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舟懒得再看他们一眼,转身欲走,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乌烟瘴气。
然而,就在他擡眼的瞬间,心脏骤然紧缩——走廊尽头,魏亦可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僵硬。她显然,听到了刚才大部分的对话。
赵云舟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混杂着未消的怒气、对她的心疼以及此刻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但他此刻心乱如麻,无暇也无力去安抚她,他需要空间独自消化这巨大的冲击和恶心感。他几乎是逃避般地移开目光,快步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在他身后,隐约还能听到那堆人里传来不甘的低语:“看吧,我就说他俩肯定有事……”
赵云舟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大概明白了,他和魏亦可之间那些“谣言”的源头,正是来自于这些自己不努力,却惯于用最恶毒的心思揣测他人的“同僚”。他们不好好钻研学术,终日攀比,一旦发现有人远超自己——若是男性,便讥讽为“只会读诗的书呆子”;若是女性,则必定冠以“学术妲己”的污名。仿佛只有和他们一样平庸甚至摆烂,才是“正常人”。
对于魏亦可这样不喜社交、穿着保守、只知埋头苦干出成果的女生,他们找不到攻击的借口,便只能凭着龌龊的想象,编织她与年轻导师的“非同寻常的关系”。
尽管,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越界,但赵云舟扪心自问,即便没有这层亲密关系,他依然会如此尽心指导魏亦可。在一起后,他从未利用职权为她谋取过任何不正当便利。他名下发表的论文,作者排序严格依据贡献度;他与本科生、研究生合作的论文,从未无故添加魏亦可的名字;即便是与魏亦可共同完成的项目,谁的工作量大、贡献突出,谁就是第一作者,界限分明。
然而,在这些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的人面前,所有的澄清与事实,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快步走回办公室,重重关上门,将门外的一切喧嚣与恶意隔绝,也将自己投入了更深的挣扎与痛苦之中。
赵云舟回到办公室,反手锁上门,仿佛这样就能将外面那些污浊的猜测和窥探的目光彻底隔绝。明亮的主灯,将他脸上的疲惫与挣扎照得半明半暗。他坐在椅子上,手指深深插入发间。
那些男博士生的议论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作响,视频的画面与魏亦可和陈述在他面前滴水不漏的表演交织在一起。他不是愤怒于她的过去,而是恐惧——恐惧于她如此善于隐藏,恐惧于自己可能从未真正了解她,更恐惧于那个视频所揭示的、一旦曝光就将万劫不复的后果。
陈述那些看似无意的话,“我也喜欢这个牌子”、“我也算是她的老师”,此刻回想起来,都充满了胜利者的炫耀和嘲讽。
“冷静,必须冷静。”他告诉自己。“必须保护她,至少在她毕业前……
他已经因为刚才的失态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如果他们中有谁心存恶意,像当年跟踪陈述那样跟踪他或者魏亦可……他不敢想象他和魏亦可在某个角落的亲昵被拍下会是什幺后果。他必须立刻、马上斩断所有可能的风险。他不能让她被任何流言蜚语沾身,哪怕这意味着,他要亲手将她推开。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没等他回应,门被推开一条缝,魏亦可闪身进来,迅速关上了门。她站在门边的阴影里,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里带着一种急于澄清一切的迫切。
“赵老师,”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关于那个视频,我可以解释……”
“亦可,”他打断她,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甚至带着一丝恳求,而不是命令,“你先出去,好吗?把门打开……外面……不合适。” 他甚至没有勇气直视她的眼睛,目光落在桌面的文件上。
“为什幺?”魏亦可向前一步,踏入阳光的范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委屈,“我只是想跟你说清楚!那是过去的事情,我跟他早就结束了!”
赵云舟擡起头,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多想把她拥入怀中,告诉她他不在乎她的过去。但他不能。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理智,像一个真正的导师在劝导不懂事的学生:
“亦可,成熟一点。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也不是在这个地方。” 他微微蹙眉,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为你好”,“外面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难道想让那些闲言碎语坐实吗?冷静下来,先以毕业为重。”
“成熟?冷静?”魏亦可重复着这两个词,它们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她。她最害怕的就是他这种抽离的、充满权衡的态度。她宁愿他大发雷霆,质问她,嫉妒得发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理智”和“大局”将她隔绝在外。
她鼓起最后一丝勇气,问出了那个让她夜不能寐的问题,声音轻得像耳语:“赵云舟,你爱我吗?你现在……还爱我吗?”
这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只要他肯定,哪怕只有一点点,她就能扛住所有这些不安和恐惧。
赵云舟的心因为她这个问题而剧烈抽痛。他爱,他怎幺会不爱?正是因为他爱她,他才不能在此刻,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环境下,给她任何可能授人以柄的承诺或温情。他害怕一旦松口,两人都会失控,都会陷入万劫不复。
于是,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气,再次搬出了那个冰冷的借口:“亦可,我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顺利毕业。其他的一切……等都结束后再说,好吗?”
“等毕业再说……”魏亦可喃喃道,脸上血色尽失。这句话在她听来,无异于最温柔的凌迟。它没有怒吼,没有指责,却将她所有的情感和诉求,都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不成熟”、“不分轻重”。她在他规划好的、秩序井然的未来蓝图里,她的感受和他们的感情,成了需要被暂时搁置、甚至可以被牺牲的变量。
这种感觉,和她父母当年如出一辙——从未打骂,只是用无奈的语气说“你是女生,要让着哥哥”、“女孩子读那幺多书有什幺用,不如找个稳定工作”。那种被看似合理的理由轻轻推开,被置于次要位置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伤害都更让她窒息和绝望。
她看着他那张写满疲惫和疏离的侧脸,终于明白,她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她又一次成了那个可以被“暂时放一放”、“以后再说”的人。她赖以生存的温暖港湾,原来和她原生家庭那个永远把她排在最后的家,并没有什幺不同。
巨大的失落和被抛弃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没有再争辩,也没有流泪,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空洞得让赵云舟心头莫名一慌。
她缓缓转过身,动作僵硬地打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没有争吵,没有哭闹,只有一片死寂。
走廊的光线刺得她眼睛生疼。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需要一种方式,来麻痹这种彻骨的寒冷,来证明自己即使没有他那份“有条件”、“分轻重”的爱,也能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