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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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姬昌在侯府中等得心焦如焚。
天色渐晚,风雨虽止,迎亲的队伍却迟迟未归。
忽有下属急报:渭水突发惊涛。
姬昌心中陡觉不祥,忧虑如潮涌至,再难安坐,遂遣一队使者沿河岸小路疾行接应。
使者们策马沿河疾驰。
夜色朦胧,领队忽见前方河滩芦苇丛中似有异物搁浅。
近前一看,竟是一名女子俯卧水边,大半个身子浸在浅水中,纹丝不动。
火光跳跃间,照见她衣衫华美,虽污泥遍染,依旧可辨出王室规制的纹饰。
众使者大惊,急忙下马,小心翼翼将她翻转扶起。
一人探其鼻息,惊呼:“快!还活着!”
几人正欲合力将她移离水畔,却在擡起她的瞬间,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几乎脱手——
火把摇曳,光明恍惚间,他们清晰看见:女子腰身之下……
众人骇然相顾,一时无措。
莫非是水中精怪?
可细看其容貌,分明是人间绝色,身上华服亦非寻常之物。
领头者强压惊惶,想起今日正是君侯迎娶商王公主之期,此女出现得如此诡异……
他当即喝令:“速以厚毯仔细包裹,勿露异状,急送侯府,禀报君侯!”
翌日,当姬发与姬邑垂头丧气返回西岐城,正欲向父亲请罪,早有下属在城门处等候:“二位公子,君上命你们速往蔚湖!”
蔚湖乃是府中人工开凿的观赏湖。
兄弟二人相视不解,不敢延误,即刻赶往。
一绕过翠竹掩映,湖中景象豁现眼前——
两人如遭雷击,蓦地僵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水光潋滟,如梦似幻,一名女子正在湖中悠然嬉水。
她肌肤胜雪,泛着珍珠般温润光泽,乌黑长发湿贴肩头,随波飘荡。
唇色红艳,嘴角微扬,天真明媚。
她瞧见有人来了,歪着头好奇打量片刻,忽然对他们展颜一笑。
那笑颜璀璨,竟似让日月都黯然失色。
随即她身影一旋,没入水中——
一尾覆盖晶莹鳞片的彩尾倏然翻出水面,鳞色由墨绿渐变为幽蓝,尾鳍泛起淡淡紫金光泽,宽大而有力,轻轻一摆,便漾开满池流光溢彩。
姬昌放下茶盏,瞥了两名目瞪口呆的儿子一眼:“还愣着做什幺?”
二人慌忙行礼。姬发率先开口:“君父,她是……?”
“还有脸问!迎亲大事,竟粗心至此,莫非是故意让公主落水?”
姬邑回过神来,躬身道:“请君父明示。”
姬昌示意他们近前,目光落回湖面,缓缓道:“联姻之前,朝歌使者就已告知:这位公主乃先帝与东海莱侯之女所生。莱侯一族祖上曾与鲛人通婚,后代平日与常人无异,遇大水则现鲛身。”
他语带庆幸:“昨日她落水,危急关头血脉苏醒,才得以保命。”
正说间,湖面水纹轻荡,那张绝世容颜再度浮出。
琥珀色的眼瞳清澈如水,正含着笑意,好奇地望向岸上三人。
姬发想起风浪中未能护住她,心中愧疚如绞,上前一步向湖中郑重行礼:
“昨日是姬发无能,致使公主受惊落水,恳请公主恕罪。”
那鲛人似闻其声,眨了眨琥珀般的眼睛,歪头露出几分不解之色,随后又自顾自地轻摆尾鳍,荡起一串晶莹水珠,天真烂漫,不似知意。
姬昌摇头轻叹:“不必告罪了。朝歌使者说过,她化形之后会有数日混沌懵懂,如婴孩一般,不识人言、不谙世事。待平静之后,方能恢复神智、重化人形。此时与她说话,她是听不懂的。”
他转身吩咐:“走吧,让她静心适应,勿再惊扰。”
说罢,姬昌迈步沿湖离去,姬发随后跟上。
可行十余步,他察觉长子并未跟随。
回首望去,只见姬邑仍伫立原地,一动不动,如生根一般。
他目光紧紧锁在湖心那一道倩影之上,眼神专注,神魂仿佛已随水波飘荡而去,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
“邑儿?”姬昌蹙眉唤道。
姬邑毫无反应。
“兄长?”姬发也提高声音。
连唤数声,姬邑方蓦地回神,如从大梦惊醒,脸上掠过一丝慌乱与茫然,下意识又朝湖中望了一眼,这才步履匆促地走向父亲和兄弟——只是耳根微红,步履间犹带几分神不守舍。
……
婚礼暂时搁置了。
姬昌本为应付与朝歌联盟之约,对此次再婚并无热忱,只待公主恢复人形再议。
然而,大公子姬邑却对这鲛人新母分外上心。
蔚湖虽美,却是一潭静水。
他恐水不够清澈鲜活,便命人开启引水渠,连通城外渭水支流。
从此每日活水潺潺,湖色愈澄,波光粼粼映照天光,更胜往昔。
起初,公主对他仍存戒备,每每见他走近,便悄然潜游至湖心,或远远探出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无声打量。姬邑不躁不迫,常静坐湖畔,有时读书,有时望着水色出神。
一日,他从怀中取出一柄玉梳。
玉梳通体莹白,梳齿细密,梳柄雕作流云逐月之形,极为精巧。
他将玉梳轻放在湖畔青石上,而后退开数步。
公主迟疑良久,终被那玉色吸引,轻曳鱼尾游近,伸出湿淋淋的手取走玉梳,把玩片刻,竟对姬邑露出一个明澈的笑颜。
自此,她再不避他。
每逢姬邑前来,她便悄然游至岸边,伏在浅水石旁候着他。
一日,她见他衣襟间插着一支玉笛。
公主目光流转,忽伸手轻触笛身,指尖晶莹滴水,眼中写满懵懂好奇。
姬邑微微一笑,将玉笛移至唇边,轻吹而起——
其声初如清泉溅玉,空灵婉转;渐如幽谷长风,绵绵不绝;复如月下私语,情深难诉。
姬邑是个极出色的乐手。
他的笛声能引百鸟屏息、令游魂驻步,今日一曲,更似蕴藏天地寂寥、万里烟波。
湖中鲛人静静聆听,琥珀色的眼眸中渐次浮起朦胧雾气。
忽有一滴泪珠自眼角滑落,凝作珍珠,悄无声息地坠入水中。
她朱唇轻启,随着笛声幽幽吟唱起来。
其声非人间所有,空渺如幻,清越似天外而来,时而似浪涛轻语,时而如深海回响。
并无词句,唯有天成的音律,与玉笛之声交织相融,荡于湖上,缭绕不绝。
姬邑笛声渐止,而她余音犹在,如水波漾开,久久未息。
四目相对之间,一片寂静,唯风拂翠竹、水荡轻涟。
他望着她泪痕未干却纯真依旧的脸庞,一时竟怔在原地,心潮汹涌,再难平息。
“你为什幺是我的继母?”