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太爷轻咳一声,说:“够了,年关将近,阖家团圆的时候,闹成这样像什幺样子!”
大夫人面色青白交错,眼圈泛红,她起身施礼,嗫嚅着说:“是儿媳的错……文澄、怜枝,是……伯母一时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真是对不住。”
她不等他们回话,拭了拭眼角,声音带着哽咽继续说着:“这些年,你们夫妻两个都不在家。这宅子是小了点,可你们的房间,一直都是留着的。你们难得回来一趟,趁着年节,不如在这边住上一两日,也好让我好好赔罪……”
说到后来,她再也忍不住泪水,连忙掏出帕子抹了,强自扯出一个笑来。
毕竟是亲生母亲,卢文澄叹了口气,他柔声道:“好了,伯母。今日我先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再来小住。”他捏了捏怜枝的手,示意她安心。
怜枝没说什幺,卢老爷瞪了大夫人一眼,大夫人低头自责,众人柔声劝慰,气氛渐渐恢复如常。
回到卢府,已是午后。卢相公和卢夫人见他们归来,并未多问生父家中的细节,只温和地问了卢老太爷和老夫人安好,便让他们回房歇息。两人都松了口气。
晚膳后,回到房中。屋内炉火温暖,帷帐低垂。卢文澄换下外袍,坐在床边,迟迟没有开口。
怜枝沐浴梳洗回来,见他神情有异,便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问道:“怎幺,还在想白天的事?”
卢文澄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夫人,明天我打算自己回去小住两日。你留在家里,不必跟着奔波应酬,也省得受委屈。”
他顿了顿,起身倒了杯热茶递给怜枝,“这些年,你为我交好各家夫人,还要应付我……母亲,你辛苦了。”
怜枝接过茶盏,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心里也确实不愿再去那略显压抑,且刚发生过不快的地方小住。她擡眸,眼中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坦诚:“夫君体谅,我确实……更想留在家里。但这样,母亲会不会多想?”
卢文澄见她如此直率,并无半分勉强或觉得不妥,紧绷的心弦松了些许,脸上也露出真切的笑意:“好,她不会说什幺的。”
他沉默片刻,像是在整理思绪,声音低沉了些许:“今日……母亲失态,吓着你了。她并非总是如此,只是……心里有些苦处,积压久了,今日便口不择言。”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目光仿佛穿透这片黑暗,落向了遥远的往昔。
“我小时候,有一次无意中听到她……向舅舅哭诉。” 他声音艰涩,“她说,她不喜父亲……欲望过重,贪恋美色。自从生了我后,她便不愿再与父亲同房。父亲不能纳妾,也不爱流连烟花之地,就养了十几位房里人,这更是让她厌恶。而舅舅生性冷淡,她说……她喜欢舅舅那般温柔体贴的性子,若不是,若不是他们……”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怜枝已然明白。世俗礼教重压之下,那份不该有的情愫只能深埋心底,化作无尽的压抑和苦涩。
“那时我还小,不太懂,只记得母亲哭得很伤心,舅舅也是满面痛楚。”卢文澄转过身,眼神复杂,语气是近乎偏执的认真,“但那场景,还有后来她与父亲之间的冰冷,她很长一段时间的痛苦和愤懑,都给了我很大的冲击。我那时便想,若我将来成婚,定要尊重自己的夫人,克制己身,对她柔情蜜意,体贴入微。绝不能让我的夫人,也陷入那般……无望的境地。”
怜枝静静地听着,心中震动。她终于明白,为何他待她总是那般珍重呵护,甚至在床上显得过于克制和谨慎。
她放下茶盏,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夫君,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想待我好,怜枝都懂,也万分感激。”
她仰头看着他,目光清澈:“可是,夫妻之间,情之所至,肌肤之亲亦是常伦,并非都是过重的贪欲和不快。重要的是两个人是否心意相通,彼此是否甘愿,是否欢喜。”
她斟酌着用词,脸颊微红,却依旧努力表达自己的想法:“就像……就像有人爱吃甜,有人爱食辣,这都是非常私己的事情,只要夫妻二人自己觉得好,便是好。最怕的,是自以为一片真心为你好,却从不问你真正想要什幺。”
卢文澄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毫无芥蒂的坦诚与理解,心中那块压抑了多年的、关于情爱与欲望的沉重大石,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挪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些许光亮。他从未听过有人如此平静又通透地谈论这些,将他潜意识里存在的困惑与偏执,几句话点破,竟让他生出一种恍然的轻松。
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长长地、仿佛卸下重担般地舒了一口气。
“怜枝,谢谢你。” 他的声音满是释然,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是我……钻了牛角尖,太多事情放心不下。总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怕一时难以自控,反而毁了我们的夫妻生活,让你渐渐疏远我。”
怜枝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震动和渐渐平缓的心跳,柔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以后,我们有什幺想法,都像现在这样说出来,好不好?你不必一个人扛着所有,我也可以为你分担。”
“好。”卢文澄应着,手臂收得更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