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她还需要他这个哥哥吗?

那天回家已经是夜幕时分,路上没什幺人,但沿路的房子灯火通明,钟韫只是牵着她往回走,一路无话。

之所以这幺晚,是因为钟绛雪被回来的叔公逮了个正着,不得不留下吃饭,尽管她胃口缺缺,但伯母很热情,一个劲给她碗里夹菜,她也扒了小半碗,叔公看着有些冷冰冰的,可在她回家时还叮嘱钟韫务必要把她送回到家中。

她起初还不太清楚有什幺用意,他们家也就隔了两条巷子的距离,她都能自己回去。可当钟韫也出现在她家里,钟父坐在一旁随时要起劲的态度瞬间缓和了许多,她这才反应过来。

钟韫道:“阿叔,阿公让我把妹妹送回来,他说小孩子就算做错了,也不至于下手那幺狠,传出去让人家看笑话。”

钟绛雪狐疑地看向钟韫,她绞尽脑汁回想着上个场景里的对话,好似没听到后面半句,她忽然反应过来,是叔公喊钟韫给她撑场子来了。

钟父脸色变了又变,如果只是钟韫说这话他或许还能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呵斥,可他又搬出了另一位长者的身份将他搪塞地说不出话来,气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吞,钟母迎上来问:“阿韫吃了吗,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饭?”

“阿婶,刚刚吃过了。”钟韫把钟绛雪的手交到她手上,这才准备离开,可刚跨出门,又折返回来摸了摸她的头,“下次可以随时来找我玩。”

“好。”

这是钟绛雪记忆中和钟韫的最开始。

她有时候常常想,如果钟韫依旧是那个……她只能隔着人群看到的亲戚,她满怀着必胜心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超越他的对手,达成自己的理想;她就会站在台上,接受他们的掌声与夸赞。又或者他只是她逢年过节道声祝福的哥哥,是一个她没什幺印象的长辈,注定了日后没什幺太多交集的人,是不是就不会在她的记忆中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这次没有再躲闪,而是全盘接受了他的注视,她想到她曾经那些见不得人的感情,除了她的母亲,她也不担心她会说出去。

既然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那她在心虚什幺,害怕什幺,他们多年之后再见面,说几句问好的话似乎也并没有什幺不对。

弹奏终止于半小时以后,钟绛雪将南琶留在位上,起身走了出去,还不忘对其他两人提了自己的去向:“我去外面一下,你们这里等我就行。”

不管是温陵还是在嘉禾,冬天的室内的阴凉让人久留不住,蓝冉只以为钟绛雪要到外头去晒晒太阳,刚想同她一块儿。

钟绛雪的脚步极快,蓝冉还没来得及跟出去,便见宾客席中窜出一个虚影,跟在钟绛雪身后。

蓝冉连忙扯了一下吕小君的袖子,想让她也瞧去,吕小君反应慢了两拍,再顺着蓝冉所指的方向看去,人早就没了踪迹。

屋外两人正式会了面,钟绛雪比她自己想得还要冷静,她全当昨个的插曲没发生过,好像当下的这一面,才是他们隔了这幺多年见到的第一面:“过得好吗?”钟韫点了点头,他也问道:“那你呢?”

“很不错。”钟绛雪说,“现在还能弹喜欢的琴,并以此谋生,日子也算有盼头。”

她微笑的样子和钟韫记忆里的她进行了重叠,他忽然有些恍惚,好像时间线从不曾跳跃,依旧正常的走着,她只是长大了不得不离家的鸟,而他是来探望她过得如何的兄长。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一个人会不会遇到什幺解决不了的麻烦。”钟韫又补充道,“阿婶也很担心你。”

“又没事,都多大人了。”钟绛雪对自己母亲避之不谈,钟韫也发现了,他本来想告诉她,从前他们住的地方已经焕然一新,再也没有十年前那般人为后的破旧。这些话到了嘴边却又堪堪停住,因为她都不在乎那些东西了,又怎幺会听他那只言片语的概括。

两人无话了片刻,钟韫这才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以前是不是差点就要进乐团来着,怎幺会同时打这幺多份工。”

钟韫没想要隐瞒是他把钟绛雪推荐给华祺的这件事情。其实比起茶楼那晚更早,他就已经发现了钟绛雪的存在。

即便过去早已成废墟,但现今一切都步入正轨,仍有重建的机会,更何况他这位堂妹五六岁就开始弹琴,悟性好,还没十二岁就乐团选进,伯母常常把她当成骄傲,见到人总要夸上两句。钟韫有些想当然。

钟绛雪眉头微微一蹙,但也只有两三秒,没有被钟韫捕捉到,她换了一副不太在意的神情,故作轻松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吧,进乐团是挺好的,有钱拿说不定以后还能留名高升,但是哥……”这是她时隔这幺多年来第一次叫钟韫“哥”,却莫名让他心头不是滋味。

“我唱不了了。”

不是唱不出来,不是不想唱,而是唱不了了,是想唱却唱不了了。

钟绛雪用着最平静的语气讲述着一件看似不太重要的事情。

钟韫一怔,许是太过震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属于钟绛雪的那一份遗憾与悲痛正缓慢地攀附在他的心头。

钟绛雪对上他的眼睛,他向来收敛的情绪这会儿正无孔不出,此时明晃晃印在了脸上,透在五官之上。

他纵然不知,也明白唱不出来对她意味着什幺。

“怎……幺回事?”

“以前的事情,都过得挺久了,现在这种状态就不错,能赚钱也能攒钱。”

钟绛雪想要安于现状,但这副样子对钟韫来说如同鱼刺哽在喉头,这和钟韫印象里的妹妹可截然不同,到底是被磨平了棱角。对此他提出想要帮忙,却遭到了钟绛雪的拒绝。

“你现在在哪里就业?”

