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能用牙把别人的皮都给咬下来。
楚淮认为当时不该只打破伤风,最好是连狂犬疫苗一起。
在手上,又是这幺明显的人类齿印,为了不让外人调侃,楚淮只好硬着头皮缠上绷带,有人问起,就说自己是不小心擦伤好了。
自从这个李轻轻来到这里,楚淮就没睡过好觉。
如果可以,楚淮真想把自己形容成灰姑娘,离开的母亲,冷漠的父亲,还要给新来的“后妈”让位。
他一退再退,蜗进自己的房间,明明是自己的家,他却像是外来者,目睹那两人一次又一次的纠缠。
她会做很多糕点饼干给父亲,会常常熬夜等待父亲,还要一口一个“楚先生”,语调轻柔,不禁想象她私底下是否会去掉姓字,脸红耳赤地和别人介绍道:这是我先生。
我先生,我太太。老土又做作的称呼,他这样想。
被咬的手连提笔都觉得疼,楚淮懊恼地丢开画笔,颜料溅到衣摆,有几分难堪意味。
打开画室的门,本来是想透口气,结果低下头,楚淮又看见李轻轻在楼下忙这忙那。
……对了,父亲说过他很快就回来。
最近楚远棋常常回来,对他的态度也不像之前冷漠。
或许楚淮真该认真地向她道声谢,感谢她的出现让父亲知道这里有家,还知道有这幺个儿子。
楚淮毫不犹豫地转头回到画室。
这次他不再画花,等他忍着手腕的疼痛放下笔时,楚淮看见自己画的是女生的侧脸。
没有眉眼,只有轮廓,但也足以辨认出这个人就是楼下的人。
他抿着唇,用画笔粘上黑色颜料,蹙眉落笔在纸上。
一笔一划,浓稠的黑吞噬线条,很快就辨别不出原本的模样。
楚淮像是松口气,眉头却始终没松开。
他闭起眼,仰头靠在椅背,垂落的手失去力气,画笔因此轻摔在地面,洇开深不见底的黑。
*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深深讨厌这个叫李轻轻的女生,可偏父亲装聋作哑,第二天还美其名日为了他们的安全,把两人安排进一辆车。
果然大人就是这幺莫名其妙,随心所欲,肆意妄为。而李轻轻呢,要是别人经历了昨天的事,该是心惊胆战,又或是草木皆兵才对,她倒好,一上车就靠着车窗,两眼一闭就已睡着。
当时楚淮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忍不住想嘲讽她。
张开口,却连半个字都冒不出来。
无语,无语。
“所以你不是要把她赶出去吗?除了那个办法,你什幺也做不到?”
天台上,他倚着栏杆,看见手上的绷带,楚淮脸色不佳,
“狗叫啥啊,你他妈没看见她不理我了吗?”
江奕川靠在墙边,他指尖夹着香烟,雾气缭绕,像是觉得烦闷,他随手把还在燃烧的烟丢在地上,用脚尖恨恨碾过。
“上次明明把机会都摆面前了,是你们几个东一句西一句的。现在好了,那个贱种也回来上学了,老子哪有那幺多时间再和你扯?”
楚淮觉得头疼:“那也不是让你……算了。”
“听你这意思,搞得你们都是好人一样。”江奕川嘲讽道,“我看你干脆也别想让她出去了,直接转口叫妈多好,反正你是好人嘛。”
楚淮因为他用的这几个字皱紧眉:“江奕川,别在我面前发疯。”
江奕川“啧”了声,不爽地擡起腿踹向墙面:“操他大爷。”
撕破爽朗的假面,江奕川从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二世祖,踢完墙又嫌气没撒够似的,忽而揪住楚淮的衣领。
“老子真的很想给你一拳,到底在装什幺啊?”
相比起他的暴怒,楚淮只是冷漠地瞥了眼江奕川:“你好像太生气了点。”
“什幺?”江奕川不可置信地反问。
楚淮没答,只是不紧不慢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我劝你还是留着力气对付自己家的私生子吧,我家的事情,你没有办法,我就自己来。”
“傻屌。”江奕川又骂,他甩开手,“行,你自己来就自己来,我倒要看看你做事多‘干净’呢。”
“至少比你好。”
江奕川冲他翻了个白眼。
这场谈话的内容和结果真是不如人意,江奕川下来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完全没有在李轻轻面前表现的模样。
本来江奕川的想法很简单。
这些年纪上去的死男人哪个都不能算善茬,突然带回来个小女生回来,能安啥好心?不是私生女就是找的情人,没多难猜。
果不其然就是后者。
于是江奕川主动接近她,想拿住点把柄。
情人啊,情人简单,出个轨不就立马被丢出去了,要被人找起,他就说是李轻轻先勾引他的,到时候应该玩也玩了,也不至于多可惜。
但他没想到李轻轻这幺快就喜欢上他了。
也没想到楚远棋占有欲这幺强。
只是个错位,人都没亲到呢就把别人脖子弄成那样,真是,真是个老畜生啊。
江奕川咬牙切齿地想。
是不是得强硬点?靠,当时就不该上头听宋妤那女的胡说八道,不然早就到手了。
脑中还在天人交战,一双手倏然拦在面前,楚淮皱着眉,看向不远处。
“等下。”
“干什幺?”
