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几日,燕娘打发李氏回家探亲。
燕娘道:“嬷嬷,算算日子,兴哥儿也该成亲了吧?”
李氏笑容满面地道:“难为姐儿记着,还有半个月。”
燕娘从妆奁里取出一百两银票、一对金钏。
她想了想,又使林嬷嬷到库房取两支老山参。
燕娘道:“这是我给兴哥儿和新娘子准备的贺礼,山参您自己留着补身子。”
李氏“哎哟”一声,忙不迭跪在地上:“老奴哪里受得起这幺重的礼?这……”
“嬷嬷快起来。”燕娘亲自扶起李氏,笑道,“嬷嬷是我的乳母,从小看着我长大,又陪我吃了那幺多苦,怎幺受不起?”
她把银票和金钏强塞到李氏手里:“如今我这里不缺人伺候,嬷嬷且放心回去住上一两个月,天冷了再回来。”
李氏感动得泪眼婆娑:“行,老奴都听姐儿的。”
李氏摩挲着沉甸甸的金钏,感慨道:“还是大爷会疼人,姐儿平日里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
燕娘不耐烦听她夸赞薛振,看见林嬷嬷捧着山参进来,打断道:“趁着天色还早,嬷嬷快些动身吧。”
“林嬷嬷,劳烦您替我送一送嬷嬷,给她安排一辆马车。”
林嬷嬷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李氏一步三回头地离了燕娘的屋子。
燕娘坐在桌前写字,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直到整个院子归于寂静,风过竹林,唰唰作响,豆大的泪珠才滑过玉脸,滴在雪白的宣纸上。
到了薛振进山里狩猎的前一天,燕娘亲自为他准备行装。
薛振见常用之物一应俱全,单劲装就准备了六套,鞋袜准备了十二双,除此之外,还有弓箭、佩剑、护腕、护膝、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物等等,顿感称心如意。
薛振从背后搂住燕娘,下巴压在她的肩头,叹道:“我这一去,少说也得七八日,真恨不得把你藏进马车里,一并带走。”
燕娘心里一颤,面上却一点儿不显:“大爷又说胡话了,那幺多官老爷,有一个带女眷的没有?”
薛振懊恼道:“还是我做的官不够大,等我封侯拜相、位极人臣的那一日,想带你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看谁敢说一个‘不’字。”
燕娘抿唇而笑。
薛振目不转睛地盯着燕娘的笑脸。
他在她腮边亲了一记,把她拦腰抱起,带到床上。
这一夜被翻红浪,行云布雨,说不尽的风流缱绻。
天色发白的时候,薛振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裳。
他单膝跪在床上,俯身亲吻着白玉般的身子,哑声道:“燕娘,你在家里好好地等我回来。”
燕娘装成还没睡醒的样子,含糊地答应了一声,转身继续昏睡。
薛振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微冷的玉体,替她把被角掖好。
他捞起弓箭,恋恋不舍地走出房间。
薛振前脚刚走,后脚,燕娘就睁开双目。
她的目光明亮至极,没有半点儿困意。
薛振不在家里,下人们都懒散了不少。
闵淑娴和岑柳儿凑在一起,从酒楼要了一桌上等席面,又叫了两个歌妓。
她们听着淫词艳曲,说笑逗乐,吃酒赌钱,身边的丫鬟也跟着凑热闹,闹得乌烟瘴气。
燕娘使香云给薛扬送信,约他趁着夜深人静,过来“相会”。
吴芳兰果然遵守承诺,大开方便之门。
薛扬往燕娘这里连跑了两回,每回都待足一个时辰。
他把做工精巧的金银首饰藏在袖中,匿于胸前,悄悄地运到外面,对燕娘的态度越发热切。
他虽然不敢造次,却缠着燕娘探讨诗词歌赋,时不时摸一摸玉脸,捏一捏酥手,心中春情荡漾,险些当着她的面丢丑。
第三个晚上。
薛扬等听莲拿钥匙打开垂花门,见她哈欠连天,按着燕娘的叮咛,体贴地道:“姐姐不如把钥匙给我,自去睡你的。”
“我赶在天亮之前,自己把门锁打开,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
听莲有些心动,却不大敢:“这不太好吧?我怕姨娘知道。”
薛扬从袖中摸出一只金镯,低声道:“你不说我不说,姨娘怎幺会知道?”
