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药

赵七坐在冰冷的土炕上,目光再次扫过空荡的屋舍。刚才寻找支撑物的念头被墙角那堆非同寻常的书简暂时压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腿上传来的阵阵钝痛,以及心中那愈发汹涌的疑团。

当务之急,是腿伤。没有行动力,一切都是空谈。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屋角一根用来顶门扉的、略显弯曲的粗木棍上。他单脚跳过去,费力地将木棍拾起。

长度勉强合适,质地也还算结实,只是表面粗糙,握在手里有些硌人。

靠着这根临时拐杖,他重新挪回床边,拿起宋羡仪留下的那张药方。纸张粗糙,上面的字迹却力透纸背,草药名和简图清晰明了。

“紫珠叶、地锦草、白茅花……”他低声念着,这些名字于他而言十分陌生。他自幼长于深宫,所学皆是经史子集、帝王心术,何曾识得这些野草?

自己在这最原始的生存难题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他终于真切地体会到,宋羡仪那句“认清自己的处境”是何含义。

他将药方仔细折好,塞进怀里。然后,拄着木棍,一步步挪向门口。每动一下,伤腿都牵扯着剧痛,额上很快沁出细密的冷汗。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那双凤眼里,沉淀下与年龄不符的隐忍和倔强。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更强烈的天光涌了进来,夹杂着村庄里特有的——贫穷、腐朽和一丝绝望的气息。

几个面黄肌瘦的村民正有气无力地在附近翻找着什幺,看到他一瘸一拐地出来,目光立刻黏了上来。那眼神浑浊,却透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打量,像是在估量一件货物的价值。昨日那满脸横肉的汉子也在其中,眼神尤其不善。

赵七心头一凛,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他脸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对着那几个村民,微微颔首,努力挤出一个算不上自然、但足够镇定的表情。

他不能露怯。在这狼窝里,一丝软弱都会引来群起而攻。

他不再看他们,拄着拐杖,依照药方上简图所示的环境,朝着村尾靠近山脚的那片荒地区域慢慢挪去。背影挺直,步伐虽蹒跚,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沉稳,与他狼狈的外表格格不入。

那几个村民看着他离开,交头接耳了几句,终究没立刻跟上来。或许是顾忌宋羡仪,或许是觉得他一个瘸子也跑不远。

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汗水浸湿了他破旧的衣衫,与背后的泥污混在一起。他紧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痛呼的欲望。

村尾更显荒凉,残垣断壁间,杂草丛生。他依照药方上的简图,仔细辨认着。过程并不顺利,许多野草在他看来长得都差不多。

他只能反复比对,偶尔需要忍着剧痛蹲下甚至趴下,才能看清叶片的形状。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升高,带来些许暖意,却也蒸腾起地面腐殖的气息。他找齐了所有的草药,数量还很少。

返回茅屋的路似乎更加漫长。伤口因为频繁的蹲起和行走,又开始渗血,布条上晕开暗红的痕迹。他脸色苍白如纸,全靠一股意志力支撑着。

终于挪回那扇破木门前时,他几乎虚脱。谨慎地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确认无人后,才推门而入。

屋内依旧空荡,却似乎残留着一丝她身上那清冽的墨香。他将采来的草药放在桌上,自己也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

休息片刻,他强打精神,按照记忆中宫中太医处理外伤的模糊印象,以及药方上简单的提示,开始清洗、捣烂草药。没有药杵,只能用洗净的石头勉强碾压。动作笨拙,却异常认真。

重新清洗伤口、敷药、包扎……整个过程无人帮忙,他做得满头大汗,却硬是咬着牙完成了。包扎得歪歪扭扭,远不如宋羡仪做得妥帖,但至少草药那清凉的感觉缓解了部分火辣辣的疼痛。

做完这一切,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他不敢深睡,只是靠在墙边,闭目养神,耳朵却竖起着,留意着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

时间缓慢流逝。

日头渐渐西斜,村里的声响似乎多了起来,还隐约夹杂着一些不同于往常的、略显嘈杂的人声。

赵七心中一紧,握紧了身边的木棍。是追兵?还是村民又起了歹意?

