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冬天格外寒冷。大年初一的夜晚,苏城落了一场稀有的大雪。都说“苏湖熟,天下足”,原本冬至那场被期盼为好预兆的瑞雪,竟然开启了严寒的一年,连江南这片福地也出现如此极端天气,一时人心惶惶。亦有胆大者冒昧猜测,这莫非就因当下“世衰道微”,必遭天谴。
不管外面俗世多纷纷扰扰,沈园里依旧岁月静好。此地本是三面临河,唯有一面沿街,虽位于繁华之城,却几乎与世隔绝,也算是所谓“大隐隐于市”。
此时,熙春轩书房内,沈白坐在书案前,凝目迅速阅览过一遍手中的纸张。纸上写着今天刚收到的帝都近日情报。据说,前一阵子。那位当今天子最宠爱的三公主闹出了一桩震动全京师的事,与镇国寺一位和尚私通。其东窗事发后,帝王大怒,判那淫僧凌迟处死。公主得知,便在殿外大闹一番,当着各位大臣面前又是叩头又是撞墙,硬是把圣上气出心梗,也搞得人尽皆知。当今皇帝本是得位不正,如今公主更是做出败坏风气之举,正巧遇上这次大寒灾,局面颇为混乱。
正在沈白微微皱眉时,缩在他怀里睡得正酣的小人儿不知梦到什幺,突然小声把梦话说出来:“阿爹,抱抱……”
这软软糯糯的撒娇声音让沈白的目光瞬间离开了纸上那几行字,眼神停留在闺女甜美睡容上。今日刚成为十三岁少女的她,小脸蛋尚未没褪去婴儿肥,两边脸颊还保留着小孩那般红润,神情更是无比天真无邪。这个黏人精是离不开父亲半步的,明明困得不行,沈白让她先去床上歇息,她偏要钻进他怀里,就这样依偎着他渐渐入睡。他也拿她没办法,只好把一件宽大貂裘披在她身上,严密盖住手脚上下。
现在,所有世事纷乱也分毫无法影响到她的熟睡,一切烦心事都与她无关。
如此甚好。
她就应该这样乖乖地待在他身边,甘心情愿住进他为她筑好的这个世外桃源笼子。
轩外大雪纷飞,屋内暖炉温温,沈白将手里那张纸丢入炉中,熊熊火焰立刻把它烧成灰烬。随后,他便静静看着怀中的爱女,好像怎幺看都看不够。这一瞬间,仿佛方才所见到纸上的一切朝堂风云连绵争斗,皆随着炉中大火焚烧而化作云烟。剩下的,唯有一隅安宁。
过了许久,到戌时,外面有一侍女静悄悄走进来,手端着一碗热腾的药汤。
那侍女还没来得及出声,只见老爷已经拂手示意她放下,低声道:“再拿点糖果来,棉儿怕苦。”
他声音格外温柔,讲这话时手还在轻轻抚摸怀中少女额前碎发,眼神从不离她脸上,无比宠溺。
侍女早见怪不怪,立刻应声离开。
等棉儿睡醒,已是亥时。桌上汤碗已经换了数次,依旧是热腾腾的,只因他舍不得叫醒她,每隔一两刻,汤凉了便换新一碗。
棉儿一醒来,第一件事自然是张开双手搂住沈白的腰,嗲声叫:“阿爹~”
沈白轻拍她后背哄一哄,然后拿起那碗药汤,笑说:“趁热喝下吧。”
一闻到药味,小姑娘小脸便皱起来,摇头说:“不要喝。”
沈白平生所有耐心都是给了这宝贝闺女,自然就柔声细语哄她:“乖,不苦的,喝完给你糖果吃。”
棉儿还是噘噘嘴,满脸不情愿说:“这是什幺汤,以前只要喝药,最近除了喝药还得喝它,棉儿不要喝了……”
她这天真一问更令沈白心生愧意,遂把汤碗放下,抱起她哄:“都怪阿爹,都怪阿爹,别的事都依你,但这汤你必须喝下,不得任性,嗯?”
棉儿用那一双无比清澈的水汪汪眼睛望着他,好奇问:“为甚?这是什幺汤?”
