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浪潮退去,只剩温存的余波。
利筝累极了,意识在沉睡边缘陷落,大脑的警戒区彻底停摆。
周以翮的手臂环着她。
就在他以为利筝已经睡着时,她忽然含糊地呢喃一句:“他……像个考古学家……”
周以翮垂眼看她,低声问:“谁像考古学家?”
“洛朗……”她往他怀里贴紧,“洛朗·德·维尔潘……”
他的手掌在她背后规律地轻拍,像在安抚:“他还像什幺?”
“像神父……”她声音越来越软,蒙着雾气,“也像恶魔。”
短暂的停顿里,她呼吸变深:“……但最像考古学家。”
她在他颈窝处蹭了蹭,鼻音浓重,字句被睡意扯得断断续续:“……不挖坟墓。他挖……这里……”
她擡手,在太阳穴上轻轻一点,随即手臂软软垂落,呼吸变得悠长、均匀。
———
第二天清晨,阳光准时洒满客厅,淌过卧室的地板,最终爬上那张凌乱的大床。
利筝醒来,发现自己蜷在周以翮怀里,额头抵着他的锁骨。他的一只手环在她背后,掌心贴着她的手臂。
她没有动。
周以翮在她呼吸频率改变的瞬间就醒了。他掌心稍微收紧,又立即松开。
利筝顺势向后挪了半寸,两人之间隔开些许距离,在浮动着微尘的光柱中对视。
他先开了口,直奔核心:“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幺?”
“你的计划。我的底线。”
“我还有两次会面。最后两次。”
周以翮沉默了会儿。他没有问“非去不可吗”这种徒劳的问题。他坐起身,靠在床头,侧脸线条显得十分冷硬。
“时间。地点。”
利筝垂下眼帘。“……我不能告诉你。”
“理由。”
“我和他的博弈建立在某种平衡上。你的出现,会打破这种平衡,后果可能更糟。”
周以翮的嘴角抿紧一瞬。他懂她的逻辑,但这不代表他接受。
“所以,你的方案是,继续独自进入那个人为你精心设计的‘考古现场’,让他继续挖掘,直到你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周以翮顿了顿,没说出那个最坏的结果。
“‘考古现场’?你怎幺会知道这个说法?”
“昨晚你睡着后说的。你说他像个考古学家,不挖坟墓,专挖这里。”他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利筝眼底的惊讶化作一抹浅笑。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懒散地回:“收益大于代价。”
周以翮没再说话,掀开被子下了床。利筝听着浴室传来隐约的水声,静默片刻,也跟了过去。
他站在镜前,微微仰头,下颌与脖颈拉出利落的线条。他正用剃须刀处理下颌附近的区域。
利筝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腰,侧脸贴在他宽阔的背脊上。
周以翮的动作顿住了,水流顺着他的小臂滴落,在盥洗池边缘溅开细小水花。
他没有立马转身,也没有推开她。片刻,他将剃须刀搁在台面上,拿起旁边的湿毛巾,擦掉脸上残余的剃须泡沫。
他轻轻拍了拍利筝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示意松开,随后转身走出了浴室。
当利筝整理好,来到餐桌旁,两杯牛奶正冒着热气,煎蛋和烤面包片已经放在桌上。
周以翮将一杯牛奶推到她面前。他看着杯中晃动的乳白液体,忽然开口:
“我尊重你的方式,不介入你的正面交锋。”
“但这是我的底线:你必须告诉我时间和地点。”
他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你可以选择告诉我,然后,我保证你不会看到我,我会在你感知不到的范围内提供支持。”
他停顿,手指轻叩桌面。一次。
“——或者,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查。而一旦我采取了那种方式,我就不会再遵循你的规则。你将失去所有知情权。”
利筝端起牛奶杯,手掌贴着温热的杯壁。没有喝。
她垂眼,又擡起望向他,“周医生,以你的经验来看,当恐惧被推到极致,人会是什幺反应?”
没等周以翮回答,她继续:“我发现,那种感觉,不全是痛苦。我的身体……它会绕过理智,产生下坠的快感。”
她眼里浮起一层薄薄笑意,将裂未裂地:“我在享受洛朗一点点拆掉我外壳的过程。”
她让“洛朗”这个名字悬在空气里。
一秒。两秒——
“倒是你,周医生。”她微微偏头,“你那天出现在这扇公寓门外……你早就没有遵循我的规则了,是吗?”
周以翮沉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穿后的狼狈。
“是。”
他承认了。干脆利落。
他拿起盘中的面包,撕成两半:“你现在清楚洛朗要的是什幺了。那幺,我们不妨把话彻底说开——”
“——在你已经看清这是一场针对你个人的精神围剿之后,在你明知我绝不会坐视不理的情况下,你依然坚持将我隔绝在计划之外……”
他问出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你现在执意推开我,究竟是因为你觉得我无力自保,还是认为我不配和你共担风险?”
利筝将手边的黄油碟轻轻推到他面前,正对着他刚撕开的面包。
两次呼吸后,她回答:“我可以忍受在他面前的任何不堪,因为他的评判对于我毫无意义。”
她的声音很低,像冰层下的急流,“我和他甚至是同类——”
话音在这里突兀地断掉。她并非刻意留白,只是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周以翮的状态变了。
她看见他颈侧肌肉倏地绷紧。
“同类?”
周以翮扯了扯嘴角,喉结上下滚动,“所以,你判我出局?用你所谓的‘保护’?”
“利筝,”他的声音几乎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你问过我的意愿吗?”
利筝没有立刻回答。她用纸擦干净手,起身,走向书桌,打开笔电。
指尖在触控板上轻轻滑动,屏幕变换间,她说:“既然你想谈论意愿,”
她声音很轻,像在分享一个秘密:“那我们不妨……再坦诚一点。”
她没有把电脑屏幕转向他。
右手食指擡起,悬停在键盘右上方那个键位上,轻轻一压——
将音量推向顶端。
哗——
清晰的水流声率先涌出,压抑的喘息、肉体碰撞的闷响,充斥整个空间。然后,是一个低沉、沙哑,带着绝对掌控的男声破开空气:
“别动。”
声音戛然而止。
利筝按下了暂停键。她擡起眼,看向周以翮。
“还记得这个吗,周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