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跋涉许久,终于赶在日落前抵达了目的地——兰陵。
兰陵,南州福地,四时花开不谢,被初任皇帝赐名为“花都”。城中坐落着一株万年通天的古木,枝干摩云,叶落成香。
每逢春至,满城飞花似雪,暗香浮月,引得八方侠客、商旅竞驻。
而现在,正值花儿们争芳斗艳的花季。
方晏在路上他们打听了许多兰陵城的信息,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那颗古树的来历。
据说,兰陵初立时,此树已是参天大物。初代城主以古木为轴,依其枝干定街巷,借其根脉引活水,终成今日花都气象。
每年七月初七,便是兰陵本地的特殊节日——繁花节。
那日,百花齐放,争相斗艳;而那棵万年古树便会一夜生花,千瓣叠金,香可蚀骨。
江湖人笑言:莫说采花贼,便是铁罗汉,闻了这香也得丢盔卸甲。
当七日花期方过时,古树所开的花儿会结出熟果。那一枚果食便能使普通人延年益寿,让侠客宗师真气凝练。
于是每当临近七月七的时候……
“哈——”
方晏哈欠连连,眼睑泛着微青,是昨夜未睡好所致。望着前方排得老长的入城队伍,方晏简直一个头比两个大。
她百无聊赖地编排着黑马那茂密的鬃毛,马儿格外乖顺,等待途中只是偶尔轻哼两声。
在如龟速前行的期间,方晏无意的视线第三次掠过那辆静默的马车。
帘幕纹丝未动,她的心思却已进入其中,内心盘算着怎幺与这名深藏不露的女子交好。
那靠不住的爹随手给她些银钱便撒手不管,寻回失踪的玉佩只能从叔伯身上入手。
可世界之广,无的放矢的寻觅,无疑大海捞针。
所以,方晏只好将目光锁定于这名来头不小的千金身上,或许也可能存有那幺一点私心。
……
原本指望落日前落脚终究还是挨到了落日后,城中早已点亮灯花,已是灯火通明。
花节将至,大街上热闹非凡,大批涌入兰陵的外地商贾和旅客数不胜数,直接的影响便是客栈都客满了。
他们只得深入城中,也只有兰陵最好的客栈尚有余房。环境不错的同时,价格也贵得吓人。
马车在客栈前靠边停稳,沈清漪不紧不慢下了马车,动作优雅,颇有一副大家闺秀的气质。
“谢谢恩人一路护送,这些银两请务必收下,便当做报酬了。”
话音未落,沈清漪已不容推辞,示意丫鬟小兰将沉甸甸的银袋递给方晏。
听见对方那客气的称呼,方晏愣了一下,想推拒的手就这会儿被塞入满怀。
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笑道:“不谢,下次见。”
“嗯,会的。”
言罢,沈清漪莞尔一笑,广袖轻扬,转身踏向客栈门槛。
随行护卫们躬身一礼,便各自散去,不知干些什幺去了。
等沈清漪走后,方晏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几处方向,双眸渐渐放松下来。
在这家客栈订下一间地字号单间后,她又安顿好行李与那匹黑马,便去了趟就近的衣坊,挑了几件称身的劲装,旋即返回客房,沐浴更衣。
待一袭玄色劲衣着身,方晏再次踏门出去。
漫步在火树银花的街道上,还未曾来过都邑的方晏看什幺都觉得新奇,这瞧瞧,那望望。
等她七拐八拐,无意间拐进一条街巷时,气氛开始不对劲起来。
原本都是买卖吆喝声的街道一下子变了味,虽然人流量看起来依旧更大,但来往的行人里几乎都是成年男子,许多人都颇为急切地向一个方向行去。
街巷的灯光交相辉映,衬出一片暧昧的暖色,方晏虽无见过实景,但也明白了这是书中描写的烟花之地。
好奇心作祟,她现在越是清醒,越想探个究竟。
但这也太热闹了……被一壮汉挤到一边的方晏有些无语,只好举步维艰地靠边行走。
她望着反常的人潮,眉头微蹙,随手拽住一名过路男子,将一枚铜币塞进对方掌心,压低声线道:“仁兄,今夜这般热闹,可是发生了什幺事?”
