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男人能永远十八，但永远有男人正当十八。
青春逼人、未经世事、情感纯粹又容易上头的小男孩，就像货架上最新鲜的限定品，在那儿等着被“临幸”。
你不谈，我不谈，谁去谈？
不谈白不谈，反正她要谈。
柏川璃甚至泛起一丝迟来的懊悔，高中时怎幺就没能抛开那些无谓的顾虑包袱，真的和人谈一场恋爱呢？
那时候她总担心，一旦与人确认关系，就不再是“好学生”、“乖女儿”了。
如今回头望去，只觉得亏了，亏大发了。
最好的年纪，最鲜活的悸动，最能肆意挥霍的情愫与勇气……啊，青春可真是一去不复返啊！
但换个角度，说不定，正是因为她当初本分又老实，听话又规矩，所以命运才会奖励她一张全新的“体验卡”呢？
这个自圆其说的自我开解，让柏川璃心底那点刚刚萌芽的负罪感，微妙地松动、淡化，转而化作一种跃跃欲试的痒意，在血管里轻轻骚动。
“咳。”柏川璃清了清嗓子，仿佛要咳掉那些不太健康的联想，同时伸出食指，带着点嗔怪的力道，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001冰凉光滑的脑门，语气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带着点调侃的调调，“说正经的，这‘男主’的学历配置……是不是有点掉档次啊姐妹？”
她所就读的大学虽然也是国家重点，但以对方那种精英家庭出身、父母皆是行业翘楚的背景来看……怎幺都透着一股子“屈才”的味道。
柏川璃自己是艺考生，对文化课的分数要求没纯文化生那幺严苛，但这并不妨碍她此刻站在“读者”的角度，挑剔这位未来或许会备受追捧的“男主”或“反派”。
于是，001很快收到了来自自家宿主角度一如既往清奇且刁钻的灵魂拷问：
“他的人设是不是有点崩？”柏川璃皱起精致的鼻子，像嗅到了什幺不够“高级”的气息，“现在的读者可都是‘慕强批’，学历歧视很严重的！985本科毕业生在霸总界都快算文盲了，而且他这……‘基础数学’？”
她特意在最后四个字上咬了重音，语气里充满了对这门学科“钱景”与男主整体“苏感”的双重怀疑。
“听起来就很秃头，很肝，很朴实无华且枯燥。每天对着公式和证明，能撑得起‘男主’该有的逼格吗？”柏川璃微微挑眉，眼尾曳出一丝玩味的质疑，“该不会是你看走眼了吧？”
「要相信‘男主’的基因彩票和发展潜力啊，女主大人！」001的屏幕急闪，蓝色光纹乱窜，生怕柏川璃因为这点“瑕疵”就对这位“关键人物”失去兴趣，连忙搬出准备好的说辞，「所谓‘数学是一切自然科学的女王，而基础数学是女王的王冠’，这门学科非常厉害、非常高深、充满了理科的美感好吗！」
「还有，以他的智商水平、学习能力和家庭能调动的资源，」001稍微压低了电子音，仿佛在透露什幺内部消息，「常青藤名校的offer拿到手软根本不是问题，但是——」
这个“但是”转折得刻意又沉重，瞬间吊起了柏川璃的胃口。
她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下文，脸上那点寻味的神色暂时被好奇取代。
「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001的屏幕光纹稳定下来，显示出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他社交恐惧的症状太显着了。去一个语言、文化、人际规则完全陌生，举目无亲的异国环境，会让他陷入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应激状态，极大概率引发一系列严重的焦虑、惊恐发作，乃至强烈的躯体化症状。」
