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江秋月指的方向,陈洐之很快就找到了村西头那一片新盖的瓦房。
红砖砌墙,黛瓦覆顶,在周围一片低矮的泥胚房映衬下,显得格外气派,他放慢脚步数着门户,步子最终停在了第二户人家的院门前。
这户人家的房子比起旁边几栋新房,看着还要更齐整些,院墙也高出半头,门前的水泥地扫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
他擡起手,屈起指节,在漆得油光锃亮的木门上叩了三下。
“叩叩叩——”
“谁啊?”
屋里头很快传来一道粗嘎的男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院门后头,却迟迟没有开门的意思,只隔着门缝警惕的往外瞧。
“表叔,是我,河套村陈家来的。”
陈洐之的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丝毫波澜,他余光扫过四周,下午的村落安静得有些过分,大多数人家门户紧闭,想来不是在地里忙活,便是在屋里歇晌,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零落的鸡鸣犬吠。
“陈家……嘶……哦,我想起来了,”门后的声音带着一丝恍然,“你是那个陈家的小子吧……”
接着是门闩被拉开的“哐当”声,院门从里面拉开一道缝。
一个身材矮胖,满脸麻子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下一秒,他整个人都被堵在门口的魁梧身影给罩住了,阳光被严严实实挡在后头,只留下一大片压抑的阴影。
李刘军的视线下意识往上一擡,正对上那双瞧不出什幺情绪的黑沉眼眸,心里头没来由的就是一怵。
“咋了,有啥事儿?”他搓了搓手,挤出一个笑。
“想找叔聊点事儿。”
陈洐之边说,目光越过李刘军的肩膀投向他身后的院子迅速扫视了一圈,院子里静悄悄的,没看见有其他人活动的痕迹。
他冷不丁问:“婶子不在家?”
“哎,瞧你这话说的。”
李刘军连忙侧过身,让出一条道来,那张布满麻子的脸上笑得油光满面,“我这哪儿来的婆娘,还没娶呢。”
“是吗?” 陈洐之淡淡应了一声,擡脚踏进了院子。
目光所及,这院子里的布设确实比一般农家讲究得多。青砖铺地,角落里停着一辆半新的“飞鸽”牌自行车,靠墙摆着几盆长势不错的月季。
堂屋门口放着一张四脚方桌和几把靠背木椅,木料虽普通,但做工看得出是请了手艺人的,并非农家自制的粗笨家伙什。
家具齐全,不像是个没钱讨老婆的样子。
见他一言不发,只顾着打量自家院子,李刘军心底那点因家境而来的优越感又冒了头。
他招了招手,语气带着点儿显摆:“来来,洐之,进屋说,外头晒得慌。叔这屋子,去年才新盖的……” 他试图将陈洐之往布置得更体面的堂屋里引。
可陈洐之像是没听见,自顾自走到院子里那张四脚木椅前,粗糙的手指轻抚过椅子扶手上打磨得光滑的弧线,以及榫卯接合处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听荣叔说,”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我那张去镇上学徒的介绍信,是表叔您给写的。”
李刘军愣了一下,随即大大咧咧挥了挥手语气都轻松了不少,以为这小子是特地跑来登门道谢的。
“啊,是是是!是有这幺回事儿!当年你爹托人找到我,说家里小子大了,得找个能挣钱的手艺,不能老窝在土里刨食儿不是?我嘛,正好在镇上认识几个人,就顺手帮了个忙。这没啥,都是亲戚,应该……”
他话音未落——
“砰——!!”
一声骇人的巨响猛然炸开!
那张被陈洐之端详了半天的四脚木椅,裹挟着凌厉的风声,迎面朝着他的脸狠狠飞了过来!
“啊!哎哟我操!!”
李刘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砸得措手不及,眼前一黑,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被撞得踉跄着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坚硬的青砖地面上扬起一小片灰尘。
他捂着瞬间肿起老高的脑袋,只觉得嗡嗡作响,金星乱冒。
还没从那阵天旋地转的剧痛和懵懂中缓过神来,陈洐之已经面无表情的一步步走到了他跟前,俯下身重新拎起那张砸人的木椅,阴影再次将他完全笼罩。
“我操你祖宗!陈洐之你他妈疯了吗?!你敢打老子!你……”
回应他的,是又一次毫不留情的重击。
“砰!”
椅子的边角精准砸在李刘军的肩胛骨上,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一时间只剩下杀猪般的嚎叫梗在他喉咙里。
陈洐之扔开木椅,缓缓蹲下身,伸出那只青筋毕露的大手一把掐住了他肥硕的脖子,将他尚未出口的惨嚎咒骂死死掐断。
“呃……嗬嗬……”
李刘军双眼暴突,脸上因缺氧迅速涨成了猪肝色,双手徒劳的想去掰开脖子上扼住他生命通道的手,却如同蚍蜉撼树毫无作用。
“叔,我问你几个事儿。”
陈洐之的脸凑近了些,眼里凝着化不开的墨。
“你老实回我。”
李刘军被掐得眼球上翻,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进气声,他靠着本能拼命点头,涕泪糊了满脸。
“你不是我家亲戚吧?”
“那介绍信,为什幺写?”
“我爹娘,给了你什幺好处?”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让本就头破血流的李刘军脑袋里一片空白,他被打懵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等到立刻的回答,男人空着的右手握成拳对着他的脸猛砸下去!
“咔嚓!”
鼻梁应声而断。
温腥浓重的鲜血奔涌而出,漫上了李刘军半张脸,连带着麻子都看不真切了,他痛的想惨叫哭嚎,想大声呼救,可脖颈被死死掐住,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他只能从喉咙里艰难的挤出几个音节。
“我……我说……我说……”
陈洐之手上的力道这才稍稍松开了一些。
李刘军剧烈咳嗽起来,混杂着血沫的唾液咳了一地。
他这辈子欺软怕硬,耍点小聪明占点小便宜在行,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面对如同煞神附体的陈洐之,他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哆哆嗦嗦的老实交了底:
“我……我跟你家没……没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
“那封信……是你爹……是你爹求我写的……当时,他,他托人找到我,让我给你在镇上找个能糊口的事儿做。他又拿不出钱来孝敬我,我本来……我本来没想帮……”
“可你还是写了。”陈洐之的声音冷得像冰。
眼看着那沾血的拳头又要擡起,李刘军吓得魂飞魄散,惊恐的连连摇头。
“不……不关我的事!是他!是他自己说的!”
他尖叫起来,血和眼泪混在一起,“他说……他说家里还有个女娃子,出了名的好看水灵……他说,可以……可以把她抵过来,给我……换你那个进城当学徒的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