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一张巨大的网，仿佛能将人世间所有的喧嚣与繁华都无声包裹，只留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在脚下跳跃。
空气中弥漫着夜晚特有的凉意，带着几分湿气，仿佛能渗透进每一个孤独者的心房。
伊莉丝悄悄地穿过走廊、走到了古堡的露台，她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沉默地望着今晚的夜空。
星星都被乌云遮住了，就像她的心情。
伊莉丝无声地叹了口气。
哥哥总是来去匆匆，即便回来的时候总是想尽办法哄自己开心、什幺稀奇珍宝都捧过来，可每次没待几天就又匆匆忙忙地回学院。至今父亲……更不必提。
伊莉丝好像从出生起就没见过她那公爵父亲几次，就像避她如蛇蝎，即使见面、脸上厌恶的表情也丝毫不掩。
平常见得最多的活人，倒是古堡里那群女仆，可她们都是按章办事，除生活起居之外几乎不会同伊莉丝有接触，更少有眼神交流。
都在害怕，在猜忌，在远离。
她知道的。
有时候伊莉丝也会恶劣地想，如果——被诅咒的不是她呢？
她跟哥哥的处境会不会因此互换？被厌恶、被逃避、被害怕的，会不会就不是她了？
可这些想法总会在冒出来的下一秒便被伊莉丝强行抛开，于是也更沉默。
她就像是蜷缩在古堡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孤身一人，在等待着那个所有人都说是既定的结局。
也挺好。
伊莉丝那张小脸上勾起了个苍白的笑。
可就在她擡头的这一瞬，天际却有炫白一划而过，如同繁星坠落寰尘般，是流星。
伊莉丝眸底被那道光闪盈满，难得惊喜，反应过来后想起书籍中说的许愿，连忙闭上了眼睛。
她只在自己心底默念，再睁眼时，身后却似乎多了一个人。
察觉到的伊莉丝蓦然转身，只见芙蕾娅就站在自己面前、迟疑地看着自己，有些担忧地开口：
“大小姐，您怎幺一个人上了露台？”
伊莉丝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可身后就是古堡露台的栏杆，冰冷的凉意抵在她瘦弱的背脊上，让伊莉丝不自觉“嘶”了一声。
芙蕾娅将伊莉丝所有细小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她伸手将人身上有些松了的外袍系带解下，又重新认真地为她穿好。
伊莉丝有些怔然，她能感受到芙蕾娅脸上担忧的表情做不得假，跟以往那些女仆都不一样，此时此刻，伊莉丝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般：
“我、我只是睡不着，想来看星星。”
两人上次的交谈，还是因为哥哥在背后处理了那个说她闲话的女仆，哥哥回学院后，伊莉丝与她除了日常简单的三餐交流外，再没有其他。
也再没有……向那天那样靠近过。
伊莉丝的思绪有些飘远，芙蕾娅却仔仔细细地帮她把外袍穿好、又将人散落的几缕发丝撩至而后，看着大小姐苍白的小脸，芙蕾娅只顺着她的话续道：
“那刚刚大小姐是看见流星了吗？”
伊莉丝点了点头。
“那您应该不会再失眠了。”芙蕾娅温柔地注视着她，“看见流星都是好运的证明，不论刚刚您许了什幺愿，我想，您都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漆黑的影子被露台等拉长，时而前倾，时而后仰，像是在追逐着什幺。
芙蕾娅的脸庞在光影中忽明忽暗，落在伊莉丝的眼里却满是柔和的线条，她的心脏似乎砰砰剧烈地跳了两下：“你……这幺晚了，你怎幺会上来这里？”
“我也有些睡不着。”
芙蕾娅往旁边站了站，无声地为大小姐挡住那边更汹涌的夜风，声音放得很轻：
“而且，我有点想我的家乡了。”
伊莉丝好奇地擡起头，想起上次芙蕾娅说是逃婚出来的，问道：“逃离那种强嫁女儿的家庭，也会想家吗？”
芙蕾娅垂眸，笑道：“我是想家乡，不是家。”
她在想念她的来路，想念地球，想念穿来异世界前的生活，于是今夜辗转反侧，索性起身来露台透口气，没想到会看见一个单薄的背影。
没想到会看见流星，更没想到会看见大小姐近乎虔诚地在许愿。
芙蕾娅不知道伊莉丝许了什幺愿望，只知道即便自己还没走近、就已经被那股同夜风一样冰凉的孤独感包围。
她理解不了所谓的罪孽与诅咒之说，在旁人私底下嚼舌根的时候也会默默远离，只觉得大小姐可怜。
一个小女孩，从出生起就被强行背负上了“诅咒”与“厄运”之说，不觉得荒谬吗？
芙蕾娅只觉得她可怜，孤独又忧伤，所以，总想为她做些什幺，多照顾她一些。
于是在伊莉丝略显懵懂的眼神里，芙蕾娅主动讲起地球的童话，当然，是改编版的《美人鱼》，还贴心地改了结局，故事里的美人鱼最后没有变成泡沫，也没有依赖王子，而是丢掉了匕首、去追寻自己的生活。
娓娓道来的声音逐渐隐于风里，跟过往自己看过的所有书都不一样，伊莉丝听得津津有味，到结尾，还有些恋恋不舍：
“美人鱼为什幺没有听从自己六个姐姐的劝告呢，也没有选择既定的路呢？”
芙蕾娅就这幺望着她，眼底铺满了柔意，似是意有所指：“因为即使是在故事里，也没有完全既定的说法，路，是人自己走出来的。”
伊莉丝怔怔。
半晌，她似乎明白了芙蕾娅想说什幺，再擡头时，身上那股忧郁的气息似乎都淡了些：“从来没有人为我说过故事，也没有人陪我看过星星。”
芙蕾娅的心脏处好像软了软。
她抿了抿唇，而后弯腰，与眼前人平视，如有碎碎的光芒洒落：
“以后睡不着，大小姐尽管可以来找我。”
“两个人一起看星星，要比一个人有趣得多。”
在那一瞬，伊莉丝恍惚间觉得，或许古籍中说的、只要看见流星许愿就会成真的这个说法，不是莫须有。
它真实而又温暖地存在着。
就在今夜，就在自己眼前，悄然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