柏川璃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但仍是将信将疑：“应激反应我能理解，但到你描述的这种程度……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有真实案例为证！」001的语速加快，为了取信于她，甚至不惜调取了一段堪称“黑历史”的隐私记录，「当年高考填报志愿，他仅仅只是设想了一下自己需要填报一所离家稍远、需要多人同寝、独立处理所有陌生人际关系的大学，他的生理系统就产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心跳过速、呼吸性碱中毒前兆、以及短暂的功能性失语……最后实在没办法，全家连夜开会，反复权衡，才折中选择了这所位于本市、离家车程不超过半小时，并且还有父母信赖的故交可以稍加照应的大学。」
或许是怕这段离奇又憋屈的经历，反而让柏川璃对这位“男主”产生轻视或误解，001迅速调出更立体、更全面的背景资料，试图用更完整的因果脉络，唤醒她更深层的共情与理解。
「他的父母都是各自领域的顶尖人物，早年忙于奠定事业根基，一年中有将近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跨国出差、巡回演讲、处理那些涉及重大利益的案件，或是奔波于世界各地的医疗合作与学术峰会。他们生育他，在最初的规划里，更多是出于一种‘在合适的年龄完成人生重要事项’、‘家族需要合法继承人’的理性考量。」
巷子里本就稀薄的光线，似乎随着001平铺直叙的讲述，变得更加晦暗不定，仿佛连阳光都刻意避开了这段过于清冷的往事。
「趁年轻，身体处于巅峰，早婚早育早恢复，以便尽快回归事业主战场——这是他们当时的共识。于是他们按计划生下了他。也因此……」001斟酌着词句，屏幕上的光纹流动变得沉缓，「在最初的那段时光里，他们作为新手父母，对这个孩子，并没有投入太多……嗯，世俗意义上那种基于强烈情感期待的、渴望陪伴一个新生命共同成长的热切‘父爱’或‘母爱’。更像是在人生的To Do List上，完成了一项重要且必要的KPI。」
柏川璃的眉头蹙得更紧，目光却不自觉地再次飘向墙边那个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他不知何时已稍稍站直了些，但依然低垂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针织衫的下摆，像一个做错了事，却不知错在何处，只能茫然等待发落的孩子。
001的叙述仍在继续，像在播放一卷带着噪点的家庭录像带。
「他的爷爷奶奶早已定居国外颐养天年，姥爷年迈多病，姥姥需要贴身照顾，都不能常来看他。可以说，他是一个物质充裕、精神却极度匮乏的‘留守儿童’。」001的屏幕光微微暗了下去，仿佛被某种沉郁的情绪耗去了能量，「而他父母的职业特殊，涉及大量不可外泄的商业机密、医疗技术与客户隐私，家中不便有外人长驻。所以并没有那种传统意义上，能给予孩童温暖陪伴与情感照料的住家保姆或育儿师。只有按固定时间上门、完成保洁烹饪等既定工作后便立刻离开的钟点工。」
伴随着001的电子音，一阵初秋的凉风毫无预兆地穿过狭窄的巷道，卷起角落积年的微尘与枯叶碎屑，打着旋儿扑到人身上。柏川璃穿着单薄的短袖，裸露的手臂顿时泛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下意识抱紧自己的胳膊，可那股猝然而至的凉意却像渗进了骨头缝里，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他的童年，大半是在远郊一栋空旷、安静、华丽却毫无生气的宅邸里独自度过的。房子被绿树环绕，人迹罕至，房间大得走动都有回音。对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来说，那不是温暖的家，更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璃璃，你能想象吗？」001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试图引起共情的急切，「那幺小的孩子，半夜惊醒时，竟会羡慕那些住在拥挤出租屋里的人。因为至少在那里，他不会因为无边无际的寂静而感到害怕。」
担心柏川璃觉得这只是“富贵病”式的矫情，001换作更具体的描述，试着从孩子的视角重现那种孤寂：「那幺小的身体，被放在那幺大、那幺静的空间里。白天的树影是摇晃的巨人，晚上的风声像呜咽的鬼魂，轻纱窗帘有时会自己微微飘动，可偏偏整栋房子上上下下都空空荡荡……如果真有什幺奇怪的声音或影子，他连一个能呼救的对象都没有。那种被遗弃的感觉，对幼小的心灵而言，真的很恐怖！」
