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号码

警局人来人往。

白炽灯照在头顶,令人眼晕。

江柏青被关在审讯室,江家的律师坐在叶长汀面前和她谈判。

“叶小姐,你知道的,以江家的能力,很快便能平息这件事,于你而言,最好的便是现在拿钱和解。”

叶长汀声音嘶哑粗噶,不复清泠,转身对一旁陪着她的警察姐姐轻声说:“我要验伤。”

她不和解。

警察姐姐很心疼地揉着她的头,握着她的手安抚她:“好,等会儿录完口供我带你去医院。”

律师听完两人的对话,说了声“知道了”便起身离开。

不一会儿,江柏青的父亲江知荣过来落座。

他的态度比律师温和很多。

“小姑娘,这次是我们家柏青不对,他年纪小不懂事,想和你玩闹一番,却没轻没重,伤了你。你放心,医药费我们江家全包,赔偿你也只管开口,绝对不让你受委屈。”

却轻描淡写将恶性伤人事件定性为小打小闹。

叶长汀垂眸:“我要验伤。”

她还是很坚决。

江知荣身体往后一仰,闲适的样子。

“小姑娘,你还小,不懂人情冷暖。验伤,当然可以,赔偿,也只要你提。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事呢,不是你想得那幺简单,你虽然成绩好,但在澜市,江氏也是有几分人脉的。”

很明显的威胁。

叶长汀握着警察姐姐的手一紧。

警察姐姐刚入职场,颇有几分正气,闻言立刻站起来:“江先生,在警察局您就这样威胁受害者,您觉得合适吗?”

江知荣气定神闲:“小姑娘,你刚入职场,我不和你计较,且等你们领导和你说话。”

话音刚落,领导带着已经放出来的江柏青走了出来,见到江知荣,态度温和道:“江总,事情我们问清楚了,江少想和同学玩闹一下,没想到误伤了她,没多大事。”

警察小姐一听,急了:“队长!受害人还没录口供呢!”

那队长却完全无视她的话:“您可以把江少领回去了。”

江知荣说了一声辛苦,而后又意味深长地道:“不过,你们局里对待新人的培训,还是要加强啊。”

队长忙说:“您说的是!”转头板起脸来呵斥警察小姐:“季纯,你给我进来!”

-

最终叶长汀也没能成功验伤,也没能让警局成功立案。

叶长汀料到了,警局都是基层打工的,仰人鼻息,没有办法。

她理解,反正她也没指望这一下就能对江柏青怎幺样。

还是季纯来送叶长汀出去。

季纯刚从一间办公室出来,眼睛红红的,抱着一份文件,见到叶长汀就道歉:“对不起啊。”

叶长汀微笑摇头:“谢谢你,姐姐。”

季纯揉揉她的头:“你的监护人呢?还没到吗?谁带你去医院?你怎幺回家?”

叶长汀还是柔软地笑着,摇摇头:“我没有监护人。”

季纯脸色一僵:“你是……孤儿?”

叶长汀点头:“我自己可以的,再见姐姐。”

直到叶长汀的背影没入人群,季纯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手里拿了叶长汀的资料。

她翻了翻,疑惑地挠了挠脑袋:“诶?不对啊,她监护人这一栏里有人啊!”

想了想,她还是拨通了监护人栏里的号码。

长久的“嘟嘟”声。

久到她快要挂断。

终于,那头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如大提琴般低沉的嗓音。

“Hello,哪位?”

慵懒而疏离。

季纯顿了顿:“你好,是叶长汀的监护人吗?我这里是警察局……”

-

叶长汀先去看了医生。

她身上的钱不多了,前段时间参加数学竞赛拿到的奖学金全被妈妈拿去花天酒地了。

只剩一些帮别人做作业存下来的零钱。

她没敢做过多的检查,只买了些药。

习惯性地走回到以前住的出租屋门口。

老旧的小区,破烂的钢筋水泥。是被如日中天步履向前的澜市遗忘的角落。

他们以前住在一楼,一个车库改造而成的小单间。

冬冷夏热,还很潮湿,但是很便宜,叶长汀承担得起。

但走到门口,看见房间外挂着的陌生的衣服。

叶长汀陡然想起这里已经被妈妈瞒着她退掉了。

她已孑然一身,无处可去。

突然就觉得喉咙疼到发痒。

她咳嗽了几声,蹲坐在出租屋门口,就着从警局带出来的,没喝完的半瓶矿泉水,她一粒一粒剥开药丸,机械地吞下。

突然觉得,小腹被踹的地方,生疼。

昏暗的天光下,她只穿着最简单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可是一张脸还是明媚到惊心。

仿佛最妍丽的雪山玫瑰。

可是纯黑的眸子里,空空荡荡,黑黑沉沉。

她在这间熟悉的出租屋里一直待到天黑。

直到开始有醉汉摇摇晃晃跌来跌去她才起身离开。

沿着熟悉的泥板路走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回到宋竹拟带她回过的家。

宋竹拟买的是独户大平层。叶长汀不太熟练地刷了卡,输了密码。

进了家门,满室黑暗。

叶长汀看着陌生的房子,突然生出极度的孤独和恐惧。

她站在玄关处很久,久到恨不得转身离开。

下一刹那,客厅的灯突然全部亮起。

黑暗瞬间被驱逐出领地。

明亮的白炽灯下,宋竹拟的身形好像成为撑天的森林。

冷茶和树木的芬芳填进每一寸骨骼,每一分孤寂里。

叶长汀听见浩浩荡荡的,电流突然隐隐作响的声音。

雷动如同她的心。

叶长汀呆呆地看着宋竹拟。

宋竹拟左手指尖有猩红的火光,看见她,便弯腰摁灭在烟灰缸里。

“去了哪里?”