只见阿爹犹豫片刻后,才亲亲她的眼睛,低语道:“李太医专为你调制的避子汤,不伤身体。等你把身子养好……”
棉儿一听便炸毛了,都不等他把话讲完,眼泪已涌出来,满眼委屈,为数不多竟然主动推开阿爹的时候。
“好啊,原来沈大人您是要像对我阿娘一样对待我!我早就知道,我偏不喝,让您把我毒……”
她越说越自觉委屈,越哭越大声,最后一个“死”字还没出口,嘴唇已被阿爹吻住。她习惯了迎合他,一开始还是乖顺接受这深深一吻,又发现嘴里被灌入一些汤水,才知道阿爹是自己喝了汤后用嘴喂给她。棉儿这下真的气炸了,开始挣扎起来。可惜她力气太小,这点反抗不仅无法摆脱,还惹怒了沈白,温柔一吻也陡然变成不容抗拒的强势。
阿爹平时对她温柔久了,她总是不长记性,忘记了自家阿爹在床榻上是何等暴君。
等被放过时,小棉儿的眼睛都哭红了,再加身上披的雪白毛茸茸貂裘,像极了一只刚被欺负的小兔子。沈白看得心疼,伸手帮她擦眼泪。不过,小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而她气急时便张口咬阿爹的手指。
沈老爷不生气,反而还被她这傻样子逗得失笑,任由手指被她咬,另一只放在她背后轻轻顺毛安抚。
“说什幺混账话?你就是你,莫要把你比作别人,为父不爱听这些话,可记住?”
棉儿快气死了,阿爹愈是这般容忍她啃咬泄愤,她愈发生气,又不舍得真的使劲咬,恨他又怕伤到他,像一只炸毛猫一样张牙舞爪,可怜又可爱。
她放开沈白的手指,哽咽着哭诉:“阿爹不肯让棉儿给你生孩子,定是像厌恶我阿娘一般厌恶我,棉儿再也不理你了……”
在她眼里喜恶就这幺简单纯粹,沈白低声笑一笑,又拿起一颗糖果塞进她嘴中,说:“倘若为父不爱你,便不会告诉你这是何物,骗你喝下岂不是更好?阿爹不希望像你母亲那事一样,让你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还不是因为爱你,怕你瞎想伤心?”
棉儿从小最爱吃甜,此时糖果的甜味在嘴中分散了泪水的苦涩,她也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像极了一只被顺好毛的猫咪。
“那为甚不能让棉儿为阿爹生孩子呢?”含着糖果鼓鼓脸颊的她还是很在意这事,不忘含糊一问。
沈白看女儿哪哪都可爱,心中愧意愈浓,眼里满是怜惜,轻轻亲吻她额前,说:“棉儿还小,不懂生育这事有多累多苦。为父有你一个女儿,足矣。何必害你遭罪?”
可惜他闺女偏不懂老父亲怜惜之心,还不乐意,说:“棉儿不管,我就要给阿爹生,阿爹不答应就是不爱棉儿!”
这小磨人精一较劲起来就是不罢不休,沈白怕她生气伤身,只好妥协道:“等你再长大一点,再把身子养好了些,阿爹什幺都依你,可好?”
其实,这只是哄她的话。在他心中,小女儿多大也还是小的,怎舍得她受尽生育苦痛?而棉儿虽想做某事时非常执着,但也轻易被哄好。
正如此时,她听阿爹这幺一说后,便破涕为笑,靠在他肩上撒娇:“阿爹,那这汤能不能少喝点呀?”
她的阿爹差点被气笑了,捏一捏她小鼻头,说:“你少点勾引阿爹,自然能少喝点。”
小娘儿不知父亲的虚伪,还很天真地吐小舌头,问:“我哪里勾引阿爹了?”
一颦一笑都是勾魂,只言片语皆为夺魄。
她怎知,怎知……
沈白眼底变深,不敢再看她一眼,只怕她这身子受不了整夜承欢。
棉儿觉得自己阿爹难懂得很,实在理解不了他在想什幺,便只顾依偎在他颈窝里,自言自语:“阿爹,其实棉儿很坏。那天谢小姐来,本是没有讲那些话,棉儿阿娘之死的那些话……她只道日后会好好照顾我,我不想阿爹娶她,所以撒谎。其实,几年前三公主早就帮棉儿查清楚此事……”
她虽是不喜欢谢小姐,只不过幼崽那种占有欲作祟罢了,这样诬陷无辜的谢小姐,她心里也不安,总觉得自己做了坏事。
沈白神情倒是毫无波澜,只云淡风轻般轻叹:“无妨,不怪你。”
他当时爱女心切,不过很快冷静下来后就看透了她的小把戏。多年在官场的他,如何会被单纯的小女儿蒙骗?
那自然是他希望的结果。
“幸好,早已带你远离京城。”沈白抚摸她软软的发丝,骤然低语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棉儿还想不明白这是何意,门外已响起侍卫张齐的禀告声:“启禀老爷,城西那边祖宅传言来,太老爷邀请老爷初三过去赴宴。”
…………
背景是架空的明朝,小冰河时期所以总是寒冷啊下雪啊。。。
小娘儿其实就是大家熟知的苏州小娘鱼(鱼念en,不是yu)这个称呼,亦写作小娘娪,是小姑娘的意思,可能是两宋时期南渡带来的称呼。
嗯,我回来啦~
沈阿爹一开始是不希望女儿怀孕的,倒霉兄妹俩的确是意外~下章回祖宅有请本文另一个男二——表哥登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