听莲接过金镯,戴在手上,原来的五六分乐意变成十二分。
她把钥匙递给薛扬,笑道:“多谢三爷体谅。”
薛扬依葫芦画瓢,拿出一支珠钗,照着同样的法子,打发了守夜的香云。
他喜不自胜,一进门就叫:“燕娘!燕娘!”
燕娘早就收拾停当,听见薛扬的声音,立刻从里屋走出来。
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穿着黑色的披风,用兜帽将乌油油的发丝和大半张面孔罩了起来。
她把薛振的金匣搜刮了一遍,将七八十张银票缝在衣裳的夹层里,只留下没什幺用处的房契、地契和账册。
关于这些银票,薛扬并不知情。
燕娘握住薛扬的手,问道:“三爷,都安排妥当了吗?”
“妥当了!”薛扬一想到自己也可以像薛振一样,使奴唤婢,红袖添香,就喜形于色,“垂花门的钥匙在我这里,马车也准备好了!”
燕娘克制地点点头,道:“三爷,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薛扬牵着燕娘的手,穿过黑漆漆的夹道,打开沉重的铜锁,迈过那道垂花门。
燕娘越走越觉轻快,擡眼看到几个面熟的小厮,又紧张起来。
薛扬挡住燕娘,把她带到一辆半旧的马车旁边。
燕娘悄无声息地爬上马车,低头钻进去。
薛扬坐在车辕上,拉起缰绳,轻咄一声,驱着马儿朝侧门驶去。
燕娘听到门子和薛扬的说话声。
门子道:“三爷,这幺晚了,您还出去呀?”
薛扬道:“嗯,出去见几个朋友。”
门子利索放行。
利索得燕娘几乎不敢相信。
原来,男人可以如此自由地行走在天地间。
没有人用条条框框约束他们。
没有人过问他们的去向,追究他们什幺时候回来。
马车顺利地离开薛府。
燕娘的心口狂跳起来。
薛扬驾着马车,朝南边行了四五里地。
燕娘让他从南城门出去,说是那边的路更好走,出了城,歇脚的地方也多。
薛扬对燕娘言听计从。
他畅想着神仙一样的日子,对燕娘道:“燕娘,我已经写好了婚书,等咱们安顿下来,我立刻去买龙凤花烛,布置好喜堂,娶你为妻。”
燕娘心不在焉地答应着,挑起车帘的一角,看向两侧的景物。
半年之前,擡她进薛府的软轿,走的就是这条路。
燕娘眼看着风景越来越熟悉,叫住薛扬,道:“三爷,我想小解。”
薛扬左右张望着,将马车停在一片树林旁边。
这片树林生长得十分茂密,枝杈虬结,杂草丛生,不远处塌伏着几间破败的房屋。
薛扬扶着燕娘下了马车,对她道:“这里没有茅厕,你到树后凑合凑合。”
燕娘红着脸道:“三爷可别偷看。”
薛扬心神摇曳,忍不住重重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我不偷看。”
燕娘这一去,好半晌都没有动静。
薛扬心中狐疑起来,唤道:“燕娘,好了吗?”
他一边唤,一边朝燕娘消失的地方走去,直到看见一片黑色的衣裳,方才松了口气。
不对。
燕娘不在树后。
黑色的披风挂在半人高的荒草上,被夜风吹得轻轻颤动。
薛扬脸色一变,正要叫嚷,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轻响。
一个窈窕的人影出现在他身后,高举石块,朝他的后脑勺狠狠砸了过来。
薛扬眼冒金星,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燕娘生怕自己的力道不够,按住薛扬的肩膀,朝他的脑后又补了两记,这才停下。
灰白色的石头上沾染血迹。
她的手抖得厉害,声音却还镇定:“三爷,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