叶长汀摸了摸鼻子,垂眸回答:“随便逛逛。”

嗓音还是哑到听不出她的本音。

宋竹拟点头,语气和往常一样随意:“把你号码给我。”

以至于叶长汀忽略了他自始至终没有笑意的表情。

她只是没听清:“什幺?”

宋竹拟汲着拖鞋,步履从容来到她面前。

目光触及到她发黑的脖颈,眸子一凛。

叶长汀被他注视着,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说你要一周……”她转移话题。

“嗯。”

宋竹拟没多解释,却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叶长汀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想起他的话,又松开,闻着他身上的冷香,垂眸。

宋竹拟将她放到沙发上坐着,冷白的指尖点上她的伤,表情很淡:“看医生了吗?”

叶长汀没想到他会关心自己,一怔,很快回神,点头:“嗯,也吃了药……”

迟疑着,道了声:“谢谢。”

叶长汀从茶几上拿出一支白色药管,拧开:“国外的,治疗挫伤淤青很管用。”

叶长汀还没反应过来,冰凉的药膏便接触到她的皮肤,让她哆嗦了一下。

他在给自己涂药。

意识到这点,叶长汀长久地愣神。

心脏的情绪突然满涨,潮水瞬间蓄过鼻腔,酸到发痛,眼眶一片潮湿。

她躲开他的手,垂着头轻声说:“……我自己来。”

宋竹拟没坚持,递给她。

叶长汀开始笨拙地抹药。

宋竹拟就在旁边看着,没走开。

直到叶长汀涂完药膏,将药管拧紧,重新放回茶几,垂着头,对他说:“谢谢。”

宋竹拟才又说:“你的号码。”

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叶长汀迟疑了一秒,还是接过去,输入了自己的号码。

宋竹拟看她乖乖把手机递还给自己,眼底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他靠近她,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依旧懒洋洋的语气。

“晚安,宝贝儿。”

-

第二天,宋竹拟出门了。

没告诉叶长汀。

叶长汀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还是发了一会儿愣,才慢吞吞地去学校。

学校已经炸开了锅,因为叶长汀。

江柏青没来学校,意料之中的事。

叶长汀没在意,不顾众人好奇的目光,兀自写试卷。

另一边。

江柏青还在昏迷。

梦里全是叶长汀。

叶长汀那张漂亮到不似真人的脸。

像是遗世而独立的鲜花,淋上妖艳欲滴的水滴,成就最妖冶的风情。

还有那张檀口中说出的,冰冷的话语。

“江柏青,我恶心你。”

梦里江柏青都握紧双拳,疯狂发誓——

“叶长汀,我要得到你!我要让你跪在我的身下求饶!”

然后被一盆冷水浇醒了。

江柏青一睁眼,率先看到的是漆黑的屋顶。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动弹不得。

他被绑在了椅子上。

恼怒瞬间浮上心头:“是哪个不长眼的!敢绑本少爷!不想活了?”

“啧。”懒散的声音悠悠传来,“那来,他好吵,让他安静下来好不好~”

江柏青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愣,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正是前天在学校自称是叶长汀哥哥的外国男人!

身后站着的,正是那天跟着他的男人。

江柏青更为愤怒:“是你这个狗东西……啊!”

话没说完被那来狠狠一脚踹到肚子上,连带着固定着他的椅子也一起翻倒在地,爬不起来。

一声泠泠的惊呼在头顶响起:“哇,好精彩的杂技表演,这就是华国kungfu吗?好喜欢~”

那来沉默地拽着江柏青的头发将他拖到宋竹拟面前。

江柏青的脸已经被擦伤,满头满脸的灰。

宋竹拟反坐着一张椅子,双手交叠闲适地搭在靠背上,眼睛微微弯起,带着灿烂的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江柏青见到他,又立刻破口大骂:“你是什幺狗杂种!敢绑我!你不想活了吗!”

宋竹拟挑了挑眉,看向那来:“他好凶哦~”

那来跟着宋竹拟有些年头了,知道宋竹拟的性子,当即领会,点一点头,拽着他的脑袋就砸向水泥地面。

咚——

一声,江柏青额头破了个大洞。

“啊!狗杂碎……”

咚——

两声,血洇出来,染湿地板。

“痛!啊啊啊!”

咚——

三声,撞击声如洪钟。

“我错了!饶命!”

地面沉闷的声响。还有江柏青鬼哭狼嚎的声音。

宋竹拟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江柏青头骨的声音。

挠了挠额头,他擡手制止那来的动作:“啧,温柔点儿。”

那来停手:“是,老板。”

江柏青死狗似的趴在地上,脸下一摊血。

宋竹拟见他没法狗吠了,终于纡尊降贵起了身,走到他面前踹踹他:“一个问题,回答完,就放过你。”

江柏青手指动了动,没能出声。

宋竹拟便笑着,踩上他的手指,用力,旋按。

声音随意,好似在问天气。

“你用哪只手,伤了叶长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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