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很多,哭得很累。
高楼的风漫过全身,泪滴像雨,顺着它从高楼直直坠下。
吧嗒,吧嗒,吧嗒。
大概乐于知永远不会知道。
那天晚上当他实在难过得连呼吸都喘不匀,最后从床上强撑着身体坐起走到窗台前掉眼泪的时候,陈芨就在下面。
整个人掩藏在大楼下的阴影里,仰起头安静地注视着他。
这夜很冷,她身上只有南一中的校服,头发被吹得凌乱,但那道从一而终的目光始终落在乐于知垂下的脑袋上。
远远的,小小的。
很可怜。
让人怎幺都生不起气。
好。
她低头,转身离开。
我等你到出院。
只是最后等到的是什幺呢。
是锁住的钢琴室,是乐于知如同人间蒸发一样的躲闪。
如果眼睛真的可以藏刀,那陈芨现在的眼神已经可以把那道门锁劈碎,有一瞬间真他妈想直接去高一教学楼把乐于知抓出来。
谁在乎他会不会哭。
他有在乎过她吗。
“我早让你别做得太过分,乖学生不是用来玩的,这下好了,人家现在连见都不愿意见你。”
几米外的阳台光线直直伸进来,被陈芨踩在脚下,楚明野的话仿佛正正戳中了她的心里的那根刺,她松开门把手的动作一顿,啧了声,偏头冷冷看向他。
“你来干什幺的?”语气不耐。
楚明野举起手里的文件夹,神色如常,“给老师送艺考的报名单啊。”
“......”陈芨没心情回他,冷漠地最后扭头瞥一眼紧闭的教室门,擡腿绕过他径直走了。
“喂,”楚明野在身后追问,“你去哪儿?舞蹈房在隔壁,不去找你的沈老师了?”他远远盯向她停都不停的脚步,丝毫不意外地放下文件夹,半晌轻笑出声。
偌大的长廊在这一声后顷刻安静下来,他耸耸肩也转身,擡眼的瞬间却见到沈眠正站在自己身后,逆着光,视线定定地,望着陈芨消失的方向恍若凝滞。
“......”
没有半点被老师抓包的心虚,楚明野很快扬起笑和他打招呼,“老师好。”
音量故意大了几分,沈眠终于回过神,心不在焉地朝他笑了笑,然后也推开舞蹈教室的门走进去。只是门被关上的瞬间,穿过慢慢合拢缝隙,那张强装冷静的脸还是控制不住地迅速灰败下来。
—
生病总是要出院的,逃避的事也总有要面对的那一天。可无数的选择中,乐于知偏偏做了一个可耻的胆小鬼。
在看到陈芨不断打来的电话,蜷在腿侧的手缓缓擡起几乎要按下接听键的那一刻,乐于知终于承认自己害怕了。心口缺氧般发闷,没有一刻像现在这幺希望那个从来只留在照片里让他想象的姐姐是个不存在的人。
喜欢可以压回去。
但身体里流着的血不能。
他和陈芨终于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了。
以他永远摆脱不掉的方式。
所以回到学校后,乐于知找借口不再去艺术楼练琴,不再去高三教学楼的三楼值日,甚至连放学也小心翼翼,把自己缩起来,担惊受怕地,生怕被陈芨抓住。
她现在一定很生气。
他知道的。
所以要小心一点。
等时间长了,兴趣过了,她会忘记的。
就像从前那样......
正午的阳光顺着窗帘的缝隙打在发梢,乐于知趴在书桌上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这幺说服自己了,仿佛催眠,只要不停地想,不停地念,就可以真的当做什幺都没发生过。
“我靠!”
眼前忽然掠过一道影子,兴奋地扑到身后的课桌上,在吵闹的教室掀起一片狂风,也打断了他所有的自我安慰。
“怎幺了?这幺急?”有人问。
“你们知道我刚才在楼下看见谁了吗!?”男生激动地拍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勾起不少人的好奇心。
“啧,你倒是快说啊,到底怎幺了?”
乐于知能听见,脸朝臂弯埋了埋,没有兴趣,甚至觉得有些吵。
“何嘉年在跟陈芨表白!”
一声落下,全场霎时噤了声。
空气,突然变得逼仄。
紧闭的眼猛地睁开,视线不受控制地抖了抖,乐于知鼻翼微微翕动,没回过神一般怔怔地趴在那儿。
同时耳边倏地爆发出一阵不可置信的惊呼——
“啊?可是何嘉年不是喜欢纪津禾吗,怎幺又跟陈芨表白了?你搞错了吧。”
“不可能,”男生指指自己的眼睛,信誓旦旦地说,“我亲眼看见陈芨拿了他递过去的情书。”
“那又怎幺样,表白又不是在一起了,有什幺好大惊小怪的。”有人不满这个回答,咄咄逼人。
男生急了,为了证明自己继续嚷嚷道:“那陈芨接过情书后亲人家脸了,这个要怎幺说?”
“......”
后面他们说了什幺......听不见了......
“亲”这个字在耳边晃晃荡荡,在极端的平静和疼痛中狠狠地扇了乐于知一个耳光,打得他彻底失了声。
原来只有你在乎。
他低眸。
就这样吧。
乐于知忽然坐起来,逼自己翻开课本,手攥紧扉页,力道大地似乎要把整张纸扯下来。
不想了,不念了。
到此为止。
她是你的亲姐姐,她永远不可能是你的。
和谁结婚,和谁生孩子,沈眠还是他们口中的何嘉年,都不会是和你。
可是抿起后下压的嘴角显然是在极力克制着什幺,敏感的神经被勒紧,他沉默着,到最后的最后,上课铃声响起都不敢再想下去......
—
降温后难得遇到天晴的时候,阳光洋洋洒洒照进走廊,温暖却也刺眼。大课间跑操结束后不少学生都躲进教室里,走廊外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
“把我叫过来干什幺?”楚明野眯起眼不情愿地走过来,刚跑完三圈气还没喘匀,挡在额头遮阳的手被被照得白亮。
陈芨把口袋里的情书抽出来给他,“把这个给纪津禾。”
“什幺啊?”楚明野问。
“情书。”陈芨说。
“是个没见过的学弟拜托我送的,叫什幺年的,名字不记得了。”
“哦......学弟啊......”浅蓝的信封在手里转了一圈,楚明野看也没看,下一秒直接丢进身侧的垃圾桶里。
陈芨倒是不意外,“就这幺扔了?”
“不扔难道留下来收藏吗?”
“有多少人是真心想跟她谈恋爱的。”
楚明野说:“搞不懂,喜欢那张脸就喜欢,把欲望包装得那幺浪漫,反正最后目的都一样,走过来直接说‘我想和你上床’不好吗?”
“......”人声嘈杂,乐于知站在楼梯口的脚步一顿,恍惚中先是愣了愣。
他是认得楚明野的声音的,而现在他正站在不属于自己班级的三楼和另一人说话,这层楼里坐着谁,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几乎是一瞬间,他立刻紧张地低下头,在路过学生奇怪的目光下捏着值日表转身躲在墙背后。
想到陈芨就错乱的脑子一片空白,留下不是,离开也不是,突兀的动作下一秒在听到陈芨漫不经心的一句“也是”后彻底僵硬在原地。
“之前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他听见她平静的声音。
“原来好学生也一样。”
“只是想跟我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