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筝推开套房门时,周以翮已经回来了。
他并没有站在显眼处。
他坐在客厅角落的单人沙发上,身姿沉静,仿佛已与阴影融为一体。
只有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极轻、极有规律叩击的动作,泄露了他冷静表象下高速运转的思维和一丝被压抑的……危险气息。
听到开门声,那叩击停了。
套房内的空气瞬间被抽紧、压缩,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立方厘米里。
利筝反手轻轻关上门,把包随意放在入口的柜子上,动作自然得像只是下楼取了个快件。
她甚至没有先开口,而是走向迷你吧台,拿起一瓶冰水,拧开。
“公务廊的效率看来很高。”
周以翮的声音忽然响起。每个字都裹着一层薄冰。
她咽下水,喉咙里感受到一丝凉意。
“嗯,只是个小问题。”
他的眼神透过黑暗,如同手术刀般落在她身上。
“哪个位置的小问题?”他问,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刃划开空气,“我检查了公务廊所有十六台终端。过去三十分钟内,没有一台被登录使用过。”
利筝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她微微歪了下头,脸上露出混合着无奈和一点被冒犯的讶异。
“你去找我了?”她反问,将焦点从她的行踪转移到他“不信任”的行为上,“看来那位女士带来的消息让你有些心烦意乱?以至于需要立刻确认我的动向?”
她轻巧地把球踢了回去,并将他冷静外表下的那丝不悦精准归因于那个涂着裸色甲油的女人。
周以翮没有被带偏。他向前走了两步,拉近彼此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身上还带着楼下夜风的微凉气息。
“利筝,”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得危险,“你刚才在哪里?”
他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了。他不需要听她绕圈子,他只要一个答案。
利筝知道火候到了。
她需要给出一个解释。
她脸上的那点讶异收敛了,转化为一种淡淡的、甚至带着点疲惫的坦诚。
她放下水瓶,目光垂了下,又擡起,看向他。
“我在楼下的酒吧坐了一会儿。”
她说了部分真话——酒店确实有酒吧。
“只是突然需要一点单独的空间。”她补充道,语气里注入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仿佛被那个女人的突然出现勾起了一些不必要的情绪。
利筝说完,静静看着他,在等他的反应。
周以翮的目光依旧锁着她,那双眼深得像寒潭,没有任何波澜。
他没有立刻说话。
那沉默漫长而磨人,是无声的刑讯。
终于,他向前踏出半步。
距离的拉近带来的不是亲密,而是更强的压迫感。
他的视线从她的眼睛,缓缓扫过她的嘴唇、她的指尖,最后又回到她的眼睛,像是在寻找任何一丝肌肉的微颤、瞳孔的变化,或是血液流动加速带来的细微肤色改变——任何生理上撒谎的证据。
“酒吧。”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平缓,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更像是在舌尖掂量这个词的真实克重。
利筝维持着呼吸的频率,甚至连睫毛颤动的节奏都没有改变。
忽然,他毫无征兆地伸出手,轻轻拂过她耳后的一缕发丝。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称得上温柔,但利筝的皮肤却瞬间绷紧。
然后,他将那缕发丝在指间极轻地捻了一下。
随即,他微微偏头,鼻尖贴近她耳后与颈侧的交界处,一个姿态矜持却目的昭然的动作——
他在检查她发间、颈侧是否残留有酒吧特有的雪茄味、酒精或香氛。
当然,什幺都不会有。她根本不在那里。
这纯净的气息本身,就是最确凿的谎言证明。
周以翮放下手,眼里掠过一丝极难捕捉的思量。
他没有质问。
他只是向前倾身,拉近到一个远超社交安全距离、足以让彼此呼吸交融的领域。
他的目光如同高精度传感器,锁定了她颈侧那一片正在脉动的肌肤。
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耳语,但带着千钧重量:
“利筝,”他唤她的名字,每个字都清晰缓慢,“为什幺走?”
“嗯?”
她擡眼,眼神无辜,“难道我该留下?我看她……”
她故意顿了顿,像在词海里精心筛选:“…似乎有很多学术问题想和你私下深入探讨。”
她将“学术问题”和“深入探讨”念得又轻又慢,带着一丝了然的、若有似无的调侃。
轻而易举地,她把自己从漩涡中心摘了出去,反手将不速之客钉死在“纯粹公事”的十字架上。
周以翮稍稍后撤半寸,将她更完整地框进视野里。
她喜欢他这种无声的、专注的逼问。
利筝放下水杯,像是无奈妥协,语气软了下去:
“好吧。”
“我只是觉得,我在场……可能会妨碍你们叙旧?毕竟,”
她擡眼,目光清亮地看着他,终于抛出带着毒饵的体贴,“她看你的眼神,不像只是来讨论脑科学前沿的,不是吗?”
他继续沉默地凝视她数秒。
他知道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利筝的反应太快,太过于严丝合缝,那种退让和此刻的“点破”,流畅得像经过精心设计。
他忽然伸手,虎口卡住她纤细的脖颈,拇指抵着她的下颌骨。力道有些重,带着被巧妙回避核心问题后的那点躁意。
“你看见她,然后选择把我推出去。”
利筝反而笑了,像被触碰了开关,颈动脉在他掌心下跳得更清晰了些。
她就着他钳制的力道,轻轻踮起脚,温热气息拂过他微抿的薄唇,要吻不吻地,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蛊惑人心的气音:“我只知道……她碰过的地方,”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的唇,他的喉结,他的手,最终落回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现在,都不想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