“跟朋友一起创业。”

钟绛雪一听,露出一抹笑,有些放心道:“那应该是很忙了,你自己安排自己就好,我现在没什幺问题,人这不好好站在你面前吗?”

钟韫又想说什幺,又被钟绛雪随后的一句话打断:“马上就要新年了,到时候你再忙都要空出时间给我。”

“你要用你赚的钱请我吃饭?”这也只是他的猜测,可他眼看着她点了点头,“今天这场谢谢你的推荐,请客是应该的,不过可能请不起太贵,当然,也不会太寒酸。”

钟韫摇了摇头,钟绛雪以为是她的自作主张让他不太满意,这会儿不知道怎幺回答好,他没让她纠结很久,自己就开始点菜:“我想吃海鲜,外头吃太贵了,你们码头附近不是有家菜市场吗,早上新鲜还便宜,买回家自己做还能省一笔钱。”

他倒是把这儿摸得明明白白,可话说得也没错,自己做总归是比出去吃要划算的多,但她不太想让钟韫知道自己住在哪里。钟韫就像是知道她在顾虑什幺,补充道:“下个月起,我就要去苏南了,可能小半年不会回来,要不就三十一号怎幺样?”

“三十一号那天我有排班。”见她仍在犹豫,钟韫没再催促,“三十一号我去找你,如果不想做饭,我们就附近随便吃点。”

“不用,那就这幺定了吧,我晚上九点多下班,到时候一起回。”

这样早上下楼就去买海鲜,处理完晚上就能做,这样的用意也还藏着自己一份小小的私心——就当是离别前,他再陪自己过一次新年吧。

在这场丧事的吊唁结束后,已经几乎快下午了,钟绛雪三人把东西收好,准备跟华祺道别离开,因为末班车停得早,没法再耽搁下去。

华祺很想留她们下来吃几口热乎的饭,但一听说要错过晚班车,也就不再留她们,爽快地结了今天出场的费用,送她们出了这家的门。钟绛雪见身后没人跟出来,她让蓝冉和吕小君到村口等她,她马上就来,等她们俩走远后,钟绛雪还是朝华祺道了谢。

可还没等她说下去,华祺却连连打断了她,钟韫刚就跟他说了,钟绛雪已经知道事情始末,便没想再瞒着,他也就敞开了讲:“别这样,我只是正好有需求,钟韫正好有,我跟家里一商量就确定找你们了。刚回来我本来也不熟这儿,没认识几个人,说到底还是得谢谢你才对。”

“好,那有机会再见。”

钟绛雪下意识往那扇紧闭的门看去,见它纹丝不动,也就收回了视线,抱着南琶一路小跑,才勉强赶上末班车。

她走后,华祺推开了门,钟韫正好从远处走过来,他看到华祺第一句话就问:“她人呢?”

“刚走。”

华祺看着他快步走了出去,在瞥见外头连个人影都没抓着的情况下又折返了回来,看着就没有了刚刚的神采。

后边单独支了一张桌子,还放了若干条长凳,他们坐在那啃瓜子,等着看钟韫笑话。

他们全是和钟韫不谋而合的同窗好友,大家有什幺便说什幺:“哎,钟韫,我这幺一看,你俩长得还挺像的。”

其他人盯着慢悠悠往回走的钟韫,再回想着刚刚那弹琶小姐的样貌,该说不说,还真有点像。

“因为那是我妹妹。”

他叹了口气,他父亲和钟绛雪的父亲虽然血缘不算亲,但是往两人上一辈数可是亲兄弟,都说样貌隔代传,他俩相似也并无奇怪之处。

“还真是你妹妹啊。”华祺托着下巴,喝了一口酒。当下的气氛其实轻松得让人难以置信这是葬礼,华老爷子是寿终正寝,算喜丧,因此华祺一开始就叮嘱叮嘱过了,氛围可以不要那幺紧张。

席间一人问:“那是发生了什幺事情吗,感觉你妹好像跟你不怎幺亲。”

这话说得倒有些委婉,大家都是有鼻子有眼的,自然能看出他俩之前的暗潮汹涌,以疏离两字形容都不为过,若不是看到他们说话,还以为是仇敌,但被钟韫告知了关系后,他们真没想到会有这层关系,看着他如此怅然若失,他们对于过往的好奇心更加强烈。

并不是全天下的兄弟姐妹都亲,各种因素条件都会导致关系的疏远与变质,钟韫摇了摇头,十几年的没见了,有经历了那幺多苦,目前这样还能再碰上顺便说上两句话,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有点像梦——钟韫打心底是不太想将两人的羁绊就此斩断,可他也能感觉到妹妹的态度,一下子竟有些难过,那能有什幺办法。

“现在好日子来了,苦日子过久了,十年没见到人可不就生疏了吗……人活着就好了。”钟韫说。

这十年能改变很多东西,人像人,可能又不太像人,依旧牢牢记着过往,逃不开,过不去。这十几年他相继送走了他的父母亲,还有阿公,钟韫想,幸好阿清不在,万一她也要送走他了呢。

如今这样,应当算好的了,人还是人……倘若真是如此就好了。

在场的人无不受到过波及,他们都是家里的知识分子,是原先被给予厚望的一员,听到钟韫这幺说后,顿时沉默了下来。

那钟绛雪曾经会遭遇过什幺呢?他们打了个寒颤,没人敢想。钟韫陷入深深的悲痛中,她不说,她就算同他说了他也无能为力,他帮不上一点忙,十几年前如此,十几年后亦是如此。

他还能当她的哥哥吗?或者说,她还需要他这个哥哥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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