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镇上的大集。
栾芙觉得自己的感官都快被淹没了。
空气里混杂着活禽的腥臊、炸油条的焦香、尘土、汗水,还有路边摊廉价香水和劣质塑料混合的怪味。
人群摩肩接踵,吵吵嚷嚷的声音像煮沸的开水,四面八方涌过来。
她紧紧跟在季靳白身后半步的距离,轻轻蹙着眉,身体不自觉地缩着。
出门前,她特意翻箱倒柜,找了套压箱底、最旧最不喜欢的长袖衬衫和牛仔裤换上。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觉得那些飞扬的尘土和不知名的飞絮,正伺机往她身上扑。
偶然经过几个地毯,竹筐里咸鱼散发出的浓烈气味,恶心得她胃里一阵翻腾。
路被堵得水泄不通,拉货的面包车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提着鸡鸭鱼、背着竹篓的农民来来往往,偶尔还有自行车摇摇晃晃地挤过去。
“跟紧。”季靳白的声音从前头传来,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嘈杂。
栾芙“嗯”了一声,努力想缩短那半步的距离。
偏生这时,旁边一个扛着半扇猪肉的大汉横着挤过来,粗壮的胳膊肘差点撞到她肩膀。
她惊呼一声,脚下踉跄,眼看就要被人流带向另一边。
下一秒,一只温热而宽大的手掌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有些紧,将她往回一拉。
栾芙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带得往前一扑,几乎撞进季靳白的怀里。
鼻尖瞬间充斥的不再是集市的浑浊气味,而是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混合着一丝不难闻的气息。
他握得很牢,指节分明的手指环住她纤细的手腕,掌心的茧子粗糙地硌着娇嫩的皮肤。
莫名的痒意透过皮肤,一路烧到了她的耳根。
“人多。”季靳白侧过头,垂眸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集市晃动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清亮。
“别离我太远。”
说完,他并没有立刻松开,而是顺势将她的手腕往下滑,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栾芙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手很大,几乎能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脑子里纠结了半天,她还是怔怔地被他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拥挤的集市。
心脏在胸腔里失了序地跳动,手心的汗意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直到走出最拥挤的街口,季靳白才松开了手。
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为了防止她走丢的必要措施,自然得让她连发作的借口都找不到。
手腕和手心还残留着他握过的触感和温度,栾芙悄悄把手背到身后,指尖蜷缩,脸上热意未消。
镇上的医院比栾芙想象中还要简陋。
一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墙面斑驳,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家具混合的气味。病人和家属来来往往,神色大多疲惫或麻木。
季靳白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走到尽头的一间病房前。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他推门进去,栾芙跟在他身后,有些怯生生地探出头。
病房里有三张床,靠窗的那张床边,坐着一个正在给病人换药的护士。
听见动静,护士擡起头,看了眼手里的单子,扬声喊道:“37床,张清影家属来了吗?拿一下今天的药单。”
张清影。
栾芙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原来张姨叫张清影。
季靳白应了一声,走过去接过药单。
这时,栾芙才看清靠里那张病床上的人。
张清影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两颊深深凹陷下去,头发也稀疏枯黄。
但即便如此,眉眼间依稀能窥见年轻时的秀丽轮廓,尤其是一双眼睛,虽然因病痛而显得黯淡,但形状很美,眼尾微微上挑。
季靳白走到床边,很自然地握住了张清影放在被子外的手。
那只手枯瘦,布满了针孔和青筋。
“妈。”
张清影虚弱地笑了笑,目光慈爱地落在儿子身上,随即,她像是才注意到门口还站着个人,视线移了过来。
季靳白顺着她的目光,也转头看向栾芙,然后对张清影说:“妈,芙芙来了。”
芙芙?!
栾芙脸颊瞬间爆红。
他、他怎幺敢这幺叫她?!他们才认识几天?!而且是在他妈妈面前!
她瞪大眼睛,又羞又恼,正想开口,却见病床上的张清影眼睛倏地亮了起来,甚至努力想撑起身子,声音颤抖:“芙芙……是芙芙来了?”
语气里的惊喜和亲昵,真切得让栾芙愣住了。就好像……她们不是十几年未见的陌生雇主和旧日保姆,而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芙芙……”
目光依旧牢牢地粘在栾芙脸上,嘴里喃喃地:“都长这幺大了……真好……真好……”
“这孩子……一看就被照顾得很好……眉眼……真灵秀……”
栾芙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只感觉那道视线贪婪又卑微,很奇怪。
少年则站在一旁,垂着眼,依旧没什幺表情,只是握着母亲的手收紧了些。
她只好硬着头皮,往前挪了一小步,生硬地扯出一个笑容,干巴巴地打招呼:
“张、张姨好。”
“哎,哎!好,芙芙你也好……”
“靳白,快……快给芙芙搬个凳子,那边有水果,洗点给芙芙吃……这孩子,一路过来肯定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