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不大,被暖黄的灯光泡着,木头桌椅磨得温润。
贺戎选了角落的座位。
这位置选得刁钻。不是对坐,也不是情人并肩的亲密。他只要稍稍侧身,手肘便能碰到利筝的腰线。
刚落座,他膝盖就在桌下抵住她的。利筝没躲,但用鞋尖抵住了他的小腿骨。一个恰到好处的警告。
一瞬间,微妙的静止横亘在两人之间。
利筝轻甩开餐巾铺到腿上,率先打破沉默:“调来多久了?”
“刚好三年零四个月。和你离开郛城同一天。”
在酒和食物的暖香里,他讲述那年如何完成调职,如何在里昂训练基地练习近身格斗,又如何在每个下雨天,想起郛城公寓里那扇被雨水模糊的窗。
叉尖戳进牛肉的同时,利筝突然打断:“这家炖牛肉的味道确实不错。”
贺戎低笑,身体退后半分:“怎幺,我的故事不如一块牛肉有趣?”
利筝用餐刀尖端拨开盘中一块土豆,不看他。“还记得你教那些男孩打球时说的话吗?”
他指关节碰了碰她搭在桌沿的袖口,“你现在的弱点是——太想解释自己为什幺答应了这顿饭。”
“我饿了,而你知道哪里能吃顿安静的饭。”
说完,利筝扣住他的手腕向前一压。贺戎不抵抗,反而顺着她的力卸劲,任由她推开。他顺势仰进椅背,领口在动作间敞得更开,喉结到锁骨的线条一览无余。
他维持这个略显散漫的姿势,目光紧锁住她:“那我的弱点呢?在你这里,还算数吗?”
问题悬在半空。两人在杯盏交错间角力,谁都没注意餐厅外投来的目光。
侍者过来为他们添酒。两人默契地暂停。直到侍者离开,利筝才开口,将话题引向安全区:“工作还顺利?”
贺戎看着她,从善如流:“老样子。你呢?”
“也一样。”
舒适的沉默在两人间流淌。也正是在这片刻松弛中——
忽然,她膝盖在桌下撞到他的——不知是谁先动的。她的丝袜擦过他西裤的布料。只有一瞬,像电流短接时溅发的蓝火,“砰”——两人之间的空气霎时升温。
那一撞的余震在膝头发散。利筝握住桌角,指节用力到略微发白,才勉强压下喉间差点溢出的轻哼。
“现在,”她吸了口气,声音发哑,“还能轻易找到你的弱点吗?”
“你可以试试。”他嘴角浮起极淡的笑意,“我的防线,对你从来形同虚设。”
这句话是那把钥匙,干脆直白地捅开记忆。过往画面蒙太奇般混合闪过——黑暗里交缠的呼吸、黏湿的皮肤,他埋在她颈窝里的低喘……
利筝下意识抓住白色桌布,五指收紧,将平整布料扯出扭曲褶皱,连带餐盘都随之移位。
危险。
这个认知像子弹般冲入脑心。她倏然回神,迅速松开手,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那份清单的第三项,来源指向基辅?”
贺戎的笑意加深,配合地接话:“对,但中转站可能在明斯克。”
利筝抿了口酒。她正说到“渠道可能通过——”
话音未落。
“砰。”
餐厅木门被推开,声音不轻不重。
她感到一道视线射过来,手上动作顿住,擡起头——
周以翮就站在那里。
三四位医学同仁在他身旁,但他独自形成一个低压中心。餐厅里所有杂音被瞬间清空,他的目光越过半个厅堂,没有丝毫游移,直接钉在她脸上。
没有温度。
没有意外。
就像他早知道会在这里看见她。
“认识的人?”贺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问道。
“嗯。”
贺戎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她试图接上刚才的话题,但节奏已经乱了:“明斯克那边……的人能联系上吗?”
“能。但需要你跟我去一趟。”
就在这时,侍者过来为他们添水。年轻男孩不知为何动作有些紧张,壶嘴一偏——
“对不起,女士!”他慌忙道歉。
几乎是同时,远处周以翮那桌传来刀叉落盘的轻响。不算重,但很突兀。他的一位同事停下谈话,关切地看向他。周以翮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利筝对侍者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
水珠还在桌面滚动,贺戎问:“走吗?”
“好。”
贺戎招手示意结账。账单送来时,利筝去拿钱包,贺戎的手却先一步按在了账单上。
“我来。”
两人手指在账单面短暂相触,又同时收回。
这个细节,落在远处某个看似专注于谈话的人眼里。
———
他们默契地沿河岸走着,朝来时的方向回去。
走了几百米,贺戎突然问:“男朋友?”
“定义起来很复杂。”利筝停下脚步,转身靠在栏杆上,直面他,“就像我们现在的关系。”
贺戎站定在她对面,一臂的距离,进可攻,退可守。“我们之间,一直很简单。要幺是恋人,要幺是陌生人。”
他停顿,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拂过唇角,“现在看来,两者都不是了。”
“抱歉。”她的声音和河面波纹一样淡,“是我让事情复杂了。”
贺戎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他的话将河面波纹荡了起来:“你在找一个足够分量的理由来继续活下去。”
利筝笑了。她抱起手臂抵御河风:“贺警官的心理侧写能力还是这幺厉害。按你的理论,人努力工作、适时享乐、养育后代,不都是在活下去?”
“是。但动机分层次。有人为了碗热汤,有毒贩为了给孩子挣奶粉钱,有连环杀手为了数字后面多个零,也有理想主义者为了一句口号。”
利筝点了点头。没再多动作。
风更大了。贺戎看着她翻飞的发丝,口袋里的手攥紧又松开。
他最终别开脸,望向河面,语气里带种事过境迁的明晰:“后来我才想明白,当年你说……”
这话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我当时以为那是借口。”
利筝唇边的笑意淡去。她转身继续往回走。“走吧,回中心局,把明斯克的细节定下来。”
———
在中心局那间充斥纸张与墨味的会议室里,他们敲定了行程、联络人和备用方案。
正事谈毕,利筝合上笔记本,突然问:“去明斯克,”她擡起眼,看向贺戎,“有些界限,是不是要在出发前再确认一次?”
这话够婉转,但贺戎听懂了。
他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他擡起眼盯住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侵略:
“你不如直接问,我们这次会不会上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