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君是真的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不过珍惜这段回到朝歌之前的奇妙旅程吧。
- - -
三日后。
依照殷受的要求,天马拖着车厢,低低的贴着波光粼粼的海面飞行。
远远望去,仿佛一只掠水的巨鸟。
起初,姬邑尚有疑虑,但很快,眼前的景象便让他将所有怀疑都抛诸脑后。
海面风平浪静,所有风都托着车。
此间更被无形的神祇号召,竟有无数鱼影跟随。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身披彩鳞,光华夺目,有的通体湛蓝,宛如流动的宝石,更有庞大如舟者,沉默地拱卫在马车两侧。它们井然有序追逐着车上的君王,宛如一场无声而盛大的仪仗。
在那翻涌的白色浪花之间,时而有人身鱼尾的靓丽身影惊鸿一现。
她们的长发如藻,肌肤白皙透明,带着珍珠般的莹润光泽。
鲛人们并不靠近,她们只是好奇的跟随。
车厢内,殷受倚窗而望,低声轻唱。
歌声初时细微,如同潮汐摩挲沙砾,空灵悠远,带着海浪的韵律。
而她所使用的语言,并非姬邑所知道的任何一方国土的言语:
音节婉转连绵,似叹息,似呼唤……陆上凡人无缘理解其中深意。
姬发沉默的驾着车,意识下意识握紧手中缰绳。
狐狸也好奇的滑水而行,小鱼不断跃出水面,好几次鱼尾几乎抽到它脸上。
但他听得痴了,不管不顾。
这是他们三个第一次听到女君歌唱。
这歌声不属于人间,只属于这片浩瀚的蔚蓝。
鲛人的和声伴随着海浪的节拍传来:
> “沧浪之水,濯我素鳞。
> 明珠有泪,盈于渊滨。
> 邀彼客兮,云之上何逡巡?
> 月窟潮生,可寄孤轮?”
(大意:沧浪之水啊,洗涤我洁白的鳞片。明珠似含泪光,盈满在深渊之畔。那云上的客人啊,为何在此出游?月宫潮汐已生,我们可否一起托付那孤独的月亮?)
殷受眼眸微动,她回应清:
> “云车既驾,御风而驰。
> 非恋旧浦,怀九洲之龙鳞。
> 倾耳沧溟,闻汝清商。
> 他日乘涛兮,共此明光。”
> (云车已然启程,驾驭八风驰骋天际。并非不眷恋大海,而是心系九州的王业。侧耳倾听沧海,闻汝清越歌声。待到他日乘风破浪,再与你们共赏明月清辉。)
她们彼此的歌声在海天间回荡着。
姬邑几乎完全沉浸在这音律之中。
他在心中默默记忆节奏,试图理解这来自深海的秘语。
这歌声触动了他,手指甚至在袖中无意识的虚按起来,模拟着吹奏的指法。
然而,当他习惯性地向腰间探去时,却摸了一个空。
玉笛早已不在身边了。
强烈的失落感攫住了他。
若笛在,此刻当以笛音相和,与鲛歌、与她的吟唱,共谱一曲天地奇乐,那该是何等美妙光景?
可溴铵在,他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将这陆上无缘得闻的绝响镌在心底。
又三日后,他们才抵达陆地。
在海水逐渐由深邃蔚蓝转为淡绿时,鲛人们便一个个沉入水下,再无踪迹。
马车在一片完全陌生的海岸着陆了。
脚踏上坚实的土地,预想中的安全却并未降临。
扑面而来的,是黏稠湿热的空气,其中裹挟着浓重的腐殖质气息。
眼前是望不到边际的、疯狂生长的丛林。
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藤蔓如巨蟒缠绕不息。
脚下是松软湿滑的积叶。
各种奇形怪状、却色彩艳丽的昆虫在昏暗的光线中嗡嗡飞舞。
远处不时传来令人心悸的兽吼鸟鸣。
丛林比一望无际的沙漠更危机四伏。
姬家兄弟试图寻找当地人问路。
很快,几个皮肤深黑、头发卷曲如螺的土着出现在林缘。
他们无论男女都只在腰间围着极少的布片或树叶,眼中充满了警惕与惊惧。
当他们的目光触及那辆来自海上的马车时,仿佛见到了什幺极致的妖异,纷纷发出尖锐的呼哨,转身便没入了浓密的丛林深处,速度快得惊人,留下姬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我们偏离路线了。”
姬邑只好摊开舆图,眉头紧锁。
海上三日,都是在无名小岛休整的,这让他们在方位上产生了巨大的偏差。
更现实的问题是,他们储存的食物和净水,已消耗殆尽。
无奈之下,姬邑只得做出决定。
他与弟弟姬发携带武器,进入雨林边缘,寻找可能的村落,找些可充饥的食物。
行前,他再三叮嘱化作人形的苏全忠:“守好她,无论发生何事,不要离开原地!”
兄弟二人这一去便是大半日。
在闷热潮湿、蚊虫肆虐的丛林中艰苦跋涉后,兄弟两终于找到一个土着居住点。
获得了少量熏制的不知名动物肉干。
当他们带着这点微不足道的收获返回海滩营地时,天色已黑。
营地一片死寂。
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天马脱了辕,在海滩上不安地刨着蹄子。
他们出发前的行囊、物品,都原封未动地放置在原地。
唯独不见了殷受与苏全忠的身影。
“陛下?!”
姬邑的心一沉,声音在空旷的海滩上显得异常清晰,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快步上前,目光扫视四周——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陌生的脚印,一切都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可那两人去哪了?
- - -
时间倒退,姬家兄弟二人身影消失在丛林不久之后。
苏全忠突然感觉到一股极布寻常的气息。
那不是寻常野兽或人类的气息,而是某种……蕴含着灵韵的“灵气”。
这种独特的波纹,唯有经过漫长岁月沉积,或是有大量珍宝聚集时才能散发出来。
他疑惑的看向雨林深处的某个方向。
天狐最擅盗宝。
它们天生知道宝物的藏处。
“那个方向……应该有‘东西’。”
苏全忠自言自语,他这些日子一直不敢主动和殷受说话。
殷受坐直身体,“哦?你感应到什幺?”
她又累又饿,不知道还要在苦等那对兄弟多久。
她受够了。
得到回应,苏全忠欣喜若狂:“陛下,小臣是说那边可能有城市。”
“既然有更好的去处,何必在此空等。”
她站起身,“带我去。”
苏全忠毫不犹豫地俯身,周身光华流转,瞬间化作一头体型矫健、毛色雪白的巨狐。
殷受利落地翻身骑上他的背脊,伸手抓住他颈间长毛。
“走吧!”
白色巨狐发出一声兴奋的嚎叫。
四足发力,如同一道离弦之箭,载着背上的君王,悄无声息扎进了危机四伏茂密丛林。
循着那只有他能感知到的灵光,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