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闻言，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深邃难辨。他并没有动怒，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赵云舟一眼，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赵老师，您是不是对魏亦可……保护欲过强了？”
一句话，如同冰水浇头，让赵云舟瞬间遍体生寒。他感觉自己所有隐秘的心思，似乎都在陈述这清亮的目光下无所遁形。难道他和魏亦可的关系，已经明显到被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一眼看穿？如果连陈述都察觉了，那学院里那些浸淫已久、人精似的同事呢？他不敢再往下想。又或者，陈述仅仅是在就事论事，指责他作为导师，干涉过多？
无数念头在脑中翻滚，赵云舟强压下心悸，打了个哈哈，试图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过去：“陈老师说笑了。魏亦可是我带的第一个博士生，算是我的‘开门弟子’，我自然希望她能顺顺利利毕业，有个好前程。”
陈述笑了笑，未置可否，那笑容在赵云舟看来充满了洞悉一切的了然。他将吸了一半的烟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按熄，动作优雅从容。“风大了，赵老师，我先回去了。”说完，他转身推开玻璃门，融入了学院楼内温暖的灯光里，独留赵云舟一人站在萧瑟的夜风中，心乱如麻。
几天后，赴英访学一年的程隽终于回来了。他的回归，在学院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祝福与打趣纷至沓来。他与同院博士生席宁在英国结婚生女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成了学院老师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八卦。不少人都在私下猜测，两人是否在校期间就已暗通曲款，然后借访学之名远赴英伦生女。
为了平息议论，也为了敲山震虎，院长特地召集全院教师开了一个小会。会议室里气氛凝重，院长面色严肃，再次强调了师生关系的边界问题，要求各位老师“爱惜羽毛，恪守师德，切勿做出有辱教师身份、损害学校声誉的行为”。
每一个字都像鼓槌，重重敲在赵云舟的心上。他坐在角落，感觉后背沁出冷汗，如坐针毡。他甚至不敢擡头与任何人对视，总觉得院长那犀利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自己，仿佛那些话就是专门说给他一个人听的。毕竟，目前学院里可能正在进师生恋的，除了他，还有谁呢？
院长的警告还在继续，甚至更进一步暗示：“学校的网络安全管理并非虚设，理论上，校园网内的访问记录、即时通讯内容都有可能被记录在案。请大家务必规范言行，注意隐私保护。”
赵云舟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停止跳动。他和魏亦可的所有联系，几乎都依赖于微信，没有任何加密措施。那些缠绵的情话、隐秘的邀约、甚至偶尔逾越的调侃……如果真被有心人调取……他不敢想象后果。他暗自下定决心，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彻底清理和魏亦可的聊天记录，绝不能留下任何可能危及她顺利毕业的把柄。
会议结束后，心神不宁的赵云舟和同样参会的程隽自然而然地并肩走向食堂。
看出赵云舟脸色不佳，程隽倒是颇为豁达地宽慰他：“赵老师，放宽心。今天这会，院长主要是敲打我呢。”
赵云舟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程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略带嘲讽的冷笑：“我这次回来，提交了评选副教授的申请。院长就拿我和席宁结婚的事做文章，暗示我影响不好，让我把机会让给其他老师，等几年再说。”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不屑，“我的各项硬性指标全都达标，甚至超额完成，凭什幺要让？我直接跟院长摊牌了，如果这次评不上，我就带着成果去其他高校。他们权衡利弊，这才不情不愿地给了我参评资格。”
“现在倒好，又开这幺个会，明摆着是拿我当反面典型，杀鸡给猴看。”程隽把高层的心思看得透彻。
听他这幺说，赵云舟刚稍稍放松的神经，在程隽接下来的话中再次绷紧。
“不过，赵老师，”程隽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提醒的意味，“你也得多注意。学院里人多口杂，我这才回来几天，就隐约听到一些关于你和……魏亦可的风言风语。”他斟酌着用词，“当然，你们年纪相差不算太大，平时关系亲近些也正常。那些闲人就是吃饱了撑的，就爱捕风捉影，胡乱臆想。你听到了也别太往心里去。”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赵云舟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怎幺不知道这些八卦？！
他和魏亦可在学院里几乎从未有过任何超越师生界限的亲密接触，最多就是一起加班讨论问题。即便是那些极少几次在学院内发生的、胆战心惊的亲密时刻，他们也都是在反复确认绝对无人的情况下才……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初来乍到的陈述似乎有所察觉，如今连刚回来的程隽都听说了流言。难道他和魏亦可的关系，真的已经不再是秘密了吗？
他该怎幺办？他自己倒是不怕，大不了离开永城大学，他早有此意，甚至幻想过等魏亦可毕业，两人就双双离开，双宿双飞。可是魏亦可呢？如果因为这些流言蜚语，影响了她的毕业答辩，甚至在她的学术生涯刚刚起步时就染上污点……他简直不敢想象那后果。
内心经历着惊涛骇浪，赵云舟面上却只能强装镇定，对程隽的“好意”提醒表示感谢。
但在心里，他已经做出了一个艰难而痛苦的决定：在魏亦可毕业之前的这最后半年里，他必须狠下心，与她保持绝对的距离。不仅是公开场合，连私下接触也要尽可能避免。任何一次不必要的见面，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魏亦可本就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不能冒这个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