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关注埃珍大陆东部持续紧张的局势。卡金帝国军方今日上午召开新闻发布会,宣称其对邻国陶里乌斯的特别军事行动已进入最终阶段,主要军事目标均已达成。”
画面切至卡金帝国的军方发言人,半张被大檐帽遮蔽的脸,阴影里严酷的下颌。
“ 我们已完全控制了全境的交通枢纽与能源设施,残余抵抗力量正在被有序清剿。此次行动旨在彻底解除陶里乌斯长期以来对帝国构成的安全威胁,并解放其人民于腐朽旧政府的统治之下。目前,秩序恢复工作正在稳步推进。”
伴随着电子合成的音乐,电视机上闪过几个精心挑选的画面。狭窄的船舱卧室里明明灭灭的,蓝白色的冷光照亮墙壁,一个抱膝坐着的人影也被投射上去。
电视上,卡金帝国的坦克在空旷的街道上缓缓行进,两旁是残破安静的倒塌建筑,依稀能看见故乡特色的圆形屋顶。
字幕上滚动着配文:帝国军队在陶里乌斯首都的大学城维持秩序。
画面切换。
帝国士兵向排队的人群分发盒装牛奶和面包,几个孩子对着镜头微笑。下方出现人道主义救援的字样。
新闻继续播报:“据帝国方面公布的数据,军事行动造成的平民伤亡被控制在最低限度。然而,国际难民署对陶里乌斯的人道主义状况表示严重关切,指出已有超过数十万人流离失所,成为难民,并且有匿名志愿者提供证据,称卡金帝国建立集中营进行屠杀行为。本台目前仍无法派遣记者进入陶里乌斯进行独立核查。”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张模糊而遥远的照片,由人道救援志愿者提供。隐约能辨认出是大学区,大片的灰色棚子如同一蓬蓬揉成团的垃圾袋,堆积在城市里。
“关于埃珍大陆东部局势的最新进展,本台将持续为您报道。”新闻主播面容凝重,语速平稳。
广告开始播放,声音变得欢快而嘈杂。
咔哒一声被淹没在音乐声中,门被打开,走廊上暖黄色的灯光漏进来。
“还好吗?你看起来要吐了。”叫夏尔的金发仔走过来,手里拿着罐可乐,挤在我旁边坐下。
“挺好的,算偷渡成功了?”我拿起杯子,喝了口冷咖啡,硬撑着跟他胡扯。
“难说,万一我们把你扔到另一个战乱的小国呢。”夏尔说完,笑得跟疯子似的,倒在沙发里,两条细长的腿在硬邦邦的牛仔裤里晃来晃去,看起来就像计算机系的阳光大学生,身上有洗衣粉的香味。
我抱着膝盖,假笑了一下,表情应该挺僵硬。
都是假象,我告诉自己。他们是刽子手。
今天下午,我和库洛洛一起上了小快艇,夏尔载着我们来到另一艘停在远海上的邮轮。
船上死寂,白色的如同鲸鱼般的外层甲板上布满血迹。
夏尔轻车熟路地跳上去,招呼其他人。那个矮子最积极,声音阴柔地嘀咕着什幺,游魂一样飘进了船舱。
我去找库洛洛,他瞥了我一眼。我想问他:你是谁,你想做什幺,你要去哪,我要去哪。
可他没给人说话的机会,转身直接走了。
我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很饿,很空洞,风吹过来有种令人牙酸的感觉。
在外面逗留了一会,我以为自己会扮演苦情角色,结果被海风吹得头疼欲裂,赶紧躲进船舱里。
这是一艘非常豪华的游轮,铺着红褐色的地毯,墙上有仿古装饰画。客房的门敞开着,里面全是死人。
我们在战争中习惯见证他人的死亡,因此我没有太惊恐,只是安静地一路走到底,来到一个类似餐厅的房间。
库洛洛和他的三个伙伴坐在长条形桌边说话,台面上有一堆金色的盘子,盛满食物。
“团长,玩得开心吗?有什幺新发现?”夏尔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用白面包蘸着吃。
“陶里乌斯被炸烂了,真可惜。”库洛洛拿了一只盘子,往里头剜了点豆子和鸡肉,像是用番茄焗的,色泽红艳。
矮子朝站在门口的我扔了片面包。
“哪是什幺?”他问。
盘子里盛满了食物,库洛洛把它放在一个空座位前。
“来,优丽。”他向我招招手。
我走过去,金碧辉煌的厅堂倒映出一个穿着条纹囚服的难民,面黄肌瘦,头发被剪得像狗啃的。
矮子忽然将一把叉子狠狠扎在我想坐的那个椅子上,将我吓了一跳。
“飞坦,别这样,她又不是真的下等人。对吧?嗯……优丽?”夏尔亲切地笑道,“深感同情。”
“同情什幺?”我麻木地看着他们。
“一切,你所遭遇的一切。”
“她叫优丽·库狄,是库狄博士的孩子,我去陶里乌斯首都大学找她,结果没多久卡金帝国就入侵了。”库洛洛把那金叉子拔出来,放到我面前,“吃吧,你不是总说饿吗?”
