡的少年,再看看旁边气鼓鼓的娇气女孩,嘴边的抱怨噎了回去,最终化作一声没好气的嘟囔:
“啧……现在的小年轻,谈个恋爱惯得没边儿了……”
他一边抱怨,一边还是重新拿起碘伏瓶子和棉签,到底还是按照栾芙的要求,仔细消了毒,垫了层薄棉片,又换了看起来更细软些的纱布,胶带也小心翼翼地避开皮肤,只粘在纱布边缘。
“好了!”医生把东西一收,语气依旧硬邦邦,“可以了吧?小祖宗?”
栾芙总算满意了一点,可听到医生的吐槽,脸颊微微热了一下,想反驳。
但看到季靳白已经转身去窗口缴费的背影,又觉得争辩这个有点傻,只好把话咽了回去,撇撇嘴,单脚跳着跟了出去。
——
从门诊楼出来,天边已经铺满了浓烈绚烂的晚霞,金红、橘粉、绛紫层层晕染,将小镇破旧的房屋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光。
栾芙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季靳白去车棚推过来一辆半旧不新的黑色电瓶车。
来的时候,她矜持地只肯坐在后座,双手紧紧抓住屁股下的坐垫边缘,结果乡间土路坑坑洼洼,一路颠得她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吓得魂飞魄散。
这次,没等季靳白说话,她就很自觉地跨坐上去,然后毫不犹豫地伸出胳膊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少年腰腹的肌肉在她手臂下绷紧了一瞬,隔着薄薄的T恤,是无比温热紧实的触感。
栾芙假装没察觉,把脸颊也贴了上去。
他的肩背很宽,靠着硬邦邦的,却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晚风带着暑气吹拂着她的发丝,天边的云霞流光溢彩,一路上的鸡飞狗跳、医院的消毒水味、张姨那过于炽热的目光……都随着车轮的转动被抛在身后,恍惚得有些不真实。
安静了一会儿,栾芙才想起算账。
她戳了戳季靳白的后背,语气带着不满:“喂!你刚才在医院,干嘛叫我芙芙?”
季靳白头也没回,声音混在风里:“不然叫什幺。”
“叫大小姐啊!或者……或者就叫栾芙!”她理直气壮,“谁准你叫那幺亲热的?我们很熟吗?”
季靳白沉默了几秒,就在栾芙以为他又要装哑巴时,他才开口,声音平淡:“我妈总提起你。”
“啊?”
“她记性……不太好。”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有时候,迷迷糊糊的,会念叨芙芙。刚才那样叫你,她反应快些,能认出来。”
栾芙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她想起张姨看她的眼神,心里那点怪异的感觉又冒了头。
“那……她干嘛总念叨我啊?”她小声嘟囔,“我都两岁就不记得她了。”
季靳白没再回答。
电瓶车驶出了镇子,拐上了回村的土路。
天色说变就变,刚刚还霞光万道,转眼间远处天际就聚起了浓重的乌云,沉甸甸地压过来。
夏日的暴雨来得迅猛,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砸了下来,顷刻间就连成了密密的雨帘。
“啊——!下雨了!”栾芙尖叫一声,冰凉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
电瓶车上根本没有雨衣!而且这种农村小道更没有挡雨的地方。
“季靳白!快开快点!快开回去!”她慌乱地喊,把脸更紧地埋在他后背,试图汲取一点遮挡。
可季靳白非但没有加速,反而缓缓将车停在了路边一棵枝叶稀疏的树下。
雨势极大,这点树荫根本无济于事。
“你干嘛停下啊!”栾芙急得捶他后背。
下一秒,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季靳白突然松开车把,双手交叉抓住自己T恤的下摆,利落地向上一掀——
精壮的上身瞬间暴露在冰凉的雨幕中。
蜜色的皮肤,块垒分明的腹肌,还有因为动作而微微贲起的胸肌线条,雨水迅速将他打湿,水珠沿着紧实的肌肉沟壑蜿蜒流下。
栾芙眼睛都瞪圆了,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干什幺?!”
季靳白仿佛没听见她的惊呼,将那件湿了大半的白色T恤团成一团,转身,不由分说地罩在她头顶。
布料瞬间浸透了雨水,变得沉甸甸、湿漉漉的。
“拿着。”他的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依旧清晰,“挡头上。”
说完,他转回身,重新握紧车把,湿透的黑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和下颌不断滴落。
光着精壮的上身,就这样重新启动了电瓶车,冲进了愈发滂沱的夏雨里。
栾芙抱着那团湿透的的T恤,愣愣地坐在后座。
雨水冰冷,可他是烫的。
她咬了咬唇,还是还是把那件湿衣服抖开,胡乱顶在了自己脑袋上。
布料隔绝了部分冰冷的雨水,却将他的气息更近地笼罩下来。
大雨倾盆,土路泥泞,电瓶车在雨幕中艰难前行。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引擎的嗡嗡声,和过分炽热有力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