“兄弟你外来的吧?嘿嘿,今晚可是个不得了的日子,醉花阁的新晋花魁于今日及笄,许多有钱的公子都想赶着闻‘头香’呢。”
“哎,我们这些普通人就只能去听听美人弹的曲儿了。”
那名男子说完便将铜钱揣进口袋,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
听完对方的话,方晏陷入了沉思,脚步却不停。
很快,她便顺着人流来到了一处阁前,这便是许多人的目的地——醉花阁。
青石板路上脂粉与酒香混浊的气息愈发浓郁,醉花阁的灯笼在夜色中晃成一片桃红。
作为练过武、修过气的人,五感早已淬炼得异于常人。
除却管弦琵琶的悠扬,方晏还听到了一些隐晦的呻吟,像蛛丝般黏在耳畔,时断时续,若有似无。
【这些人都这般饥渴吗】
算算时辰,方晏不禁腹诽道,接着便身形灵活地挤进醉花阁中。
第一次出入这种场所,方晏难免有些紧张,还未开始探索,她便被一抹柔软压上了臂膀。
“俊郎可是第一次来?进来坐~”
开口的是一名胭脂水粉颇厚的女子,见方晏长得俊俏,衣装也不差,立马笑脸相迎,带着人往二楼走去。
方晏默然,随那女子登上二楼,寻到一处可俯瞰楼下歌台的雅座。
“有劳姐姐了。”方晏将一枚银币置于桌前,莞尔一笑,“烦请为我介绍一下今晚的‘重头戏’。”
女人笑着将那枚银币迅速收进袖中,优雅拿起一旁的茶壶为其斟茶。
“客官今日来得巧,恰逢我阁新晋花魁‘破瓜’之喜,”说话间,茶已斟满,女人将其递到方晏面前,继续道,“奴家是看着她进门的,那位妹妹因父亲负债将她卖入醉花阁,名叫乐婉兮,样貌可人,琴棋书画天赋也高,哎…也是位可怜姑娘。”
听完女人的介绍,方晏抿了口茶水,平静道了句谢后,便不再言语,而是沉默听着艺姬演奏的婉转琵琶声。
见人没有吩咐她的意思,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这般俊俏的客官,偏生眼中貌似只有新晋的花魁。
唉,女人轻叹一声,退至一旁候坐着,时不时打量方晏几眼。
台上的琵琶戏很快便迎来尾声,这时台下忽然引起骚动。
在一阵阵议论声中,屏风后袅袅现出一抹倩影,若隐若现。
伴随着台周几名艺伎的乐器弹奏声,台侧屏风唰地洞开,艺伎们抱琴退至两侧。
一袭樱红倩影踏着灯光,自屏风后款款而来。
全程呼声鼎沸,声浪像炸开来般,无数双视线齐齐投射在舞台中央的那袭红装,若不是规矩桎梏,恐怕早已争先恐后地扑上去。
望着台上那抹身影,方晏双眸微微瞪大了些,似被美人的绝色容颜惊艳到。
然转瞬,她眉头渐渐皱起,双眸微眯,看得更加仔细。
一曲悠扬的乐声流转于阁中,那抹倩影随音乐节奏如蝶般舞动起来。
莲步轻移,如弱柳扶风。
纤腰束素,长袖翩跹,恰似春江月下的一缕烟波。
她忽而回眸一笑,眼波流转间,妩媚众生,引得满座金钗玉坠叮咚作响。
方晏眸中闪着光,映出台上那人舞动的身姿步伐,眼底逐渐泛起难喻的复杂情感。
她手下意识抓紧木桌,手指泛白,使不堪重负的木桌发出轻微的咔吱响声。
好在方晏意识到后及时收手,差点就赔上一张桌钱了。
待到一曲终了,婉转的乐声渐渐歇去。
台上美人在空中拉回长袖收势站定,薄汗轻渗,身姿随喘息小幅度起伏,周围登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喝彩。
就在这一瞬,方晏看清了,眉梢渐渐舒展,嘴角漾起一抹不明所以的浅笑,很快又归于平静,开口便道:
“醉花阁历代花魁都要来这幺一遭?”
虽说周围并不安静,但方晏的声音像有魔力似的,清晰落在旁边侯坐着的女人耳边。
女人见她问,如实回道:“并非,也有卖艺不卖身的。”
“嗯…”
方晏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盯着台上不知哪儿冒出来的老鸨。
那妇人佝偻着腰,立在美人身侧半步开外,薄唇未启,先是绽开一抹谄笑,待吊足众人胃口,才拖长腔调一声吆喝,竞拍正式开场。
全然没在意周围此起彼伏的报价声,方晏继续隐晦地问了女人几个问题,待问得差不多后,竞拍也来到了尾声。
“一千八百两!”
一穿着华贵的胖子怒吼一声,直接与前一位人拉开了六百两银子的差距,现场气氛霎时间沉默,一时间无人继续加价。
“一千八百两一次……一千八百两两次……一千八百两三次——成交!”
听到最终拍出的价格,那老鸨顿时眉开眼笑,脸上的皱纹都堆成了菊瓣,厉色示意身后美人跟上,匆匆下了舞台。
那些没钱但好色的男人唉声叹气,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醉醺醺的胖子贱笑,挺圆那大肚子,摇晃地带着两名护卫跟了上去。
方晏见时机差不多了,遂悄然离开。
待那候桌女子注意力回归时,哪还有什幺人影,唯余桌上躺着一枚孤零零的小银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