“所以,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吗?”飞坦问。
我听不懂他们在聊什幺。食物的香味令我神魂颠倒,我的心理一定扭曲了,对他们把粗鲁暴戾的行为无动于衷,只想着吃饭。
“没有,优丽·库狄没有念能力,她认为父亲很久之前就死于意外,她什幺也不知道。”
“那把她带回来做什幺?”
库洛洛长长叹了声气。
“难不成有感情了?几个月就培养出来了?你真厉害啊。”夏尔调笑道。
“她学习挺好的,陶里乌斯被吞并之后,真正的历史与文明很快就会被卡金帝国毁灭,随后同化。”他慢慢说道,“优丽会是为数不多的,经历过种族清洗后幸存下来的人,并且,附加分,她很懂考古。”
“人才招聘?”
“不至于。”
“惜才了,团长,真有爱心。”
库洛洛露出一个看不出什幺情绪色彩的微笑,好像只是懒得接话的敷衍。
我放下叉子,快速进食让我干瘪几个月的胃绞痛起来,但我在集中营学会了忍痛以及装没事人,所以看起来一派正常。
“他们为什幺叫你团长?”我问。
“噢,你不知道啊?”那个凶悍的大高个终于说话了,他从我进来就一直在观察我,眉骨很高故而显得眼睛深邃,像某种洞穴生物。
“优丽,向你介绍下吧,反正也没什幺好保密的了。”库洛洛倒了杯红酒递给我,他也穿着条纹衣服呢,看起来却完全不像在集中营里受折磨好几个月的样子。仅仅是脸颊瘦了点。
“我们是幻影旅团,你或许没听过,因为我们靠犯罪营生,从事烧杀抢掠的勾当。你父亲,库狄博士,去往优路比安大陆研究一座古遗迹,他找到了一颗水晶头骨,传说那东西能看见未来。我很想要,便去找他。”
父亲在我十多岁的时候离开了,在那之后我独自生活。我一直以为他死了。
“他不肯告诉我们水晶头骨的下落,于是飞坦拷打他。最后,他告诉我们水晶头骨在陶里乌斯。夏尔调查到库狄博士有个女儿,我就来找你了。”
我安静听着,好像这离奇的故事与我关系并不大
“所以你没找到?”我问。
库洛洛摇头。
我看着他,并没什幺反应。
“你听说过水晶头骨吗?”他忽然一拍额头,“差点忘记问了。”
我想,他一定太沉迷于体验战争主题乐园,和我玩共患难的role play,把正事给忘了。
“不知道。”我诚实作答。
“看吧,真的弄丢了。”库洛洛耸肩,跟其他几个人说,“只能先回去,线索断了。”
他们几个看起来对水晶头骨并没太大兴趣,瞎扯了一会儿,大个和矮子先行离开,留下我、库洛洛、以及夏尔
夏尔对我很好奇,他观察我,然后问:“你知道卡金帝国为什幺入侵陶里乌斯吗?”
“资源。”我告诉他,“我的祖国有燃油矿井。”
“只有一座吧。陶里乌斯才多大,鸟屎一样的。”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团长呢,大学问家,有没有研究过这个事儿?”
库洛洛把囚服从头顶拽掉,露出淡色的青年身体,他溜达到旁边,直挺挺躺下,摔进沙发。
“懒得想了,我要休息。”
“那优丽走吧,我先给你找个屋子。”夏尔拉起我,把我带出餐厅。
他的手也很温暖。置身事外的健康。
我被安排进一间客房,夏尔把原先的主人拖出去扔进海里,然后煮了一壶热水。最后,他打开电视。
“你该看看新闻,优丽,你现在安全了,进入旁观者的视角,或许能好受点。”夏尔贴心地说。
我一点没觉得被安慰到,反而有种微妙的愤怒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