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突兀地刺破寝室昏暗的寂静。
知凛蜷在床铺的死角,像一只受惊过度后僵硬的猫。 屏幕的光映着她瘦削苍白的下颌,也照亮了那条来自温妍的信息:
知凛,我男朋友要请我们寝室所有人吃饭唱歌,你来不来?我知道我们这段时间对你有误解,趁这个机会说开了好不好?大家也不想寝室关系搞这幺僵。还有我男朋友叮嘱一定要请你过来,他说他以前对你死缠烂打,现在特别想给你道歉。
文字一个个跳进知凛的瞳孔里。
“我男朋友…” 温妍的语气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炫耀,像一把小刀,轻轻划开了知凛结痂未愈的伤口。
“说开了” ——轻描淡写地概括了那些刻意的疏远、冰冷的回避和门内戛然而止的“精神病”低语。
“叮嘱一定要请你…”—— “张翊渊”三个字,像巨大的阴影,无声地笼罩在这句看似大度的话语之上。 他那张带着残忍笑意的脸、那双冰冷算计的眼睛、那句“原来是个精神病”的轻蔑嗤笑,瞬间在她脑中炸开。
“道歉?”
一股荒谬绝伦的、混杂着剧痛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毫无预兆地模糊了视线。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坠落, “啪嗒”一声,精准地砸在“道歉”两个字上。
屏幕瞬间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知凛像被烫到一样,手指一颤,几乎握不住手机。 她猛地扯过厚重的被子,近乎粗暴地、反复擦拭着那块被泪水晕染的屏幕。 布料粗糙地摩擦着冰冷的玻璃表面,发出细碎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她擦得很用力,仿佛要擦掉的不是那滴水,而是屏幕上每一个刺眼的字、背后那张令人窒息的脸、以及这几个月来堆积如山、浸透骨髓的羞辱和痛苦。
擦不干净的。 无论是屏幕,还是心里。
她停下来,胸口剧烈起伏, 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视线依旧模糊,但屏幕上的字却像烧红的烙铁,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说开了”… “寝室关系”… “道歉”…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死寂的心湖深处响起:
也许…也许呢?
也许温妍是真的想缓和?也许张翊渊是真的…愧疚?
也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打破这该死的、像诅咒般缠绕着她的悲惨叙事的机会?
她习惯了成为“隐形人”,习惯了被排斥、被审视、被当作“精神病”、“难搞”的异类。这种“习惯”是一种沉重的保护壳,也是一种绝望的囚笼。 她蜷缩在里面,以为隔绝了新的伤害,却也窒息了所有改变的微光。
这条信息, 像一道猝不及防的裂缝, 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 也唤醒了那几乎被她自己掐灭的、名为“希望”的火种—— 哪怕那火种微弱得可怜, 哪怕它包裹在厚重的、名为“恐惧”的冰层之下。
改变。 她太渴望改变这种像被命运预设好、不断重蹈覆辙的轨迹了。 她不想永远被钉在屈辱和孤立的十字架上。
一次尝试。 就这一次。 走出这个壳, 去面对, 去接受这份所谓的“道歉”和“和解”。 也许, 也许一切真的能不一样? 也许她也能像温妍那样, 在这复杂的人际关系中, 找到一条不那幺鲜血淋漓的路? 哪怕只是暂时的、表面的平静…
这个念头,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感, 穿透了冰冷的恐惧和厚重的羞耻, 在她心底挣扎着, 膨胀着。
她死死盯着那擦得过于干净、反而显得更加刺眼的屏幕。
许久。
她慢慢擡起手, 指尖因为长时间紧握而有些僵硬。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 在回复框里敲下:
“好。”
发送。
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好”字, 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 瞬间沉没, 没有激起任何可见的涟漪。
知凛把手机倒扣在枕边。 黑暗中, 她睁大眼睛, 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胸腔里那颗心, 跳得又沉又急, 像擂着一面破败的鼓, 敲打着未知的、黑暗的前路。 那份被她锁在抽屉深处的诊断书, 此刻仿佛也在无声地嗡鸣, 提醒着她即将踏入的, 也许并非和解的殿堂, 而是另一场精心编织的猎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