他悄悄挪到窗边,再次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村中那片不大的空地上,竟比平日聚集了更多的人。男女老少,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此刻却都伸长了脖子,望着同一个方向。

空地的中央,不知何时摆上了一张破旧的桌子。

而宋羡仪,就站在桌后。

她回来了。

她依旧穿着那身青衣,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清晰白皙的脖颈和侧脸。她面上带着一种温和的、近乎悲悯的浅笑,与周遭的绝望和麻木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她身前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似乎是些零碎的铜板和一小袋粗粮。那是她今日去邻村“说书”换来的报酬。

但此刻,她似乎并不急着离开。

她轻轻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乡亲们,”她的声音清越,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场中的嘈杂,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也传到了窗后赵七的耳中,“今日去前村,听得一桩奇闻趣事,左右无事,说与大家解解闷,如何?”

村民们麻木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波动。在这看不到尽头的苦难里,一点点的“趣事”都成了奢侈的消遣。

“宋先生快讲!”有人喊道。

“可是那京城贵人又有什幺新鲜玩意了?”另一个声音问,带着卑微的渴望。

宋羡仪微微一笑,那笑容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于热络,也不显得疏离。

“非也非也。”她轻轻摇头,拿起桌上不知谁给她倒的一碗清水,抿了一口,“今日这故事,就发生在我们这漳州地界,说的是那前朝的一位清官,姓林,名讳一个‘远’字。”

她的语调舒缓下来,带着说书人特有的起伏顿挫。

“话说那林远大人,当年赴任漳州太守时,恰逢大旱,情形比之今日,不遑多让。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她描绘着当年的惨状,村民们感同身受,纷纷叹息。

“……府库无粮,豪强围积,林大人心急如焚。他深知,强征硬抢,必生民变;坐以待毙,又是死路一条。诸位猜猜,他当如何?”

她适时停顿,目光扫过众人。村民们被吸引了,连窗后的赵七也不自觉地凝神细听。

“只见那林大人,一不逼税,二不抢粮。他换上一身布衣,带着三两个随从,亲自走访了漳州最大的几家米商巨贾。”

她的声音压低了少许,带着一丝神秘的色彩:“他不言政令,不论律法,只与那些富商巨贾们,品茶,下棋,闲话……家常。”

“哦?”村民们发出疑惑的声音。

“期间,他似无意般提起,听闻邻州某巨贾,     因囤米过多,民怨沸腾,竟被一伙‘来历不明’的流民趁夜烧了粮仓,那巨贾一家……唉,惨哪。”

宋羡仪的语气轻描淡写,却让听的人脊背莫名一凉。

“他又说起,京城某位勋贵,暗中支持粮商擡高米价,中饱私囊,不料被御史拿到了证据,一封奏折直达天听……最终,那勋贵削爵流放,家产充公,支持的粮商自然也……”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意味,在场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明白。

软硬兼施,敲山震虎。既点明了围积的风险,又暗示了违反朝廷律法的下场。

“……三日之后,那些米商竟主动开仓,以‘平价’售出一部分存粮。虽仍是杯水车薪,却也让不少百姓得以喘息。林大人又组织百姓以工代赈,兴修水利,最终熬过了那次大灾。”

故事讲完,场中一片寂静。村民们似乎还沉浸在那位林远大人的手段中。

这哪里是什幺“奇闻趣事”,这分明是一堂活生生的……权谋课!

赵七在窗后,心中震撼莫名。他自幼接触的都是朝堂博弈、帝王权衡,却从未想过,这些手段竟也能以这种方式,讲给这些挣扎求存的村民听?

她到底想做什幺?仅仅是为了换点粮食?还是……

他看见宋羡仪说完故事,又拿起那碗清水慢慢喝着,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全场,在某些人脸上微微停留——比如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以及几个平日里眼神闪烁、似乎别有营生的人。

那几人接触到她的目光,竟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

然后,宋羡仪放下了碗。

“故事讲完了,散了吧。”她语气恢复平淡,开始收拾桌上那点微薄的报酬。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老妪颤巍巍地走上前,手里捧着两个干瘪的野薯:“宋先生……俺……俺家里没啥值钱的,这两个野薯,您……您能再给俺们讲讲吗?俺就想听听……那些贵人最后咋样了……”

接着,又有一个汉子,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半块黑乎乎的、硬得能砸死人的饼子,放在了桌上。

“是啊,宋先生,再讲一个吧!”

“俺这有点草根……”

零零散散的,竟又有几个村民拿出自己仅存的一点点食物,放在桌上,眼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渴求。他们渴求的或许不只是故事,更是故事里那一点点虚幻的“希望”,或者仅仅是……忘记现实痛苦的短暂片刻。

宋羡仪看着桌上那点可怜巴巴的东西,沉默了片刻。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阵风。

“好吧。”她将那些东西一一收进布包,然后擡起头,目光变得悠远。

“那再讲一个……关于京城徐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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