“嘘。”楚淮扯着他躲到旁边的角落,向着刚才他们经过的岔路指去,“那边。”
江奕川看着楚淮神神秘秘的样子,虽然很是嫌弃,但还是探过半个身子去看。
整齐的校服裙边,扎好的长发,恬静的脸,纵使被几个人围着,但江奕川也一眼就看出里面的人是李轻轻。
江奕川蹙眉:“李轻轻?她在这里干嘛?等等,那不是宋……”
这时候,他们听见李轻轻开口。
“你搞错了。”
女生嗓音依旧温柔,只是带着不可多得的强势,清楚地传进他们耳里。
“我从来就没喜欢过江奕川。”
“不管是看你们比赛也好,还是来聚会也罢,这都是他让我来的。”
“为什幺你们不认为,是他在骚扰我呢?”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楚淮睨向江奕川。
刚才在他脸上的嚣张荡然无存,此刻他面无表情,垂头看着地面。
几个女生还在说话,但江奕川已经不想听了。
他擡起腿,毫不犹豫地离开。
*
楚远棋本没有想和李轻轻产生“约定”“赌注”,这种会有牵绊的事情。
对于之前的事,他确实只是捉弄她。
要表现得对她有兴趣,要像个不齿之徒般耽溺于年轻女孩子的身体。
估计她做的最蠢事情,就是大胆地朝他求爱,紧接着又是常常冒过来的脑袋,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弱声弱气地把手中的书捧给他看。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大放厥词的是她,无所作为的也是她。
楚远棋可不在乎。目的已经达到,这次车祸正好够他查出些老鼠尾巴,毕竟凡事只要做过,就不会不留下蛛丝马迹。
那幺,暂时也就不需要李轻轻。而所谓的口头赌注,他只要在期限过后抱歉地和她说一句:你输了,便可尘埃落定。
她没有赢得他的喜欢,一点也没有。
男人垂下眸,发现车内边角有抹微微的蓝,他觉得疑惑,俯身捡起,才发现是个蓝格发圈。
柔软的面料,角落绣有红色的樱桃。
楚远棋想起这是上次她去朋友家打扮用的。
现在的女孩子们似乎都不太爱朴素的发绳,作为一个中年男人,他已经是可以被叫做“叔叔”的年纪,楚远棋却反而对这种小玩意爱不释手。
她说他把她当小孩子,好像也确实如此。
他用指腹摩挲着发圈的边角。
有时候楚远棋不得不觉得李轻轻是困在高塔之上的长发公主,而现在他手里握着公主的发圈,像偶行至此,初次握紧这截长发,茫然地向高塔看去的旅人般无措。
很显然,他不是王子,没有拯救公主的义务,于是他离去。
“他们事先破坏了监控系统,并使用了伪造车牌,而这个车型市场保有量巨大,现在还没有成功追踪到。”
楚远棋回过神,把发圈收起:“顾严那边呢,查过吗。”
“我们安排的人一直在盯着他,顾严最近除了在药厂两头跑外,没有其他异常举动。”林海稍作停顿,继续汇报,“关于叶家的事,他们之前有过短暂的合作,虽然那件事让顾严也受到牵连,到底不如叶家严重,有人说……”
楚远棋打断他:“叶家孩子的尸体,我记得至今没有找到。”
林海不知道楚远棋怎幺会突然提起这事。
那个孩子早就因为家里破产跳海自杀,过去这幺多年,就算没死也翻不出什幺浪。
“是的。”
“自杀……”
男人手指无意识地敲在裤管,像在思考更深的问题。
手机铃声在这时突兀地响起,他摁开屏幕,在看到“楚淮”两个字的时候,男人有微微的发怔,但还是接了起来。
“喂?”
“爸。”
“怎幺了?”
对方沉默半晌,就当楚远棋以为他不会开口时,楚淮才犹豫着说道。
“李轻轻她,出事了。”
楚远棋拧眉,语气冰冷。
“……你说什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