而这段时期，恰恰对应着人类认知能力、情感模式、安全感与基本社会性发展的关键阶段。
长期缺乏稳定亲密的亲情互动与情感反馈，他在面对那些家庭幸福、性格开朗的同龄人时，总会感到一种深刻的自卑与格格不入的疏离。
他本来就不擅长解读社交信号，即便有人被他的家世或外貌吸引而主动靠近，也会很快被他无意识筑起的心理防御高墙和自我封闭的磁场‘劝退’。他很难与人建立健康、平等、深入的情感联结……
「更令人扼腕的是……」001的语气在这里沉了下去，电子音里流露出一种近乎人类的痛惜，「由于这种疏于日常观察与情感关照的放养模式，有一次他幼年突发急病，高烧昏沉，没能被任何人及时发现。等到钟点工按照下一个时间段的预约再次上门时，他已经严重脱水，濒临休克，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差点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而这件事，也成了他父母心里一根永久的刺，时至今日也未能真正拔出。」001的叙述变得异常缓慢而沉郁，像在小心翼翼地揭开一道从未真正愈合、只是被时光草草覆盖的旧伤疤，「加上他们后来渐渐察觉到儿子在心理和社交上异于常人的孤僻与障碍，他们便将这一切不幸的根源，都归咎于自己早年的缺席。出于补偿心理和深重的自责，从此他们几乎对儿子百依百顺，物质上予取予求，也尽力挤出时间陪伴，想要弥补那些错失的家庭时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柏川璃安静地听完了这段漫长的讲述。巷子里潮湿腐朽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有些费力。
先前那些被美色冲击和荒诞遭遇激起的恼怒与戒备，不知不觉消褪了些许。
那双琉璃珠似的澄澈眼眸里，掠过一丝她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微光——有恍然，有唏嘘，还有一点……她不太愿意深究的、细微的怜悯。
恰好此时，一束挣扎着穿过高楼缝隙的晨光，仿佛终于蓄满了力量，陡然变得强烈，斜斜地刺进这幽深的巷内。
几缕金线般的光斑跃过颓圮的砖墙与坑洼的积水，执拗地探向男孩所在的角落，轻轻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与低垂的脖颈上。
光线为他精致的轮廓镀上一层虚幻而温柔的金边，将他从阴郁的背景中短暂而鲜明地剥离出来。
那一瞬，男孩像一尊被光阴偶然眷顾、却即将在日光中融化的石膏像，美丽、寂静，又透着股易碎的哀戚。
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惊扰，又或许，是察觉到了那道停留在他身上、比日光更长久的注视。
倚在旧墙边的少年，缓缓地、擡起了头。
额前碎发滑开缝隙。
一双漂亮得如同浸了寒雾的黑曜石眼睛，就这样一眨不眨地望了过来。
那眼神太过专注，太过直接，带着一种未经世故、也不屑于掩饰的穿透力。
像一颗在冰冷虚空中独自运行了太久、早已习惯了永夜与寂静的孤独行星，于亘古的漂泊之中，忽然迎面撞见了一团耀眼灼热的恒星。
被那铺天盖地的光明与无可抗拒的引力，瞬间捕获、吞噬。
从此轨道崩毁，心核震颤，在荒芜的宇宙里掀起无声的风浪，再也不能、也不甘回到没有温度的寂静中去。
而就在与他视线相接的刹那，柏川璃的心口毫无预兆地轻轻一窒。
强大的家世与残缺的情感，惊艳的皮囊与孤僻的灵魂，看似拥有一切实则空洞的内在……
这些极端的矛盾在他身上激烈地碰撞、扭曲地交融，竟淬炼出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吸引力。
前后的认知反差太强烈，柏川璃心里那点刚平复的悸动，又隐隐泛起了微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